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真好笑。”纹清无法反驳,干脆摆烂般自暴自弃起来:“如果我真有那么跋扈倒好了,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性格,唯唯诺诺的等着她们安排我的终身大事,低声下气的看亲戚们的脸色,我早把这桌子饭菜掀到天井里去了。”说到激动处,手上微微使力,桌子随之晃动起来。

对座聊天的母亲和大姨被这动静吸引,看了过来。

她端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以图掩盖自己的失控。

历来总以性子太过窝囊内向为耻,羡慕别人开朗自在生活无忧,现在有人跳出来说她以前多么的暴戾不堪,好像她一切不顺的结果都是报应一般,任谁也接受不了。

然而没过多久,先时堂外还热闹着找挖掘工具的人群突然静默下来,一个个噤若寒蝉。

紧接着,感觉到气氛不对的女眷都起身围拢在了堂屋门口,探究似的望向门外。

间或有人疑惑问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纹清毫无起身的兴致,斜坐在圈椅上顾自生闷气,很颟顸的坐姿,像是偶然肆放了掩藏的天性,但此时大家无暇来纠正她的礼仪。

一群身穿酒店制服的人,提着餐盒进到屋来。

先时还很狼藉的桌面,很快被有序撤下,并铺上了干净的桌布。

堂屋旁的耳房被征用做了备餐室。

侍应生布置着琳琅的玻璃酒器,冷盘师傅亲自摆盘上桌,古朴而暗沉的屋子里本还是烟火气浓重的家宴,甫然变幻成了不伦不类的高级商务宴请,有种荒唐之感。

纹清对周围的一切都任之处之,不愿理会。

身边的姑娘,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笑着埋头看她,语气亲昵不已:“怎么了,我来迟了所以生气了?”

纹清看清那张脸,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坐直身子望向左右,仿似现在才察觉出来不对。

大家都已经重新归位,静月正在向主桌的人说明情况,她说话得体而有礼,众人很快打消了戒备。

侍应生开始挨个杯子倒上香槟和红酒,热菜师傅们已经从厨房开始源源不断捧出珍馐美味来。

等到一切置放得宜,谢荧举起酒杯,站起身来,颇有礼貌的向众人点头示意:“纹清邀我来做客,我来迟了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小舅舅对这样的场面适应极快,看左右都愣着不说话,连忙起身回礼:“都怪纹清没有提前说清楚,知道有你这样的贵客我们一定会隆重迎接,搞成现在这样,是我们不好意思。”

“没事。”谢荧拿酒杯浅碰了碰唇,坐了下来:“说起来,大家都是邻居,小时候我也受杜婆婆看顾过,过年应该来拜访的。”

外婆听到这话,终于认出她来了:“你是刘荧?”

谢荧没有纠正这个名字,倒是有种释然的感觉:“是我。”

南山上的人现在已经像隔了深沟大堑一样难以接近,这也让以前有过的接触成了难以忘怀的记忆:“好多年不见,听说你出国了,没想到现在都这么大了。”

“是啊。”谢荧在桌下悄悄探指捏住纹清的手,用了点劲,带来一股蚁噬般的疼痛:“还是外婆记忆力好,纹清倒是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有了先前和筱影对话的影响,纹清从她的话里,读出了别样的情绪,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什么追忆往昔,重拾友情,这些都成了一笔捉摸不透的糊涂帐,她像被摘去了记忆,只能任由旁人修饰填充。

外婆隐有唏嘘:“你在这里也只待过一个暑假,太短了。”

谢荧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着侍应生来添酒,她目光沉了下来,笑容也失了温度:“对我来说,那个夏天太长了。”

外婆似乎有点尴尬,嘴里还想说点叙旧的话,嗫嚅了半天说不出,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纹清在这诡秘的静窒中,和另一边的刁昕交互了一个表情,那是一种自我嘲讽似的发泄,也是人处在极度紧张中的自我安慰。

好像谢荧的出现,对她来说,亦是一种负担和折磨。先时那么期待她来,来了之后又该怎么做呢?

