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阁主……阁主!”
“!”
床榻上的人猛地睁眼,惶急地伸手抓紧了床栏,如同是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般自锦被中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
“阁主,您终于醒了!”伏在床边呼唤她的人声音里染上了欣喜。
还在喘息的人满头青丝散乱,脸色苍白得像是暗夜里的鬼魅,她直愣愣地瞪着眼睛,似乎听不到床边人的呼唤,一直没有回应。等她喘息了许久终于定下神来,床边的人又唤了她几声阁主,她才有了些反应转头看向床边的人。
阁主?
听到这个称呼,她感觉脑海里有一刹那的空白,之后是如潮水般的记忆涌入。对了,她是玄音阁的初代阁主玄音,死后魂魄不知为何会残存在玄玉玦中,最后的记忆是和第七代阁主纪煌音一同被炸死在玄音阁的密室里。
玄玉玦已碎,那她……
玄音下意识地往身上看去,入眼是素白的寝衣和抓着金红锦被的修长而苍白的手指。
手?
玄音举起那只形状优美的手细细察看,才发现这是她自己的手,又不像自己的手。
难道一切都是梦?可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床边的人见她不言不语只是看手,迟疑了半晌还是开口:“阁主可有什么不适?”
玄音听了这话回过头来,眯着眼睛看了那人一会儿,试探着开口,声音却哑得厉害:“你是司音芄兰?”
“正是属下。”名叫芄兰的女子欣慰笑道,听她嗓音沙哑又赶紧端起茶水递过去,“阁主昏睡了许久,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玄音毫不客气地接过饮下,茶水淌过舌尖滑入喉头,清凉润泽的感觉唤醒了麻木的躯体。
这鲜明的触感如此真实,分明是活人才会有的。
玄音默不作声地放了茶杯,又盯着芄兰看了片刻,沉声道:“取铜镜来……等等!”似乎想起什么,她又开口道:“我自己去。”
玄音翻身下榻,脚下还有些虚浮。她适应了一阵之后便朝着记忆里梳妆台的方向而去,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房间应该有一面等身水镜。
她也确实没记错,走了十几步就看到一面一人高的缠枝垂花金边镜子,镜面光滑如水,十分清晰地映出了面前的人影。
镜中人穿着一身素白寝衣,乌黑如墨的长发流泻而下,散乱的鬓发里藏着一张苍白的脸,即使没有上妆也半点无损这张脸的明艳精致。
这是她那败家徒孙纪煌音的脸。
玄音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忍不住伸出手指触上微凉的镜面,镜中的人也同样张嘴举手,摸着镜面一脸不可思议。
玄音又回头环视了一圈这间布置得奢侈华丽的屋子,一切都很熟悉,甚至连她身后站的司音芄兰,也是同样的眼熟。
没有错,这是纪煌音的卧房,她在玄玉玦中已经见过两年了。
如果这不是做梦,那就是她这个祖师大人重生到败家徒孙的身上了!
玄音收回手指,细细摩挲了一番指尖上的凉意,向身后的芄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芄兰听她发问,赶紧回答:“禀阁主,刚过四更,再过一会儿就要天亮了。阁主您自从出关后便一直昏睡水米未进,如今已是第三日了,我命人送些滋补药粥来,阁主用些再歇息吧。”
玄音却道:“不必了,你带着人先退下。”
芄兰看她脸色苍白心中还有些担忧,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莫名在她的命令中体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凛冽。芄兰回忆起往日阁主阴晴不定的暴虐脾气,一时也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只得招呼了房中的侍女一同退下。
人都走后,玄音站到窗台下看着外间闪烁着星光的夜空,思索起现在的情况来。她反复确认了几次这确实不是梦境之后,终于接受了自己似乎是借尸还魂了的事实。
要说借尸还魂也不太对,方才芄兰说她出关之后昏睡了三日,那么按照她在玄玉玦中的所见推算,这时候离败家徒孙在密室中一命呜呼,实际还有两年的时间,所以她算是重生回了过去。
还有两年,也就是说现在玄音阁虽然逐渐衰败,但终究还没到四分五裂、穷途末路之时,她这个祖师大人还可以力挽狂澜,重兴自己打下的基业,再次把玄音阁壮大起来!
玄音越想越兴奋,不由得在房间里踱步,走了一会儿她忽然停在镜子前大笑。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前世自己死得太早,才做完大事取得些成就便不明不白地死了,她一直想要的肆意人生根本没过几年。这一百多年间她在玄玉玦中一直昏昏沉沉,最近几年稍微清醒些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后人把她辛苦创下的基业一点点败尽,她实在是不甘得很!
