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不错,云层洁白无暇,落英山的风没有吹到这跃龙湖来,满湖的水粼粼无波,偶尔有一两只鸭子翻起腥红的蹼浮过水面。
纹清把昨日换下的衣物清洗干净,晾晒在院侧拉起的衣绳上。野菊花的清苦香气正在鼻间游荡,那满壁的浅黄,一日比一日更加紧凑。
湖畔的水榭里坐着两个游人,喁喁谈话声传上来变成了朦胧的杂音,一旁的长满繁花堤岸上,有两个女人正在拍照,幼小的孩子在大人腰腿间游曳来去,灵活无比。
纹清着眼观察了他们一下,几个人穿着都十分入时,从对景物表现出的新鲜感来说,肯定不是湖上的人。
这里自从建设度假村的消息传开后,时不时就会有游客冒头,前一日便有人到寨楼门口拍照,看到纹清出现后还兴致勃勃的闲聊了几句。
但这毕竟不是常事,对纹清来说算不得困扰。
她把目光从那些人身上收回,转过身进了屋内,小花亦步亦趋地跟上了她。
这狗已经年迈非常,后腿微跛,眼珠也起了白雾,但叫声依旧中气十足,遇到年轻力壮的土狗,龇牙咧嘴地冲上去,竟能把对方吓唬得俯首称臣。
“你真是个村霸。”纹清早饭专给它煮了些猪肝和鸡蛋,对一条老狗来说,哪里需要追求什么营养健康、荤素搭配,只要开心就行了。
趁它吃饭的时候,纹清用热毛巾把它清理了一下,顺便在毛皮间洒上驱虫止痒的药粉,药粉有股脂香,掩盖了狗自身散发的气味。
忙完琐事,正在检视冰箱,察看要用什么菜的时候,内屋的小花突然狂吠着箭一样的冲了出去,在门边形成一道亮白的残影。
纹清不禁惊叹:“跑这么快,这样子谁敢说你已经老得快走不动路了。”
吠叫声在院子中一直不绝,纹清本还不为所动,但那急迫的声气还是吸引着,催促着,想让她出去看看。
她啪的一声关掉冰箱门,转身往外走去。
来到长廊后,便听到外面有人在惊声尖叫,叫声不远不近,听在耳朵里混沌不明。
她加快了脚步,迈过高高的门槛,直跑到院子边。
从山茶树影里望过去,湖边那几个游人正在堤岸上拥簇成一团,他们不停叫喊着,伸长手臂指着湖心处。
有个男人下了水,却只敢停留在浅水区,手里拿着竹竿往前探。
湖心里冒起浅浅的旋涡,像是有人投了一颗石子,那石子很快沉了底,只留下涟漪证明它的存在。
小花呜咽一声,跑下翠竹夹道,然后折返回身,靠近纹清身边,长嘴挨上她的大腿。
纹清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安抚着它的焦躁,并疑惑的问:“怎么了?他们在捞什么,鱼么?”
小花抬起头,低吠了两声,似乎在驳斥她。
纹清不明所以,继续看过去,岸上的女人已经在嚎啕大哭了,男人丢掉竹竿,开始往深水区走。
另一个女人往前奔跑,大叫着:“救命啊,孩子落水了。”
纹清恍然一惊,原来是孩子落水了。
这些人难道没有一个会游泳的么?
她心里隐隐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她也不会游泳。
还是去外面找人吧,或者拦下一辆过路车,请求他们帮帮忙,虽然这事与自己无关,但在眼皮之下发生,总不能视而不见。
她往翠竹夹道奔去,但才刚穿进竹林里,外面又是一阵惊呼,并伴随着有人落水的声音。
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跑出夹道,沿着石板道转过一片椒田,从几株梨树的冠梢处往下看。
湖中泛起层层波澜,有一道身影划破水纹,往先时那浮起漩涡的地方游去。
原来真的有救星来了。
纹清全神贯注,盯紧那片水域,连孩子的家人们是什么反映也懒得去关注了。其实在最惊险的时候,你根本没法子动起拍摄的念头,因为任何记录都没有眼睛来得实在。
那道人影游到湖心,往上一跃,然后一个猛子扎入水底。
水面上涌起无数泡沫。
纹清的心跟着那缩小的水花一起停止跳动,连呼吸也快忘记了。
终于,那人影重新冒出头来,游动着,往纹清所在的这处岸边靠近。
纹清回过神来,连忙跑下小坡,来到岸边等待。
很快,那人进了浅水处,踉跄着站起身来。
“谢荧。”纹清惊叫着,沿着堤岸滑下水去,她探着手接过那人手中提起的孩子并把孩子推放到岸上。她也不顾谢荧现在是否有力气上来,自己翻身上堤,开始施救。
总是刷小视频的爱好,也不算一无是处,至少教了她一些救人的技巧。
她交扣双手,用力按压着孩子的胸口,并时不时渡上一口气。小姑娘瞪大的双眼,虚朦朦的看着上空,青色的脸像是没有魂魄的假人。
这场面恐怕会成为纹清无数个夜间的梦魇了。
谢荧趴在堤岸边喘着气,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迹,像一只虚弱的水妖。
“她吐水了么?”