她现在更怕父母看出端倪来,因为谢荧的手一直在追逐她的指尖,恨不得十指交结放到桌面上来。

静了稍时,见众人拘束难安,谢荧重新开颜:“是不是我影响大家聚会的心情了,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走了。”说着站起身来,衣厘与纹清肩肘擦过,带出刺耳的声响。

“我走了。”她单独在耳旁撂下私语,提步往外走去,已经退站在外间的静月跟上了她。

“唉。”大姨后知后觉:“怎么就走了,纹清快把你朋友叫回来。”

纹清咬了咬唇,很不是滋味:“她还有事。”

不过话是这么说,不到一分钟,她还是起身追了出去。

走下翠竹夹道,谢荧停了下来,一旁的静月很识趣的去到了路边的车子里。

纹清看着她,本想靠得近一点,但脚下如灌了铅,迈不动步子:“你要直接回岭城么?”

“对。”谢荧点上一支烟,缭绕中,瘦削的背影显得很孤寂。

纹清忆起她那带着戏谑看向镜头的神情,现在肯定也是这般吧。

“那我不浪费你的时间了,你快走吧。”

谢荧回过头,虚笼笼的流海从两侧落下来,衬得她眼睛幽深无比,苍白的脸上,双颧微红,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

她低下头,吸了口烟,把剩下的大半捻碎在脚尖下:“什么时候要回去告诉我,我派车来接你。”

“不用了。”纹清转过身,旁边有株比人还高的仙人掌,她用指尖掰断一根长刺,把它反插进那绿色的厚叶上:“还是和你的小秘书过好二人世界,做好专职司机,别尽想着无关紧要的人。”

说完这话,她举起手,很无所谓地摆了摆,便往翠竹夹道上走去。

“纹清。”谢荧厉声叫她的名字。

纹清微微侧眸,很不耐烦:“干嘛?”

身后有脚步近前,随后双臂搂住了她的腰,气息吐纳在脸侧,有酒精的味道,还是纹清极度不适的白酒味:“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纹清挣扎着,真情实意的想避开那恼人的气味:“你喝了酒,我不喜欢。”

“知道我喝了酒,还敢乱说话,要是被人听到,随口造谣,又得闹出多大的新闻?你才吃过亏就忘了么?”

“什么新闻?你是什么人那些媒体比你更清楚,不用在我面前装。”纹清语无伦次,说着似是而非的气话。

谢荧掰过她的脸,认真看了看,唇靠近了些,似吻似贴,追逐着她的脸颊和鼻尖,两个人闹了半晌,最终还是笑出声来,闷气散得七零八落。

谢荧理了理她扯歪的衣襟,哄劝道:“好了,回去吃点东西,等我忙完就回来陪你。”

纹清往前靠拢她的肩胛,把额头抵在上面,轻轻嗯了一声。

谢荧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极度的不适,还是极度的不舍:“我走了。”

纹清看着她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车子启动后,压抑在舌尖的话这才吐露了出来,害怕她听到,又害怕她听不到:“我不管你是报复我,还是真的喜欢我,我的从前,没有任何值得抱歉的地方,如果有,你可以亲口告诉我,而不是用这种低级可笑的方式……”

不要把她的事,和另一个人当闲话摆谈,不要把她塑造成一个笑话,她会发疯的。

车子在前头转了个弯,没有停留,很快疾驰而去。

纹清站了一会儿,等到心情彻底平复,这才回到了寨楼。

如愿,这场宴席的后半程匆匆而过,大家满腹的疑问碍着外人的面,都不敢宣之于口。

饭后,两个舅舅邀她上阁楼谈话了。

“纹清,你和刘荧这么熟,能不能跟她提提,寨楼改造的事。”小舅舅绯红的脸,布满血丝的眼,还有那不断跳动的眼下肌肉,看着很是渗人。

纹清直觉那是一场大病的伏线,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提醒,舅舅的工作需要常常应酬,恐怕不会轻易改掉生活习惯。

“寨楼改造?”这事不稀奇,毕竟来时她已经听说过了,但他们的诉求是什么?她倒很想知道个大概。

“这个村子在落英山的景区范围内,临近的农家都在整修,寨楼可是这里很重要的景色,若是能纳入景区改造计划,我们倒可以省一大笔重建的钱。”

纹清笑道:“两位舅舅应该不缺钱吧?”

