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度,晃眼便到了庆都十五年春,当今圣上的身体虽不至于日垂西山,但也大不如前,年岁越高,这心中的恐慌,自然更甚,对长生之术的渴求,自然更甚,这便导致大齐之内,对渤海遗族的搜寻,也越发严厉,原本藏匿于各地的渤海族人生活越发艰难,而雁回县对渤海遗族,全然不过问的态度,使得各地仅余的渤海遗族,纷纷向雁回涌来。
五年观景,苏柏已成稚子长成了少年模样,褪去了婴儿肥的脸,已经有了明显的线条轮廓,他原本就长得精致,如今越发让人挪不开眼,只是其不言苟笑,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气质,倒是让人不敢亲近,这才省了其不少麻烦。
在替苏柏打好根底之后,于庆都十三年,祝车搬离开了县城,到了离县城三里之外的刘家屯定居,但每日的练武,却没有变,唯一不同的是,阿权不再每日跟苏柏去私塾,而是留在了屯里,这既是苏柏的意思,也是祝车的意思。
“吃吗?”离刘家屯不远的官道树林旁,余烟袅袅,苏柏到时,阿权正蹲在地上,跟前生着一堆火,手里拿着一只已经快要烤熟的鸽子,看到苏柏过来,扬起手中的棍子,向苏柏问道。
“你吃吧!”苏柏拒绝道,然后在阿权身边蹲了下来,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前面的火堆。
阿权也不跟苏柏客套,直接吹了下,就往自己嘴里送了去,同时另一只手,从腰间捏出一个小小的纸卷,递给苏柏。
苏柏转手接了过来,然后将纸卷打开,露出上面的写的六个小字,“时机已到,速来。”
上面还戳着皇龙军特有的标记。
苏柏目光冷肃,手一扬,直接将纸条扔进了火堆里,纸条顺便被燎成了灰烬。苏柏站起身来,低头对阿权说道,“我先过师父那边去了。”
“我跟你一起走。”阿权一把将嘴里的鸽子骨头吐在了地上,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率先往刘家屯的方向走了过去。
苏柏见此,也没有诧异,嘴角微一挑,然后跟了上去。
刘家屯一处极为普通的院落,祝车蹲在院外边的田坎上,听到脚步声近,头也不回,直接用手中的旱烟杆指了指自己身旁健硕的汉子,“来了,和他打上一架吧!”
“小公子,你放心,我最多使五成力,不会弄疼你的。”那健硕的汉子,站起身来,冲着苏柏憨憨一笑,然后拉开了架势。
“小心点,我之前在莽叔手里可是吃了大亏。”阿权凑到苏柏耳边,小心的提醒了一句,这才退开了去。
苏柏肃了肃神情,然后抱拳向莽叔行了一礼,随机攻了过去。
今时不同往日,苏柏虽力道不比莽叔,但也是虎虎有力,再加上有了前一世的底子,自是比祝车教的,要多了一番套路。
所以,对于莽叔的五分力道,硬生生的撑了近百招这才败下阵来。
“师兄,这小子不错,是块习武的料。”打完之后,莽叔望着苏柏的眼贼亮,忍不住凑到祝车跟前,向祝车要人道:“多大了,要不送我那得了。”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阿粟可是沈夫子最得意的门生,想要?让你们将军自己去问问沈夫子,看他肯不肯给。”祝车向莽叔直接翻了个白眼,直接拒绝了莽叔的提议。
莽叔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此番他是随着自家将军过来的,他来这里拜会师兄,将军则县里拜会沈夫子,所以听祝车一提,就知道这事没门了。
