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韵去拜访县令林熙的那一天，春光正好，是个好时节。

她以为她要经历一场机锋，你来我往，勾心斗角后才能达成彼此相处的和平画面，谁知道......

“山里的山人虽然不通文明，尚未开化，却仍为我天启国的子民，我们对待自己的子民，是万万不可粗暴行事。”

开口就说个没完没了的是县衙内的捕头，看着是个正常中年男子，却似乎对对付山人极有经验，而且还压了他们县令的场子。

“所以？”谢韵迟疑的看了看林熙又看了看林卫国。

“还是应该以教化为主。”林卫国一脸诚恳道，“鼓励并许之以利，让山民自己愿意学习天启文化。”

真的，这个他们有经验。

想当年祖国刚立国的时候，全国的文化程度普遍底下，是后来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扫盲才有了如今的华国。

对付扫盲的顽疾——农村，既不能过度强硬又不能太软，得让他们自己想学。

例如举办个识字大赛什么的，排在多少名就能获得什么奖励，才能大大提高这些人的积极性。

至于为什么会说道如何对付山民这个问题呢？

很简单，盘踞于岭南的山民，不先解决掉他们，后面的活动就很难展开。

“教化。”谢韵沉吟片刻，然后也诚恳道：“按您说的，教育是百年大计，问题是如今山民不愿承认自己是天启国子民。”

“对待自己的子民再如何耐心也是应该的。”

“然后一群蛮狠不开化的蛮子，又何须这般复杂。”

温和的少年迎着县衙的一二把手的目光，轻描淡写道：“打到他们服便是。”

林熙和林卫国交换了个眼色，林卫国再道：“此地与岭南交接，经常有山民来此交易货物，和此地百姓相处的也极好，若是对山民如此粗暴，势必引起百姓的惶恐，只怕不妥。”

谢韵看得出来他们的真诚，故而也更加疑惑，这年头的捕头素质已经这么高了？

还有他们这模式不是商量好的吧？

林卫国。谢韵默念这个名字，眼里笑意更深了一分，还有林熙，这是有意思的组合。

照理来说地位更高的应该是作为县令的林熙，但是如今看来，更有话语权的却是捕头林卫国。

固然林卫国是地头蛇，林熙是新来的过江龙，可能林熙暂时奈何不了林卫国，但也不至于被林卫国当面抢话把他的脸面踩在脚下还无动于衷吧。

而他们二人却半点不掩饰这种不合理。

是有恃无恐还是林熙软弱至此？

谢韵不动声色的扫了林熙一眼，能让老师举荐的人，想来不是这般可欺负吧。

是打算来一出‘欲使其灭亡，先使其疯狂’吗？

谢韵在坐等看戏和办事之间犹豫一秒，就果断先办事。

不管流沙县这对上下级想干什么，不先把她的事情办好，她就先把这两个给干掉了。

谢韵冷酷的想。

“不知明光欲如何行事？”林熙露出一抹浅笑，终于出口问道。

论身份，林熙是县令，而谢韵只是个学生，但是如今谢韵代表朝廷才治理岭南，虽无官位，但却是朝廷使臣级别，地位更高。

所以林熙干脆唤字，两个人年纪差的也不算大，同辈而论，也就是了。

“听说明天是山人前来交易的日子？”谢韵不答反问。

“...是。”林熙摸不准他的心思，迟疑两分才点头。

“说起来我尚未接触过山民，一直不过耳闻罢了。”谢韵站起身，含笑道：“不如明天见了再言其他。”

“不错，这办事态度才严谨。”送走谢韵，林卫国才赞赏道。

“就怕年轻气盛，到时候冲动。”林熙一副苦恼的样子。

“你也没有多大，说话别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林卫国嫌弃道。

林熙又被噎了一次，无语看着他老人家背着双手慢悠悠回去。

卫国叔这个年纪在现代就是中年罢了，在古代却已经算老人家啊！林熙不由感慨世界的神奇差异。

林熙实在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谢韵之后和他试探了几回，发现一开始是她想错了。

“所以是少卿你不敢见他？”谢韵哑然失笑，没想到少卿也有这么可爱幼稚的时候。

林霖翻了个白眼，“也不是不敢。我是很尊敬他的！就是吧......距离才能产生美。”

