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敢助并不是做事拖泥带水的类型,叫住我之后,向我和石川发出了庆功宴的邀请。
“这是多方合作迎来的胜利。”他的语气比破门之前缓和了一些,但总体还是那个气势凌人的风格,“你们当然也应该分一杯羹。”
比起邀请来说,简直更像是强制的命令。我答应下来之后,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另一个方向。高明正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不像是观察,倒像是看一副静态的风景。
我的心中无名烦躁着,扭过头无视他的存在。
我承认,我其实非常在意他。
即使三年没有联系,只要他站在那里,目光依然会被他吸引。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气,但是有一点我非常清楚。
我们那种和睦相处的关系在三年前就结束了。
这样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回去的车上。看着我心不在焉,石川开始和我搭话。
“那个,前辈。”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您是不是毕业于群马火警学校啊?”
“是。”我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注意,将脑中混乱的一堆情感问题抛之脑后,迅速地整理了自己的表情,“你是我同校的后辈吗?”
我对这个人毫无印象,从脸到名字,都感觉没看见。
“啊不不。”他确认了这一点之后,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七年前开演习会议的时候,我陪着学长们一起去参加过,所以对前辈的名字有印象。”
原来是这样。
七年前是一个微妙的时间点,开启了我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段暗恋时光,即使异地也一直保持着高频率的通信,一度甚至以为和对方两情相悦。而当我回想起当时的我都做了些什么的时候,不由感觉到了一丝窘迫。那会儿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级,能让人家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七年都没有忘记,那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印象了。
然而,我竟然听到他用十分羞涩的语气说道:“金井前辈,和记忆里一样,是个闪闪发光的美人。”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从表面上看,他并不是个擅长油嘴滑舌的形象,但正因为这样,这份恭维更让我无所适从。
从小到大,别人对我的形容大多数是以干练、能干这一类的评价,即使是要夸奖模样,也不会用这样夸张的词。我一时无法招架,最终只是生硬地挤出了一句“谢谢”。
回到署里之后,把工作交代完,已经是深夜了。我松了口气,准备离开,石川跟上我的步伐,热情地要求开车送我回住所。
“太晚了,不麻烦你了。”
刚下意识拒绝了,背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女声。
“偶尔也学会依赖一下别人嘛,拒绝得这么干脆。”
我回头,正在向我走来的竟然是上原由衣。
“由衣小姐?这么晚了为什么……”
疑惑的情绪涌上心头。天色已晚,我也不好意思总是麻烦她,因此并没有和她说刚回到署里的事情。难道说她为了等我,在附近逗留了这么久?
她笑眯眯地走到我的身边,搭上了我的肩膀,同石川说话:“虽然是一片好意,但是今天就不用了。”
石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最后只能微笑着点了点头,跟我客气地告别。
我回头,和由衣小姐并肩走向她的车。
“来得很及时吧?”她笑着对我说,“虽然很想和你说我有超能力之类的,不过我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有人难得低头,绕着弯子,让敢酱来拜托了我这件事,不用说你也应该知道是谁吧?”
高明吗?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多此一举的事情……
微微叹了口气,我向她表达了谢意与歉意:“谢谢。总是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由衣小姐看着我笑了,打开了车门,我坐上了开着暖气的车,身体顿时松弛了不少。
深秋的夜晚,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分外安静。连打开车灯的滴答声都听得格外清楚。由衣小姐将车慢慢地打着方向盘行驶在道路上,嘴巴却没闲着。
“话说刚刚那个和你说话的男孩子,是追求者吗?”她半开玩笑地问我。
“说什么呢,我才来长野县第一天……”我无奈地说道,“是以前认识我的后辈。”
由衣小姐点了点头,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起来。
“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我,而是他本人,你会上谁的车呢?”她带着一点恶趣味般地笑着问我。
我一时还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陷入了沉默。
现在的我,大概会很抗拒和高明接触吧。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才拜托了由衣小姐来接我的吗?