不过,虽然要不到苏柏,但是莽叔,也不是这么容易就死了心的,这话锋一转,就劝说起祝车来,“这小子不成,阿权也行啊!师兄,我说你这一身的好本事窝在这么个小地方,这不是浪费了,要不干脆一块儿跟我过去得了,到时候别说一个小小的参将,便是将军,师兄你也得当的。”
“你若还当是我师弟,此事变休要再提,不然可别怪我不留客了。”祝车磕了磕旱烟头,然后站了起来,走到苏柏跟前。
“今天家里来客了,你就吃了晚饭再回去。”
苏柏冲着祝车行了一礼,拒绝了祝车的提议,“只怕不成,我今日来,是向师父告假的,这往后一个来月,我只怕都不能过来了。”
“怎么?难道沈夫子打算让你今年就下场,这也太急了一些吧!”练武之人看骨,虽说苏柏今年明面上已经快十三了,但祝车一摸就知,苏柏顶了天也就过了十一。
这十三下场都算小的,十一?便是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过这事。
祝车皱了皱眉头,思索了小下,向苏柏提议道, “要不,我去找沈夫子说道一下,让你晚个两年再去。”
“不是这个,夫子也从未提过让我下场之事,只是我有自己的私事要处理,只怕无暇周顾妥当,这才特意向师傅说明,之前养在师父这里的那几只鸡,这次,我也要带走了。”苏柏承祝车美意,解释了一下,此事与沈夫子无关,又提了自己的要求。
祝车神情一肃,苏柏是他的恩人,本不在乎苏柏本性如何,但阿权和苏柏交好之后,他自是多了几分考量,也就小小的调查一下,以他多年混迹的经验,自然猜中了苏柏原本的身份。
这俗话说的好,有其父必有其子,想来苏柏也差不到哪里去,祝车这才算是放下心来,既然苏柏不提,他也就一直掩口当不知。
如今苏柏既说是有牵扯到自身之事,祝车自然有了几分猜测,眼角余光撇了莽叔一眼,含蓄的问道,“可需要我帮忙?”
“师父安心于此便可,不必多虑。”苏柏亦是说得含糊不清,语焉不详,“师父既然有客,那我便不叨扰了。”
“也罢!阿权,你去把阿粟要的鸡,给他装了,让带了回去。”祝车盯向苏柏,见其神情中,并无多少勉强之色,这才将多余的念想,暂且压下,冲阿权招了招手,吩咐了道。
“爹,要不我送阿粟回去吧!”阿权接口道,“阿粟这身装扮,提着个鸡笼,可不合适。”
祝车看着苏柏一身学子装,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确实不太合适,便应承了下来。
“不过,送到了就回来,路上别耽搁,你师叔还等着你吃饭呢。”
“放心,我决不耽搁。”阿权咧着嘴冲祝车龇牙一笑,转身回了院子,不多会儿,便提着两个鸡笼子过来了。
莽叔本来以为几人嘴里鸡只是家里饲养的那种肉鸡,等阿权提着笼子出来,瞧着里面气势昂扬的斗鸡顿时眼前放光,拦住了阿权的去路,弯下腰看瞅着斗鸡的翎羽,急声向阿权喊道,“快让我瞧瞧,这可是好玩意儿。”
阿权闻言,脸上露出几许为难神色望向祝车,祝车旱烟杆子一横,直接将莽叔给拨了回来, “别耽搁了娃子的时间,后面还有几个,虽没这两只凶悍,玩玩也是够了。”
“成,快带我去瞧瞧,咱军帐里也没这稀罕玩意儿。”莽叔倒也听劝,听说后院里还有,也不为难阿权,直接拉着祝车就往院子里走,连两小的都不搭理了。
阿权见此,这才松了一口气,冲着苏柏道,“我们走吧!”
苏柏点头,二人一并往县城方向而去。
虞烟的扇秀坊,这几年间,在雁回也有了几分名声,虞烟素来小心,为恐被有心人惦记上,早两年便请了女掌柜,招呼铺子的生意,自己则专心刺绣的事,尽量减少抛头露面的机会。
“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快过来给我看看,我这花瓣儿,是不是长出来了?”
