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个大雨滂沱的夜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戚隐横的脸上,面前是他怒不可遏且无比震惊的二哥,“戚隐横,你再说一遍!”

戚蕴横看着自己还在颤抖的手,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巴掌会落在疼爱的弟弟身上,但他更没想过自己的亲弟弟会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草菅人命的话。不,不止是说说,他的弟弟已经承认杀害了陈小姐。戚蕴横身为大理寺少卿,一边是自己的亲弟弟,一边是他信仰尊崇的礼法。

“我……”戚隐横捂着自己的脸颊,好像被这一巴掌打得清醒了一些,眼里压抑的疯狂还未散去,固执倔强的泪珠在眼眶转动着不肯落下,视线依旧直直地落在旁边的应观槿身上。

应观槿在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后下意识便是查看戚隐横的情况,可刚刚戚隐横的那些言论不断地闪现冲击着他的大脑,于是刚要抬起的右手慢慢收回,最后在袖中拢成一个痛苦的形状。

应观槿不能接受,他从小到大连一个被雨淋着的小狗小猫都要小心呵护的人,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喜欢的人居然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他的小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应观槿垂下去的浅眸中,满是苦楚与绝望。

戚隐横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自然也将他的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眼眶中那不断转动的泪水终于被委屈淹没,慢慢地落了下来,清晰地砸进应观槿的心里。

明明杀了人的是他,最后委屈的却还是他,应观槿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原本他今日见到戚隐横,是很开心的,他有很多话想跟他说的。

而此刻,应观槿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所以三哥,你要把我抓进大牢吗?”戚隐横的声音响起,明明戚蕴横才是大理寺少卿,但他却只看着应观槿。

应观槿终于抬起双眸朝对面看去,里面依旧是散不尽的痛苦,嗓音压抑却坚定,“是。”

戚隐横凄然一笑,似乎是终于承认了应观槿不爱他了这个事实,“三哥,你之前答应过我和我成亲的。你对所有人都信守承诺,为什么偏偏对我言而无信呢?”

“……对不起……”应观槿好像除了这个什么也说不了了。

“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对不起’三个字。”戚隐横再无话可说,转身走到门口,“二哥,我跟你去大理寺。”

戚蕴横没有带戚隐横直接去大理寺,而是把他带回了国公府的祖宗灵位前,“小五,跪下。”

随着戚蕴横的声音落下,天边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滂沱大雨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向地面。

戚蕴横往门外看了一眼,不少雨滴被斜风卷进门内,而戚隐横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如一只牵线木偶,挺直地跪在祖宗牌位前,但戚蕴横从他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愧疚与认错,于是更加动怒,“你就在这好好反省,明日跟我去大理寺。”

戚蕴横已经想好了,他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徇私枉法,没有教好弟弟是他的责任,明日他就去请辞,若戚隐横需要为此偿命,他也会在弟弟生命的最后重新教导他。

戚蕴横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戚隐横,忽然阴暗下来的天气让他看得有些模糊,只剩下那些昏暗烛火笼罩着的一片阴影。

戚蕴横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看不懂这个弟弟了。

戚蕴横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往门外走,刚迈出门槛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应观槿正撑着伞站在院中。

戚蕴横拿起门边的伞走了过去,“阿槿,你们……”

“二哥,别问了。”应观槿的声音消散在滂沱大雨中听不真切,戚蕴横还是从这个好友身上看出了无尽的悲伤。

应观槿的衣摆早已被打湿,一把单薄的油纸伞在暴雨中显得漂泊无依,戚蕴横刚想劝他回去就听得应观槿道:“二哥,我想在这里陪他。”

应观槿的目光穿透珠帘密布的大雨,温柔地落在屋内的昏黄人影上,再也没有移开。

戚蕴横便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了,他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被所有人夸赞一句“温润如玉如沐春风”,但他知道,只要应观槿决定的事情,旁人是劝不动的。

这一点,倒是和他五弟一直固执。

戚蕴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拍了拍应观槿的肩膀离开了。

在整个院子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漫天大雨的时候,应观槿望向屋内人影的目光是久违的缱绻缠绵,他低声在伞下喃喃出自己的坚定,“小五别怕,我陪你。”

不管你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我陪你。

应观槿承认,今天的戚隐横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与可怕,可在戚隐横推开门离去的那一刹那,应观槿就决定遵从自己真实的内心,不管戚隐横变成什么样,他依旧不可自拔地爱着他。