谢韵莞尔，解开疑惑后就稍微放心了。

虽然不算是自己人，但是谢韵的动作很快就完全不一样了。

山民顽固，对山下的人有很强的戒心。

谢韵自然没有那么粗暴直接动武，之前那是随口糊弄林熙他们的。

她选择山民领袖的儿子，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作为突破口。

因为他是下一代首领，所以就算还年少，也早早就被派出来历练，和山下进行物资交换是山民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他也自然而然的一起出来。

谢韵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懵懂无知的少年，也许有几分被当做少主教导的心计，可是他从小到大只生活在山里，没有见识到这个广阔的世界有多美好。

他也会认识到这个世界的丑陋，不认识字连契约都看不懂，不懂得算术连钱都能算错，不懂得天启国的风俗风化，得罪人被压价都不知道。

无论是出于对外界的好奇和冒险精神，还是出于认识到山里对外界的依赖和需要，他都需要学习和了解这些对他来说陌生的文化。

当谢韵含笑的问他：“要不要和我学习？”时，他仿佛飞蛾扑火一样的神态，可逗乐了谢韵。

后来山民的首领，这个可爱的少年的父亲，曾经激烈的反对都被谢韵仿佛云淡风轻般简单的化解了。

那实在是一位很偏激的首领，但不算难对付。

在成功收徒后......其实谢韵一开始是没想要收徒的，但少年毅力值得赞许。

“天天端茶倒水，恭恭敬敬的，天分又不错，做个徒弟倒也不错，要不然明光你就收了吧。”当时看着正笨拙的想要讨好谢韵的少年，林霖好生感慨了一番古代求学的艰难，然后想起某篇古文，顿时心生不忍，就说了一句。

觉得自己其实还没有达到为人师表的地步的谢韵看了看少年，突然就领悟到林霖的话中之意，沉默了一天后就同意了。

山民，虽然算一个朝廷需要好好安抚的势力，但对于眼高于顶的士族来说，跟未开化的野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年头，识字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学问做得好的大部分都是士族的，只有极少的天赋异禀的寒门能打破士族的圈子，更进一步。

当世大儒中，只有一个寒门出身的。

盛无涯那只是士族中的异类。

寒门要拜个好老师都不容易，平民百姓连读书都没资格，当然他们大概都没有想过读书这件事。

所以山民......即便他们以臣服为条件向天子祈求给自家少主找个老师，先不说天子能不能勉强别人收徒这种事情。即便可以，一个根本看不上自己的老师，能教山顺，山顺就是山民的少主。

一个根本看不上自己的老师，能教这个被硬塞来的学生什么。

他会被师兄弟排斥，被被下人看不起，也会被老师忽视。

教育这件事情，比科举更不能提。

科举制一被提出，林霖立刻被世家打压排斥，若非手伸不进稷下学宫，只怕他早就被逐出学宫了。

没有丧命，是因为他名气大，他的其他几个至交好友也名气大，在谢韵不知道的地方，还有选择世家身份的闯关者们在暗中护着他。

但是他日后的仕途一定走得艰难。

而谢韵隐约知道，她模模糊糊中想做的那件事，不但会背叛世家，背叛自己现在的阶级，而且说不定顷刻就会落得举世皆敌的地步......

不管出于什么想法，最后谢韵决定收下这个学生。

她未必够资格做一个老师，但是她会尽力教他。

为此谢韵还专门写信给她的老师盛无涯，告知此事，并且希望盛无涯为这个少年赐字。

只有经过盛无涯的同意，山顺才能够融进这一脉，让人知道，他并非什么可有可无的人，而是正正经经的大儒盛无涯的徒孙。

当然，对学生的爱护之心过后，谢韵过于冷静的理智又恢复了，她通过山顺，把其部落中的年轻一代都一网打尽，把流沙县扩建一番，都一一安排学习一技之长。

年轻一代被拉拢后，成年的山民，一部分本来就赞同下山的也立刻跟进，一部分不那么坚定反对的也被瓦解意志，只有少部分顽固派固守山上。

这一部分也构不成威胁了，谢韵没有再多做什么，只要看见下山的山民与时俱进的变化，他们自然会被一点点的侵蚀。

这里面，军队的功劳是很大的，因为他们的威慑，所以山民中的顽固派没办法动用武力。

也因为他们的存在，所以谢韵可以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轻描淡写的对那位首领说一句：“敢用死威胁其他人，让他们暴动，我就屠尽你们全族。”

那位首领无力的认识到自己双方的武力差距，所以才心如死灰，没有再阻止山顺。

他知道，这个看起来无害而温和的年轻人，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章 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