虞烟该是刚沐浴完,头发还湿哒哒的,这会儿正在穿着外衫,听到院里响动,听着动静,知道是苏柏回来,扭头向苏柏问道。
她已过双十年华,按理来说,胸口的四片花瓣怎么着也该长全了才对,可到雁回都五年了,却只长了一瓣,剩下的一瓣,隐隐约约,就是不长出来,这着实不和常理。
苏柏招呼着阿权进了院子,回屋打算瞧瞧虞烟这会在吗?这才推门,跨了一脚进屋,便瞧着虞烟披着外衫,里面只穿着一肚兜,莹白的肌肤下,绯红的花瓣娇艳欲滴,衬在虞烟已经发育曲线曼妙的身姿上,越发惑人。
如此香艳之景,苏柏下意识回头,瞧了正在归置鸡笼的阿权,飞快进屋,反手背身将门给掩上。
“阿权,你在院子里等我一下。”苏柏隔门冲着院里的阿权喊了一句,走近虞烟时,已是耳垂发红,他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抬手拉起虞烟外衫上的衣服带子,将其系好,缓和了声线,原本拒人于千里的清冷也化为无奈,“和之前一样,并未有何变化。”
“这不应该啊!”虞烟瞬间脸色一垮,嘴里喃喃道。
“你要不找你的族人去问问。”苏柏顺手拿来干帕子,让虞烟转过身去,然后替虞烟擦拭湿发。顺口说道。
“不成,这要是问出去,可多丢脸啊!”虞烟懊恼的回头看来苏柏一样,懊悔地说道,她可是虞成荫的妹妹,这种私密的事,她怎么好意思向外面说道。
苏柏早已习惯了虞烟的回答,轻笑一下,并不应话,只目光落在虞烟的一缕雪白的发丝之上,手中的动作,顿然一止,眼神中的笑意,瞬间隐去。
虞烟这个年龄,怎么会生白发。
苏柏心中一抽,手指手指划那一缕白发,苏柏眼神往旁边一瞟,然后挪了两步,捡起不远处针线筐里的剪子,试图悄无声息的将虞烟的那一缕白发剪了去。
只是这才刚拿到剪子,虞烟已经错身,一手按在头发上,然后一脸警惕的望向苏柏,“阿粟,你要作甚。”
“没,只是见你衣裳上有个线头,想帮你剪了。”苏柏将手里抓着的那一缕白发,往虞烟看不到的地方藏了藏,然后一脸无状的向虞烟回答道。
“是吗?我瞧瞧。”虞烟看着苏柏的神色,却是不太相信,之前两年,苏柏就像是只刺猬一般,虞烟还能窥探出几分他的想法来,但这两三年,苏柏越发老成,不管她如何激怒于他,苏柏要么就是一脸面无表情,要不就是一脸温和模样,虞烟也就更难猜出他的心思了。
不过,这眼前这情况,苏柏就想这么着将她糊弄过去,那也实在是太小看她了。
虞烟抓着苏柏的手,然后扭头,转眼瞧去,苏柏手中的那一缕白色,瞬间显现在虞烟的视线之内。
虞烟一把将苏柏的手掰开,然后后退两步,抓着那一缕白发,炫耀式的向苏柏说道,“没瞧出来吧!我找黄阿嬷特意要的,我编了好久,才编成了这个模样,你可不得把它弄坏了。”
编的?苏柏愣了一下,往虞烟方向跨了一步,他如今和虞烟身量已经差不多高,之前因为一时担心,没能看得仔细,如今听得虞烟得话再看,果见白发发端之际,绕绑在其他发丝之上的。
既不是虞烟的发,苏柏总算是放下心去,不过对虞烟此举,苏柏却是不解,“为何要如此?”
“还能如何?这身量高了,可以用鞋垫圆了过去,这胸大了,佝着背些旁人也就瞧不出来了,唯有这脸,即便往老了画,也没办法,粟粟你都不知,近些时日出门,不是被吴婶子逮着,就是被巧姑子追着问,我实在没得招了,这才想出这么个法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虞烟叹了口气,然后冲着苏柏抱怨了起来。
一个一个都来追问她是如何保养的,搅得她对出门都没有兴趣了,若非如今各地多渤海一族的搜查越发严格,哥哥的回信迟迟不来,她倒是真想离开了雁回了。
虞烟越想越头疼,索性将万般念头一并压了去,想起苏柏刚刚的喊话,挪脚往门口走去,“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听你说阿权来了,真的吗?”
