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雯家和姜迩家在一个方向，下了晚自习都是一起做10路公交，只不过姜迩会比她提前一个站下车。

夏季的夜空，清朗明净，墨蓝色的幕布上零星点缀着几颗金黄色的星子。

七中实行错峰放学制，高一的9:40放学，高二的10:10放学，高三的10:40放学。因此这会儿校门口来接学生家长不算多。

邱雯念初中的时候，下了晚自习，陶书娴会让丈夫邱树明去校门口接她回家。

但是初三的一次家长会，邱树明从班上出来，听见有男生在和邱雯开玩笑，“邱雯，那是你爷爷吗？”邱雯没察觉到那个男生的恶意，和他解释说不是的，那是她爸爸，她爸爸妈妈结婚比较晚而已。

邱树明开车带邱雯回家的路上，拐进街边一家手机店，冲动之下给她买了台智能手机。

从那以后邱树明就不再去学校接邱雯放学，让她带着手机，晚上随时和家里保持联系。父母都尽量减少在邱雯同学面前露面，怕邱雯因为自己的年纪而受委屈。

邱雯一开始不明白父母为什么突然给自己买手机，但是享受了几天过后，她发现那感觉不赖。

一个人放学的日子，她喜欢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戴上耳机听手机里的歌曲。任由窗外的夜风拂面，吹散一天的疲倦。

这会儿公交车站人不多，邱雯和姜迩站在站牌没等两分钟，10路公交就在她们面前停下。

“雯雯，我零钱今天在超市买酸奶用掉了。”

“没事，我帮你投。”今天早上煎饼铺的老板娘退了她两块钱，还在她裤兜里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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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焕和谭云飞充当着蒋斯旻的左右护法，一左一右地贴在他身边走。

长得好看的男生总是受欢迎的，尤其是脾气还不赖的。就冲着他拿自己的游戏机给班上同学玩儿，周焕就认下了他这个朋友。

周焕问蒋斯旻怎么回家，自己骑了自行车来，顺路的话可以捎带他一程。

蒋斯旻指了下路边停着的车，意思是自己坐车回去。

谭云飞看他指着一辆10路公交，心想大少爷还挺接地气，最新款的游戏机和手机用着，却选择了低碳出行。

心里赞许他的行为，然后就眼睁睁看着他坐上了10路车后面停着的那辆卡宴。

周焕、谭云飞：“……不是？”

郝韵依旧端坐在副驾，见蒋斯旻上车，问他在学校一天感受如何。

蒋斯旻说还行，同学老师都挺好相处。实际上他连班上人都没认全，只知道刚才走在自己旁边的叫周焕和谭云飞。

司机下车去接了个电话，蒋斯旻这会儿没了睡意，头靠在车门上，看窗外的人流。

他没在国内上过学，不知道现在国内高中竟然这么卷，晚自习能上到22:10。幸好他不走高考这条路，现在来学校也只是因为郝韵回来看外婆，不想让他闲着。

他随时有可能离开。

司机还没回来，他看见两个7班的女生勾着手从校门口往这边走。

右手边那个女生他有印象，高高瘦瘦的，是刚才在办公室读书的女生，下楼梯的时候更是莫名其妙地就跑开了。

他看不懂，也懒得猜，

郝韵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问他：“你孟叔叔的女儿也在这个学校，今天遇到了吗？”

她说的是孟林姿。蒋斯旻和孟林姿同岁，但孟林姿上学早，现在已经念高三了。两人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只是偶尔假期才会碰面。

今天下午他准备去校外吃完司机送来的晚餐，一出门走就遇到孟林姿在7班门口踌躇。

“蒋斯旻！”她惊喜地朝他招手，等蒋斯旻走近才又开口，“还真的是你啊，这次变成我学弟咯。”

蒋斯旻没和她寒暄，这会儿学生都在往食堂走，走廊人来攘往的，他不太习惯。

孟林姿也习惯了这位哥的冷淡，把手里拿着的那本书递给他。

见蒋斯旻的表情变得有点不一样，孟林姿急忙开口解释，“你别误会啊，我送给你们班邱雯的生日礼物，你帮我放一下，我不知道她坐哪桌。”

蒋斯旻有点想笑，他刚转来，谁也不认识，她把这个工作交给自己。

好在高中生书多得放不下，每个人桌面上都摆着书，贴着姓名贴，他随便看了下，很轻易找到她的位置。

无论是桌面还是桌箱都整洁有序，和她周围那几张混乱的课桌形成鲜明对比。简直就是垃圾堆里的一朵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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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雯和姜迩一上车就往后面跑，占领视野最佳的位置，即最后一排靠窗。

姜迩没邱雯那么文艺，没有靠窗听歌吹凉风的愿景，她一上车就掏出手机追剧，是最近特别热门的鬼怪。对于她来说，追剧坐在哪里都一样。

她看到14集，天台上，男主在女主面前消失的那一段。跟随着剧中人物的情绪，姜迩很快被感染，“阿加西”，她声情并茂，带着哭腔一喊。

公交车上的人回头看她，邱雯连忙低下头，只想装作不认识身边这个人。

可是，她听见姜迩的抽泣声，萦绕在自己耳边。偏过头去看，这人竟然哭了。

邱雯拉开自己的书包，打开一包面巾纸递过去，看了眼她的手机，大概明白了她是为什么哭。

邱雯拍了下姜迩的背，凑在姜迩耳边小声和她说：“别难过了，世界是物质的。像这种剧情完全就是编剧想象的，这个男主角也是不存在于现实的，你不用这么真情实感。”

姜迩听完哭得更凶了，幽怨地瞪了邱雯一眼，“邱雯雯，你不会安慰人就听你的歌啊！”