所以,应观槿想要任性一次,毫无顾忌、不顾一切地陪着戚隐横一次。

之前说好的后退,不止是戚隐横一个人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

应观槿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目光始终落在屋内的人影身上,第一次放肆得毫不收敛。

他站得位置并不远,先前他和戚蕴横的对话也并无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屋内的戚隐横是听得见的,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听罢了。

这是一场下起来没个停的大雨,先前几日的晦阴直到今日才终于得以释放,于是一夜大雨不断,寒气顷刻袭来。

该进入深秋了。

第二天当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大雨终于停了,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不一会儿,天边挂上了一道清新漂亮的彩虹,昭示着好天气的到来。

应观槿刚把伞合上,戚蕴横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应观槿朝他笑了一下没说话,自顾自去整理满是雨水的伞面。

明明不过几步的距离,戚蕴横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应观槿此刻好像离得很远很远,水汽笼罩着这方院子朦朦胧胧的,他看不清应观槿,也看不清戚隐横。

戚蕴横走到门边,发现房门一夜未关,而屋内屋外的两人都没有挪动一丝一毫。

戚蕴横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明明是还对弟弟充满怒气与担忧,但此刻却从心底漫上无端的惊惧。

戚蕴横又转头望了一眼院中的应观槿,已经整理好油纸伞的应观槿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依旧回了他一个浅笑,是一贯的和煦温润,戚蕴横却觉得心底的惊惧又加深了一层。

惴惴不安地走到戚隐横身边,戚蕴横站着的角度看不清弟弟的神情,只感觉到了戚隐横身上漫布的寒气,于是赶忙将手中的斗篷披在了弟弟的肩上。

向来飞扬明亮的戚家小少爷,此刻像一株被大雨击打过后的海棠,每一片花瓣都被浸湿了,脆弱又麻木。

戚蕴横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小五,你知错了没?”

“知错。”戚隐横的嗓音低哑,回答得不带任何情感,好像只是为了满足戚蕴横想要的答案一般。

可戚蕴横这个做哥哥的已经心软了,“起来吧。”

戚隐横这才听话地起身,但跪了一夜的膝盖早已失去了知觉,不由得踉跄了一下,还好戚蕴横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谢谢二哥。”

从戚隐横的道谢里,戚蕴横也听不出任何温度,就如同此刻他扶住的躯体一般,冰凉得吓人。

戚隐横站直身体后推开戚蕴横往外走,甚至懒得动手拉一下肩膀上随着动作快要掉下的斗篷,明明是厚实温暖的斗篷,此刻却任凭门外袭来的寒风灌了进去。

戚蕴横追到门口的时候,戚隐横已经走到了院中——应观槿的身旁。

戚隐横似乎是顿了一下又似乎是没有,应观槿后退了一步,戚隐横从他身边越了过去。

谁也没有说话。

这一幕看得戚蕴横心里很难受,他昨日才知道戚隐横和应观槿之间的感情,他还来不及消化一下就又被更严重的事情打得猝不及防,他只觉得不管是兄长还是好友,他都做得太不称职了,以至于他们之间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才后知后觉。

昨日弟弟的偏执模样戚蕴横记忆犹新,他想了一整夜也不知道该怪谁,明明谁也没有错为什么就到了如今不可挽回的地步?

院中的应观槿已经将合好的油纸伞靠在一边,戚蕴横知道应观槿是在等他,他不知道好友和弟弟之间的感情是有多深,但他一个外人都感觉到了剪不断的纠缠哀伤,于是戚蕴横再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或许让阿槿去送小五一程也好。

“阿槿,你的衣裳都湿了,要不先换一下别病了。”戚蕴横走到应观槿身边才发现平日里衣不染尘的谦谦君子此刻衣摆沾满了尘土,而且整个衣袍差不多已经是湿透了。他应该再带一件斗篷来的,戚蕴横刚想叫下人就被应观槿阻止了。

“不用了,走吧。”应观槿面对关心依旧感激温和,但却明确拒绝了戚蕴横的提议。

于是戚蕴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跟应观槿一起去追那道早就消失的清蓝色身影。

国公府内昨日大婚盛事,到处还挂着热闹欢庆的喜字红帐,此刻经过一夜暴雨的侵袭,被摧残得只剩下一半。

一阵寒风吹来,本就只有一点牵连的墙头喜字被吹落,孤零零地飘落在地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顷刻间间将它践踏得满是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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