“嗯。”经过一个时间的缓冲,苏柏脸上涌起的绯红,总算是褪了下去,他将虞烟歇了此话,只能暂且将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应了一声,跟在虞烟后面,随虞烟开门一并到了院子。
好在,阿权在苏柏家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倒不会因为苏柏刚才的无理,而感到生气,或者是怀疑。
虞烟仰头瞧着阿权,脸上欢喜的紧,她家这公子啊!人生的好,性子却冷淡的很,寻常人那是全然不搭理的,住了这么久,也就阿权一个交心的,所以,虞烟对阿权也是看重的紧。
“阿权,好些日子没瞧你过来了,要不今儿个就在婶这院里歇着,给粟粟做个伴,成吗?”
“虞嫂,今日怕是不成的,家里来客了,我爹还让我早些回去呢,改日,改日虞嫂你就是赶我,我也是不走的。”阿权冲着虞烟嘿嘿的笑了一下,然后向虞烟回道。
虞烟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阿权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强拉着人不走,想了想,招呼阿权先坐了下来,自己转身回了屋里,“这样啊!那你等等,婶子新给你和阿阮做了一套新衣裳,这就给你拿回去。”
“不,不必…了。”阿权听了这话,下意识里瞧了苏柏一样,果不其然,原本还一脸寻常的苏柏,脸上瞬间阴沉如水,他忙向虞烟推辞道,只是话还未说完,虞烟已经转身快步进了屋里。
“我也不想要的!”阿权挠了挠头,一脸尴尬低声向苏柏解释道。
当年他年少懵懂,虞婶第一次给他做了衣裳,他当即就穿上,并跑到苏柏跟前炫耀,结果那一日斗武,他直被苏柏压地上狠狠揍了一顿,新衣裳破了不说,第二日便不见了踪迹,这之后的每一次都是如此,他也是蠢,直挨了十来顿揍,这才醒悟过来,苏柏为何会发火。
后来,虞婶再给他做衣裳时,他能躲就躲,实在躲不掉,那就只能被苏柏揍一顿了。
看来,今日免了和苏柏对斗,却是免不了被苏柏揍上一顿了。
苏柏抿了抿嘴,目光如刀子一般钉在阿权身上,阿权硬着头皮,暗悄悄地往离苏柏相反地位置挪了两步,免得让苏柏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波及自己。
虞烟的速度很好,不一会儿就从屋里拿出来的一个鼓囊囊的包袱,然后交到了阿权的手里。
阿权惦念着手中包袱的重量,内心几近崩溃,这份量,可不止一两件啊!
虞烟瞧着阿权僵硬的表情,还以为是阿权被吓到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冲着阿权笑了一下,向其解释道,“最下面一件是你的,其他的都阿阮的,我就是瞧着布料好看,一不小心就给阿阮多做了些。”
她要装得年纪大些,只能穿些个老气的颜色,苏柏是男子,更不能用那些个粉嫩的颜色,这不知不觉多买下的布料,也就只能给阿阮做衣裳了。
就一件!阿权瞬间如释重负,将包袱往手里收了收,向虞烟道谢道,“阿阮要是瞧见了,肯定会很高兴的,时候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出去,”阿权话一落音,苏柏瞬间接话道。更是走到阿权身侧,拉住阿权的胳膊,直接就往外走了去,根本不容阿权有拒绝的权力。
阿权心中连连叫苦,却只能扯着笑脸,冲虞烟点了点头,装作无状一般,跟着苏柏走了出去。
等出了门,过了巷子,苏柏这才停了下来,转头望向阿权,嘴微微一扬,笑意冰冷的全然没有半分温度。
“别打脸。”阿权苦涩的冲着苏柏笑了一下,然后抬手扬起包袱,将脸挡住。
苏柏抬手,伸在阿权跟前,冷冷声道,“拿来!”
“哦!”阿权愣了一下,如蒙大赦一般,飞快地解了包袱,将最下面一套青色地衣裳拿出,交到苏柏手里,更生怕苏柏反悔了似地,包袱都未来得及系,直接转头就跑,“那我先走了。”
苏柏低头看了看手里衣裳,一脸无奈的笑了笑,将其往衣摆下面一藏,这才转身回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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