好吧，邱雯慢慢地转过身子，重新戴上耳机。

夜里华灯初上，车窗外霓虹闪烁，透过玻璃窗，各色光线在公交车里交叉起舞。

耳机里欢快的前奏响起，邱雯在心里跟着音乐轻轻哼唱。

“躺于瘠土一片”

“若你没法入眠，踮起脚尖”

“舞摆里兜兜转”

“转身去找光线，就快望见”

……

果然还是音乐和书籍能治愈人啊，邱雯听着歌，一下子觉得今天的倒霉事也不算什么了。

高兴过后她又有点心虚了。自己好朋友哭得那么伤心，自己在旁边这么雀跃是不是不太好。

她偷偷移眼去看左边的姜迩，好家伙，她已经在玩儿推箱子了。

看来是自己多余担心了。

姜迩下车后，邱雯就在车门边站着没回去坐，她怕听歌太入迷会坐过站。

公交车还没停下，她就看见站在站牌里的邱树明，正背着手在看车站的广告牌。

“爸！”

邱雯收起耳机线，朝邱树明奔过去。

邱树明个子很高，头发很多，也长期坚持运动，即使是知天命之年，看着也不显老。初中那个男同学之所以这么说，是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邱雯父母的年龄，就想说出来引起她的注意。

不成熟的男孩子，表达喜欢的方式好像就是恶作剧。

中考毕业后那个男生和邱雯表白，也坦白了自己那样做的用意，邱雯想不明白，这明明就是打着喜欢的名义做坏事。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美好的情感吗？美好的情感怎么会掺杂这些想法。

“爸，你出差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因为想我闺女了，所以提前回来了。”

邱雯虽然单纯但是也不傻，当然知道这是说出来好听的。不过她挺受用，听着高兴就好了，管它真的假的。

夜里小区人依旧很多，大爷们在广场坐着，借着路灯下棋；大妈们在亭子里喝茶谈天，她们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大人到小孩，从大米到油盐，从白天到黑夜…

回到家，陶书娴已经给她做好了夜宵。自从升上高二后，邱雯每天回家都要吃夜宵，总觉得学了一天，不多吃点都对不起自己。

今天陶书娴给她煮的是青菜煎蛋面，金黄酥脆的煎蛋卧在绿油油的上海青上，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面还没吃完，陶书娴又把提前剥好的橘子和蜜柚端过来，等着她吃。

邱雯吃完面就把水果端进了房间，想起来还有检讨要写。

当然，对邱树明和陶书娴，她说的是作业没写完。

父母都觉得这事挺新鲜，毕竟除了周末，平时几乎没见她在家写过作业。

陶书娴对邱树明使了个眼神，低声道，“你进去看看。”

“闺女都说了写作业，我进去打搅她不好。”邱树明不肯进去，他觉得应该给孩子多一些信任。

陶书娴食指戳了下邱树明脑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现在青春期的小女生心思可多了，你去看看。”

捱不过陶书娴的软硬兼施，邱树明回自己房间，把出差给邱雯带的生日礼物拿出来。

邱树明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里面隔了一分钟才说请进。

陶书娴坐在客厅观察，怒其不争，他怎么不直接说“闺女，快把不该忙的东西藏好，你妈妈派我进来突击检查”呢？

邱雯从书架上拿出一张英语周报铺在桌上，盖住了下面写检讨书的文稿纸。

“爸，你有什么事吗？”

邱树明神色尴尬，瞅了一眼邱雯的书桌，这真的是在学习呢，觉得有点对不住闺女。

“这是爸爸去广州出差给你带回来的生日礼物。”

邱树明从身后拿出一个蔚蓝色的双肩包，是一个新兴的品牌，最近在学生中比较流行。

邱雯笑眯眯地收下礼物，其实心里没有面上那么开心。每年生日，家里送给她的都是书包啊衣服鞋子之类的，可她根本背不过来也穿不过来。

要是用买这些的钱拿开买书，她能看好久好久了。不划算，真不划算。

邱树明从外面拉了把椅子进来，挨着邱雯坐下，等她打开书包，发现里面的乾坤。

邱雯拉开书包拉链，里头是一件蓝色的复古格纹衬衣。邱树明解释道：“我看商场里那些小姑娘都这样穿，她们说这是现在流行的。”

邱雯把衬衣取出来看，的确是那个时候很流行的款式，她打算这个周末过生日的时候穿。

然而邱树明还在她边上坐着没打算走，邱雯不解，疑惑地盯着他，“还有事吗爸爸？”

邱树明朝她眨眼，指了下书包夹层。邱雯小心地拉开夹层拉链，里面躺着两本封面泛黄的书。

1997年由三联书社出版的《北京乎》，现在几乎已经绝版了，邱雯不知道邱树明从哪里弄来的。

她快要惊掉下巴了，却不能在此刻尖叫出声。她的房门半开着，陶书娴在客厅坐着探头探脑。

“把它收好，没到放假不能看。”邱树明对她看书的态度不是特别严格，只是要求她不能在上学日看。

邱雯和他暗暗交换眼神，喜滋滋地目送邱树明出门，那一刻，邱树明在她心中的形象又伟岸了不少。

房门被带上，邱雯缩手缩脚地把藏在书包里的两本书取出来放在桌上端详。

像梦一样不真实。

她向往A市，那是她昼想夜梦都想要了解的城市。

她倏然想起高一政治老师周净秋在课上和他们说的“建立人生加油站”，她想，那些书本里的文字和耳机里的旋律就是加油站，而A市，则是她想要去到的终点。

“躺于瘠土一片”

“若你没法入眠，踮起脚尖”

“舞摆里兜兜转”

“转身去找光线，就快望见”

——陈奕迅《致明日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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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