这样沉默的思考一直维持到将我送回家。由衣小姐虽然停在了路边,却没立即让我下车,而是同我多说了一会儿话。
宽广的道路两旁种着高高的悬铃木,被风一吹,叶子就缓缓飘落下来。由衣小姐的车灯照着白色的光晕,将前面一片沿街的绿植映衬得发光一般。往来无人的街道上,只有盏盏路灯屹立着,照着前方的道路昏明交错。
“虽然我很喜欢睦月,但是今天这样的‘帮助’,我想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她轻声说道,“能看得出来,你们彼此仍然互相在意着。但是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永远都像这样蒙着一层纸是建立不起来的。”
要么干脆地合,要么利落地分。
我看着她的侧脸,认真听着她说话。
“就当是一些过来人的经验谈吧。”她笑着,看着面前的道路,“有的时候,人对自己的心意是很迟钝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在真正去经历之前很难有真实的感觉。但是一旦选择了错误的事情,没有纠正它的勇气,把痛苦一直延续下去,这是不对的。”
说到这里,她回头看向我:“睦月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吧?逃避的话,会把原本可以一天解决的事情拖上好几年。”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仅如此,我正深刻地体会着这一切。
由衣小姐的目光回到了我身上:“未完结篇会迎来怎么样的结局,归根结底不是看周围的人是否看好,而是看主角本人的意愿,对吧?”
我看着无形的秋风吹得树枝摆动的样子,点了点头,下车和她道谢告别。
看着由衣小姐的车渐行渐远,我回到家中,点亮了一盏小灯。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但很适合做回忆往昔的事情。早先的时候,我们分隔两地,对他的情感更多是敬仰,通讯方式也主要是靠写信。后来渐渐熟络起来,改变了称谓之后,才有了偶尔会通话的习惯。我会照顾他的作息,他也会体恤我生活上的烦恼,但仅此而已。虽然周围知道我和他的关系的人,都会默认我们未来会在一起,但其实情侣应该去做的事情,我们好像一件都没有做过。
就连计划了很久的旅行,也在那次车站的争吵中无疾而终。
我打开手机的相册,映入眼帘的是一系列照片。我曾经十分珍惜与他通信的机会,又担心脆弱的信纸随时都会变黄,每一封通信我都会留下记录,从时间最新的一封一封翻到过去,最后我看到了一张合照。
他,我,和飞翔的鸽子。
我深深叹了口气,将脸埋在臂弯,为这么多年我的诸多不舍而感慨不已。
明明已经彻底分开了,却留着他的联系方式、过往的点点滴滴,我这究竟算什么?
由衣小姐说得很对,我在做一件错误的事情,为了结束这件事情,我必须有纠正它的勇气。
好好地和高明谈一谈,解决一下曾经的不愉快,握手言和,保持界限,然后投入在这座城市中的新生活,我这么想着。
突然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心头突然放松了很多,仿佛多年的烦恼都迎刃而解。
我打开手机,滑到了高明的邮箱点了进去,约他明天在庆功宴后见一面单独聊聊。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我累得倒在床上,不久就入睡了。
第二天的我醒了个大早。迷迷糊糊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头发乱糟糟,但胜在精神还不错。简单地收拾了自己之后,我打算晨跑完再回来冲个热水澡,然而一打开门,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站在我家门口。
“欸?”我呆愣着,看着眼前的人瞪大眼睛。
诸伏高明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周正,正站在我的不远处,手里还拿着一捧花。
看到我之后,他笑着和我打招呼:“哦呀,睦月还是保持着鸡鸣而起的习惯。”
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连带着两撇胡子也上翘起来。
好像以前是和他在书信中提起过,我有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晨跑的习惯,但这不是重点。
“为什么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我昨天约的不是晚上吗?
诸伏高明看着我的表情,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昨天见面之后,我受了一位‘高人’的指点。不过看你的反应,或许他指点的不太对吧。”
确实,比起惊喜来说,这更像是惊吓。
我又指着他手中的花,问:“这个也是被指点的部分吗?”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不可思议。我简直是在做梦。
我看着他手中的那捧花。长野县的花店肯定不会这么早开门,这绝对不是在花店买的,看花的模样又很是新鲜,那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了。
我带着一丝无奈问道:“山茶花吗?”
就在我们吵架之前的一段时间,他曾和我提到过,正在培养种植花草的雅趣。这些点点滴滴的了解,就像是一本被我翻烂的书,每一张每一页都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听到我的话,他点了点头,微笑着将花递给我:“是啊。”
我沉默地接了过来。经过精心养殖的山茶花,四片叶子稳稳地托着花朵,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模样说不出的好看。但也真是如此,将我昨天好不容易准备好的说辞堵得一句都说不上来。
“人生乐在相知心,昨天在合作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七个字。”他说到这里,轻声叫我的名字,“睦月,迟到了三年,我赶得上吗?”
高明向敢助咨询情感问题。
高明正襟危坐:半年前的时候,我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她没回我,但是现在人来了长野……
敢助打哈欠,困得要死:直接去问不就知道了。赶早不赶晚,明天一早带着花去堵门。
山茶花,象征着怀旧、真诚的心和纯洁的爱。
人生乐在相知心。出自王安石的《明妃曲二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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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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