盛德五年，春末时节，当今即位后的第一次选秀，在无尽喧嚣中终于落下了帷幕。

照大齐的规矩，原是该三年一选秀，可皇帝独宠张贵妃，迟迟不理会群臣充盈后宫的上谏，直到张贵妃再一次“不小心”罚跪了一位有孕的宝林两个时辰致其小产，皇帝才顶不住太后的压力松了口。

最终，太后和皇帝大选挑出了六位姿容各有千秋的秀女，按家世出身分别册封，高至嫔位的有之，低至宝林的，亦有之。

不巧，汶音出身不高，仅仅得了个最末等的宝林的位分。

但最高的荣嫔也算不得多得意，毕竟吴老太爷曾做过太傅，论起家世来和张贵妃比也不差什么，张氏一入宫就封了修仪，吴氏却仅仅是嫔，背地里笑话荣嫔的也大有人在。

新人入宫的那一日，六人头一次瞧见宠冠六宫的张贵妃。

她们听教引嬷嬷身边的宫女说，太后由始至终不许张贵妃插手此次选秀。等选了六位新人入宫的消息传到这位娘娘耳中，张贵妃面无表情地抬手就掀翻了她的梳妆台，价值千金的翡翠、碧玺碎了一地。

这话听着夸张，同样是世家出身却因庶出只封了美人的秦氏原本并不相信，可此时瞧了张贵妃身上华丽的衣裙，却是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怔怔说不出话来。

姜黄色的衣裙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凤尾花，俱是金银绣线织成，从领口到袖口、下摆的五十余颗盘扣，都镶着圆润耀目的东珠，简直华丽精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如云的发髻上插着的满头珠翠，更是不消多言。

张贵妃出身名门，其祖父张玄和父亲张怀德俱都入了阁，张玄亦是先帝在位时便稳坐首辅之位的老臣，如今得当今看重，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有人说，张贵妃是因父族而贵，张家树大根深，故不可轻易动摇。也有人说，张家因张贵妃之得宠才有烈火烹油之势，有此女陪伴圣驾，张家再极尽显赫二十年也轻轻松松。

而于后宫诸妃而言，谁因谁果都不重要，她们只知道，张贵妃跋扈至极，无人能与其匹敌。便是中宫皇后，如今也是抱病不出，长与青灯古佛相伴，以此避其锋芒。

便是前些日子因皇帝后嗣凋零大动肝火的太后娘娘，在新人进宫后也不再一味护着，而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地将这些新晋宫嫔的居所交由张贵妃来分配。

张贵妃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的帖子，目光扫过下方跪得笔直的新人们。

一张张年轻靓丽的如花面孔，当真是碍眼得紧。

偏她前些日子动作过了火，装作不知那宝林有孕的事儿硬生生让她落了胎，惹恼了太后。若非陛下的心还向着她，只怕如今她连让这些新人到她这儿听训的体面都没了……

汶音默不作声地抬起眸，便见张贵妃看向跪在最前面的荣嫔：“这批新人里头，你的出身是最高的。只是，如今进了宫，便是宫妃，自服侍陛下穿衣到给陛下挟菜，样样功夫都不能不会。你是吴家的女儿，自然聪慧，想是教引嬷嬷已经教过你了。如此，便服侍本宫用一碟儿香桃，也好考考你的本事。”

见她眉眼带笑，像是再温柔和气不过，被点了名儿的荣嫔却脸色难看。

这话听着挑不出毛病，可她自恃家世不输于张氏，一入宫便要做这等宫女才做的活计，岂非折辱？便是不计较这般，想也知张氏此举来者不善，分明存了心想挑她的毛病，给新晋的宫嫔一个下马威。

荣嫔看得清楚明白，却不得不低头——张氏独宠多年，连她也没有把握能仗着家世和她硬碰硬，毕竟，她一入宫只得了个嫔位。

众女便见她走上前去净了手，用蓄好的长甲熟稔地撕开香桃的表皮，葱段般的手指掂起银刀将桃肉刮成小瓣，又用银签子插住，这才端着小碟儿呈给张贵妃。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又因其举止优雅，格外赏心悦目。

“做得不错。”张贵妃面上笑意不减，指甲却微微掐紧手心。

狐媚！

这样的功夫，可不是被教引嬷嬷教导几日就能学成的。可见吴家是倾了心血栽培荣嫔，蓄谋已久让她进宫争宠的。

因刚惹出事端不久，张贵妃只能压下打杀一位新人立威的念头，对荣嫔好不容易切好的桃肉却是沾也不沾，眸光在手中的帖子上一转，忽而定住了。

“窦宝林何在？”

骤然被点到的汶音似乎有些慌乱和紧张，头也不抬，声音发抖地答：“贵妃娘娘，嫔妾在。”

“你这名字，倒与本宫的名讳同音，可见妹妹与本宫有缘。”张贵妃口中道着有缘，却连看都懒得看这位出身低微位分也低微的宝林一眼，视线落在荣嫔身上，一字一顿道：“本宫向来喜欢葳蕤轩，便将你分到葳蕤轩居住吧。”

张贵妃，闺名文殷，后入宫的窦汶音恰巧撞了她的名讳。原是为尊者讳，可二人同为后妃，虽位分有高低，却也不至于要让后者更名。

宫中人尽皆知，葳蕤轩在延庆宫中，距离冷宫只有一墙之隔，可见荒僻。

此言一出，落在汶音身上的视线便要么是同情，要么是幸灾乐祸了。

张贵妃想杀鸡儆猴，没抓着荣嫔的错处，便将气撒在这位位分最低的窦宝林身上了。怨也怨这窦宝林命不好，爹娘竟给她取了这样的名字。

不过，打过照面的几人心里都有数，这窦宝林虽位分低了些，却是六人中一等一的美貌。若是贵妃瞧见了，只怕更是堵心。

但这节骨眼，却没人敢再去触贵妃的眉头。毕竟，连家世最好的荣嫔在她跟前都得为奴为婢般伺候，要是惹怒了张贵妃，她们这起子人哪里还有什么自保之力？

就见那窦宝林瑟缩了一下，哀哀道：“……娘娘费心了，嫔妾不胜欢喜。”声音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窦宝林的识趣让张贵妃的心情好了不少，当下也没了兴致，按原先定好的宫舍分了，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

至于那一碟子桃肉，转脸就让洛阳宫的宫女丢进了泔水桶。

而汶音，就这样住进了葳蕤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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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