看来是上天知道她心有不甘,特地要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玄音对着镜子里的人傲视而立:“徒孙啊徒孙,你这个阁主当得太差,还得是你祖师我来重振玄音阁门楣!”
再世为人,祖师大人实在很高兴,叫纪煌音还是叫玄音她并没有什么所谓,反正她过往的名姓身份也很多,重要的是她能再得人身去做些想做的事,而不是当一个无可奈何的魂魄,无奈地看着家业败尽。
天还有好一会儿才亮,她却不打算再睡,坐在床上粗粗将情况理过一遍,开始仔细思考起今后的打算来。
按照时间节点推算,现在才是纪煌音接掌玄音阁的第二年。上一任老阁主是个谨慎保守之人,虽没有什么出色才能,但胜在稳当,所以玄音阁在第六代时还能不温不火地在江湖上生存下去。可等老阁主将位置传给纪煌音之后,情况就变了。
纪煌音年轻气盛性情急躁,上位之后大刀阔斧地在阁中实施了许多改良政策。虽然她这些所谓的良策在祖师大人看来实在是小儿过家家,但因为纪煌音生性狠厉,一开始还真是吓住了不少人。可惜她许多东西考虑不周兼做事独断专行,惹得底下的人多有抱怨,竟渐渐离心。后来她为一己私欲打着玄音阁的招牌四处惹祸上身,不是拿着玄音阁的东西去倒贴自己的心上人,就是为了增进内功和邪魔歪道纠缠在一起,最终让玄音阁在江湖上臭名昭著,成了武林正派共同声讨的对象。
若是在祖师大人那一代,败家徒孙这样的人是绝计当不上玄音阁阁主的。只可惜后继人才凋零,纪煌音能坐上这个位置,完全是因为玄音阁发展到现在只有她能练天心正法。
天心正法乃玄音阁的独门武功,是专属于女子修习的功法。此法一共九层,极为深奥晦涩,连初学入门都非常艰难,更别说是修到大成。一百七十余年间,除了玄音本人,玄音阁历代阁主没有一人能够练至大成。然而此法一旦入门,仅练得一层天心正法便可让人内力大增,一分内力抵他人十分,继续往上修炼更是翻倍地增功。虽是女子天生力弱,练了天心正法也能拥有强悍霸道的武功,所以玄音阁规定,只有习得天心正法之人方可坐上阁主之位。
平心而论,败家徒孙的脑子确实不好使,可这副身体算是很不错的,外在皮囊出众,内在根骨上佳,虽然比不上祖师大人原来的身体,但若能找对方法,这副身体在武学造诣上还是可期大成。
想到此处,祖师大人将手腕放平给自己把了一回脉,又探了探丹田气海的内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在玄玉玦中,明明也见着这徒孙时时练功不辍,怎么时至今日才修到天心正法第二层?
其实纪煌音如今才是双十年华,能修炼到第二层,已是江湖中等闲高手不能挑战的存在。可是祖师大人在她这个岁数,已经将天心正法修得大成,满腔抱负地下山去干大事业了,对比之下自然心理落差巨大。
祖师大人摸着自己的脉门摇头,这个败家子功夫练得不怎么样,竟还把自己的身体搞得虚亏了。
天心正法是俗世难寻的上乘功法,它至阳至纯、至阴至柔,引天地之气变化,合阴阳之道却又不能有半点杂质。如此变化多端又要求内力纯净的功法,在修炼时会让经脉反复轮转,如果不熟悉人体十二条经脉的流注变化,再配合以天地之气练习,长久下去必然会以损耗自身精血的方式换取功力增长。
之前的纪煌音从前任阁主处得到的指导有限,于医道上又并不擅长,练功总是凭着蛮力修炼,这才导致她此次闭关强行突破心法,却在出关之后昏迷了三天。
祖师当年可谓叱咤武林,如今重头来过,不仅要接手一个破败的家业,还要接受一个练功练得七零八落的身体,实在是让她头疼。幸而这具身体现在还不是亏损太过,只得先花些心思好好养一养,待恢复回来再加紧练功。
祖师大人又站到等身镜前看了看自己的新身体,那张小脸还是苍白如鬼魅,她忍不住对镜子里的人摇了摇头。
以后这就是她了,一个想当武林高手却把自己折腾得病病歪歪的纪煌音纪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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