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甄宓正梳洗时,桑榆便带着新做的冬衣来请安。
微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有些诧异她这样赶早,便问:“夫人,可要见她?”
“想是一夜未睡,让她进来吧。”她淡淡道。
这是桑榆第二次进正房请安,屋内浮着一丝丝苏合香,极淡却又好闻。她垂眸候在一侧,听得侍女请她入内寝室,便将手里的木案交给正房内的侍女,进去恭恭敬敬给主母请安。
“夫人,”她福身道:“早起,奴婢去领冬衣,针线房的嬷嬷赶了一夜,已做成了。”
甄宓见铜镜之中,侍女在她发髻间簪花毕,悠悠然起身踱步至侍女身侧,伸手翻了翻那件针脚细密的冬衣,含笑道:“好工整的针线,倒难为她们。”
她抬头又见桑榆眼底的乌青,只是笑笑并不戳破,说:“比我的衣裳还精细。”
“......公子们的东西,她们不敢不尽心。”
“也是你从旁督促有功,”她心中暗暗涌出些许不痛快,眉眼染上冷意,唇角虽勾着笑意,压抑着心绪道:“搁下罢。”
难怪微兰不喜欢她,她瞧着也有些别扭。
大凡生的好脾气又好的人,总是容易遭人惦记。可转念一想,自己在吴念和文氏面前,是不是也如自己看桑榆的模样,只因自己有些出身,她们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桑榆不想甄宓这样快就要打发走,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件衣裳,迟疑咬唇道:“奴婢斗胆,想问一问夫人,打算何时送往幽州?”
“你似乎比我还心急?”甄宓笑道。
“奴婢只是.....,”
“旁人常夸你本分,如今你这番话,已是逾越了。”
“夫人赎罪,奴婢......奴婢只是.....”桑榆难得乱了分寸,说话也变得磕磕盼盼,似乎是在努力找个里头搪塞。
“下去吧,今早还需给母亲请安。”甄宓见她局促不安的模样,也不打算为难她,小小一个通房便是仗着谁的势,也不过是个奴,横竖也越不过她去。
说完,也不再看她,起身便带着微兰往刘氏那儿去请安。
不想半道遇着文氏,她今日一袭绛紫色交领莲花裾,上身披着银狐坎肩,头顶戴着象牙冠,既富贵又端庄。她也有一顶象牙冠,只是嫌重不常戴着,不如挽髻来的请便。今日见她如此盛装,让甄宓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弟妹看着觉得如何?”她掩嘴一笑,说:“益州刺史原本是要献给董贵妃的,贵妃纯孝,又赏给了其父董卓。董卓意图拉拢青州,便借机献给了夫君,如今倒便宜我了。”
甄宓微微一笑,象牙冠虽华美,戴着却是不好受,她含笑道:“长嫂戴着,甚美。”
耀武扬威的目的达到了,文氏便难得好心情地与她搭话,含笑问道:“昨日,母亲气得不轻罢?”
她想了想,便试探道:“长嫂是说.......庶母杨姬?”
“庶母?”文氏如同听了一个笑话,轻笑几声,看了她一眼道:“我可叫不出口,她比我还小两岁呢。彭城杨氏,多体面的豪族,女公子却落的给大将军做妾的下场。可见,家门兴盛又如何,到底还要倚仗军阀。”
“她已经很可怜了,长嫂就少说两句。”
“可怜?”文氏心生鄙视,笑着说:“天下之事朝夕可变,有人能从云端跌落,便有人能一步登天。弟妹是聪明人,是扶摇直上还是坠落无边地狱,都在一念之间。”
“长嫂有话不妨直说。”
“我是在宗室的份上,喊她一句母亲,说来她也非大将军嫡妻原配,不过也是靠着美色俘获大将军的心,有什么可耀武扬威的。”她与刘氏一贯不对付,又说:“等大将军继承大统,我夫君就是名正言顺的东宫,二弟与夫君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孰轻孰重,弟妹可要好生抉择。”
甄宓忽而明白了,袁谭执意迎娶家臣之女就是为了不被刘氏挟制后院,如今又纵着文氏与继母争锋相对,就是想借此争夺储位,而袁熙又是唯一能统领一州的兄弟。
幽州之重,谁人不知。刘氏想拉拢,袁谭更想拉拢他。前方冲锋陷阵,内宅也暗潮汹涌。
“长嫂的意思,若有机会,阿宓会代为转达。”
这虽然不是文氏想要的答案,但总比拒绝来得舒心些,她便笑盈盈道:“走罢,别叫母亲等急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是什么?”甄宓好奇问道。
“杨姬可不甘心做妾。”
甄宓停下脚步,看着文氏,蹙眉道:“她是长嫂的人?”