“没有。”纹清也快累得乏力了。
谢荧欲要上岸却不能,冰冷的湖水汲取了她的热量,她一面瑟瑟发抖,一面颤着声道:“用力一些,你力气太小。”
纹清急得快流泪:“我怕把她骨头按断了。”小孩子胸骨本就脆弱,外力一挤,只怕会伤上加伤。
谢荧哆嗦着:“不用怕,断了也比没命强,她家人闹起来,我帮你赔钱。”
纹清闻言,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但手上的势头加重了些。
终于,水从孩子的嘴角流了出来,那迷蒙的大眼睛也霎了霎,并在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纹清清理掉她嘴角的泡沫,并再次渡了一口气。
孩子喉间传出呼噜声,有了吸气的迹像。
累得失去力气时,那群人终于跑了过来,纹清顺势朝右边翻去,让出位置让孩子的父母加入救援。
“去把车开过来。”有人迭声呼唤,另一个男人闻言朝上奔去,去寻找路旁停放的车辆。
纹清休息了约莫一分钟,突然打了个激灵,撑起身子用双手托住谢荧的肩膀,并在那孩子家人的帮助下,把她拉了上来。
“先上去。”纹清拥住她慢慢往小坡上走。
谢荧又冷又累,脚步虚浮偏倒,整个的重量都压到纹清身上。
“你的秘书和助理呢,他们不是见天跟着你?”纹清把她的手臂拉过,绕放在自己的颈项。
谢荧轻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纹清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把她连拖带拽弄上了翠竹小道。
刚跨过门槛,她们双双栽倒在长廊里。
纹清顾不得疼痛,再次扶住那人,想要把她拉起来。谢荧摇了摇头,青灰的脸上浮起扭曲:“冷……”
纹清见势不好,爬起身,冲进卧室里,把那铺上垒叠的被子全都抱了出来,让它们团团围住地上那冰冷的人。
做完一切,她钻进被子里,开始脱解谢荧打湿的衣服,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对方的身子,是激不起一点害羞之情的,满脑子都是救人救人。
十二月的岭城,没有结冰的湖水,依然有冻伤人的风险,至少对女人来说,寒气入体绝不是好事。
脱掉衣服后,重新换了一条干爽的被子包裹到她身上,纹清这才得已可以喘上一口气。稍放松下来后,无数的不安就涌上了心头。
这地上躺着的,可是南山庄园的主人,深辉集团的继承人,要是她出了事,自已肯定会惹上麻烦的。
等那群游人离开,她就成了这场事件最后的目击者,如何能从中脱身呢?真是后悔没有拿手机把她救人的全过程拍下来。
谢荧强烈地颤动渐渐停了下来,痛苦的脸色也平复了一些。她微觑了眼,看着坐在一旁发呆的纹清,沙哑着嗓音说:“你为什么不换衣服?”
纹清也下了水,所以身上半湿,像是被她这话激发了冷意,霎时觉得腿上已经没有了知觉。
她几次想站亦站不起来。
“把它脱了吧。”谢荧闭上眼睛,长长的湿发逶迤在身侧,她仰起脸避免去碰触它。
纹清另拿了条被子挡住自己,并把湿裤子换了下来。这长廊正对着大门,若是此时有人过来,看到她们这样反倒要生出误会。
纹清把被子披到身上,一步一滑地走到门边,关上了门。
阳光猝然被隔绝,屋子里暗沉一片,只有天井里盛放着四方的蓝天,但那光好似结界一般,传不到这边来。
她重新走到那女人身边,悄悄靠近了她:“你的手机呢,打个电话让她们来接你。”
谢荧没有说话,纹清努力凑上前去,想看清她的表情,也想看清她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她的眼睛还适应不了这样的黑暗。
等到那轻嗤的笑声带着气息喷洒到自己鼻尖,纹清吓得缩进被子里,脖颈像煮沸的虾,瞬间就红成一片。
“不用通知她们,被知道了,又得闹得天翻地覆。”
纹清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总要说一下的,万一埋了病根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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