大舅舅似乎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摸摸头,像这样地位转换,坐在这里请求别人帮忙,可能还是头一遭。

在村子里重建老宅,起修别墅,是每一个成功人士的梦想和归宿。

要如何把寨楼整修得不失本味又豪爽大气,成为一个地标,成为让人看重和羡慕的模样,那可就要花不少的财力,人力,还有精力。

两个舅舅虽然宽裕,但都有顾虑,一来不想给他人做嫁衣,二来古建筑的整修并不能轻易动工,申请手续十分繁复。

如果把这个地方纳入景区改造规划内,成为一个吸引人流的景点,有建筑公司和规划局进行统修统建,不但能省下很大一笔钱,往后这个地方如果成了网红地,不管是出租还是改商用,都能有极其丰厚的回报。

谢荧只在初见时,玩笑似的说过要买下寨楼,可后来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当时她是何等义正辞严的拒绝,现在又怎么好意思再腆着脸去求帮忙。

何况这里本来就与纹清无关。

“顺其自然不行吗,而且这里是文物保护点,不可能会漏掉不管。”纹清不懂得怎么推脱,头疼不已。

自己和谢荧到底是个什么关系,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是仇是怨都还有待商榷,如何能事事都有求于她,这也太过势利不堪了。

“该改建的全都签了意愿书,早在几个月前就定下了,我们至今没收到通知,肯定是被撇除在外了。虽说古建筑需要保护,但你看屋顶漏的漏,坏的坏,一场大雨就有可能造成坍塌,在原有的基础上翻新加建也是必要的。”小舅舅双手扶着膝盖,意求营造出平视的尊重感。

见纹清不情愿,大舅舅干咳两声清了清嗓:“纹清,这事并不需要得到什么确切结果,只需要她能在项目会议上提一句,会有人重视起来的。”

大舅舅对这方面的人情世故,倒是很熟稔,他这么精明难道看不出自己的真实意愿吗?在黄成益的事上为什么就能强人所难呢。

“你要实在不想帮忙,我们也不强求,另外想办法就是了。”

看吧,这话一出,让人内疚的帽子被扣得严严实实。

纹清低下头,不住揉捏着自己的指尖。

她该怎么办才好。

“先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不可能贸然去说的……”

“当然,当然。”两个舅舅听到这话,顿时放松下来,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了,剩下的自然就是时间问题。

谈话完结,看到舅舅要离开,纹清鼓起勇气叫住他:“舅舅,黄成益的事,可能有误会……”

回程的路上,母亲不住埋怨着纹清:“邀请别人也不跟家里人说,都吃到一半了,真是丢死人,你就没一件事能做好的。”

“呵。”纹清忍不住冷笑:“她是在青溪赴了宴才过来的,你以为她真想来吃这顿饭么。”

“不管她什么想法,只要来了,那就是客人,哪有不等客人的道理。”纹母越说越气:“你永远就是我行我素,自高自大的样子,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纹清本就沉湎在这样的评价中,难以纾解,听到这话猝然激动了起来:“我到底怎么自大了?我欺负了谁?我造成过什么不可收拾的烂摊子,你们倒是跟我说清楚啊,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小舅舅喝了酒,本坐在副驾驶休憩,听到后面闹起来只得出声劝慰道:“大过年的,就别说这些了。说起来纹清还是很有出息,至少能和刘家人做朋友,人家恭维的见多了,就喜欢这种真性情的。”

这话不亚于顶级的讽刺,如果她们知道,她在谢荧面前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估计会更加看不起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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