“我的人?”文氏停下脚步,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转头也不等她,自顾边走便说:“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转眼到了正房,一进门,她就见文氏正问安,刘氏依旧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欢她。
刘夫人本就不想与文氏搭话,一件甄宓来了,便露出笑意,道:“你怎么也来了,才过门事多琐碎,何苦天天来回跑着,叫自己受累。”
甄宓含笑,乖巧道:“走两步,也能散散心。”
文氏接了钟嬷嬷递过来的茶水,瞥了一眼甄氏,笑道:“二弟正在幽州打仗,想来弟妹是惦记着二弟的安危,这才心绪不宁罢。”
“劳长嫂惦念,阿宓盼着夫君能凯旋而归。”
“小小年纪,难为你守在家里,”刘氏瞥了一眼文氏,笑道:“这才像袁家的儿媳,二郎定能大胜而归。过来这边坐罢。”
“母亲疼爱,阿宓不敢造次,只坐下面就好。”说完她便在文氏对面坐下了。
“你这丫头,也太多心了,”刘氏笑道,一时便说起了从前,道:“那时候大将军还在长安,陛下派他去镇压黄巾军,那些日子每日提心吊胆,生怕大将军有个三长两短。家书不知去了多少也没回音,我熬不住的时候躲起来哭一哭,哭完了就继续守着家,总算是把大将军盼回来了。”
“母亲贤惠,”甄宓客气笑道:“家中诸事,全赖母亲一人执掌,阿宓还有许多事要向母亲讨教。”
文氏听着刘氏话里话外的排挤,也不生气,笑道:“母亲的本事,妾恐怕是无福学了。妾自知粗笨,不敢途惹母亲不快。”
刘氏脸色微变,冷笑道:“既有自知之明,也该时常三省吾身,将来也能少些人耻笑。”
“母亲教训的是,妾每日自省为妻之则,切勿心生妒忌,与姬妾争宠度日。”
“你!”
甄宓见二人只见又隐隐有些火药味,忙拉了拉文氏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长嫂,你就少说两句。”
“妾还要去看越儿,”文氏拂去甄宓的手,起身时眉眼一挑,显见是不把刘氏放在眼里,盈盈一拜道:“妾告辞了。”
刘夫人看着文氏兀自离开的身影,心中暗恨,切齿道:“没王法的东西!就这样的秉性,也配入袁家的门,只恐旁人笑我们袁氏无能,这样的人做了州牧夫人。”
“母亲息怒,长嫂只是直爽些罢了。”她看了看四处,岔开话题问道:“今日怎么不见阿念,平日里她和母亲都形影不离的。”
“她父亲派人来接,说家中兄长娶妻,她得回去观礼。”
“是么,”甄宓听了,沉吟道,“我从前以为阿念只有一个姐姐。”
“她只有一个嫡亲的姐姐,成婚的是她的庶兄。”刘氏一向重嫡庶,叹气道:“我妹妹肚子不争气,没生出儿子,倒让旁人抢了先。阿念再不喜欢他,吴家将来也要交给公子,成婚毕竟是大事,于情于理也该回去一趟。”
“儿媳也有事要求一求母亲。”
刘氏闻言笑道:“阿宓何事求我?”
“三哥为了我出嫁才回邺城,如今要回京去了,”甄宓略显失落,便说:“兄妹一场,阿宓想去送送他。”
“阿尧啊,”她想起甄家的小公子如今在洛阳为官,曾拜大儒名士崔琰为师,学问也不错,一时也想不出理由拒她,便说:“也好,自家兄妹,和该如此。”
甄宓见刘夫人应下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含笑道:“多谢母亲。”
“打算何时动身。”
她脸一红,道:“今早原想着向母亲辞行的,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我明白了,”刘氏觑着甄宓的神色,如同恍然大悟一般,说:“是我疏忽了,阿宓定是想母亲和兄长了罢,好在袁甄两家都在邺城,既如此,你便去罢,多留些日子无妨,三日后,我派人来接你如何?”
“多谢母亲。”
甄宓得了允,便急匆匆回了正房,命微兰收拾东西。临出门前,她将冬衣并一封家书递给桑榆,嘱咐道:“这是夫君的东西,你找个妥当人送去幽州。”
“夫人这是要出门么?”
甄宓朝她倩然一笑,道:“孺子可教,我正是要回门。”
“可公子......”
“这点小事,你难道办不了么,”甄宓笑道:“通信去幽州,你有法子罢。”
“有二房的信使能送去幽州,”桑榆又道:“只是不知是否能送到公子手上。”
甄宓垂眸看了她一眼,道:“送不到,那就唯你是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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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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