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终这一入定,三天三夜之后才醒。
这一回,没有人再能看出他的魂力等级,连隐身在一旁的隗玉也看不出来。
而且,他周身的气场变了,变得更冷更锋利。
隗玉目光灼热地看着他,很想走出去说点什么。
可陆终却主动先走过去,淡淡道:“等了很久吗?”
隗玉的眼神暗淡下去,“嗯。”
“走吧,回去休息会儿。”
隗玉没有应他,率先转身走了。
陆终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眸色深沉,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回到小院,隗玉进了自己房间,陆终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隗玉瞥他一眼,道:“今晚不想,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陆终不言语,只是一步步逼近他道:“但是我想。”
隗玉不接他这茬,转而问:“你想从墟川出去?”
陆终想起,隗玉曾骗他说墟川之外是一片混沌,显然他很不想让他出去。
于是他说:“不想。”
隗玉冷笑:“你现在也学会骗人了。”
陆终歪头:“你不想出去,我便在墟川陪你。你,要我陪吗?”
隗玉沉默。
这似乎惹到了陆终,他不悦道:“以前是要的,以后却不一定对么?”
他想清楚了,他何必去跟一个死人较劲,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隗玉就只能是他的,而那个连骨头渣滓都不剩的人,他有什么?他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不介意隗玉心里有他,他等得起,总有一天,他能把隗玉拿下。
“我要休息了。”隗玉说。
陆终走去屋内椅子上坐下,说:“你睡你的,我看着。”
“我要脱衣服了。”
“你脱。”
隗玉还是头一回意识到眼前这人竟还有如此无赖的一面。
他自然也是不怕的,当即就将手扶在自己腰带上,一点一点扯开......
陆终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扯下衣襟,露出纤薄的肩头,目光重重舔舐着白玉一样的肌肤,锁骨、胸口。
再往下,隗玉停住,一字一句道:“再不出去,你可就出不去了。”
陆终眸色变深,起身,走过去,抬起他的手,吻他的手指,深深含进去,目光却像锁定猎物一样死死盯着他。
“你最好让我下不来床,如果有本事的话。”他含糊道。
隗玉缓缓抽出手指,坐在床沿上,示意他走近点。
然后,抬脚,他的脚从不沾地,自然也从不穿鞋,他用白皙纤细的足尖抵着陆终胸口,那里胸肌鼓胀,他踩在最高处,缓缓撩起自己的衣摆,露出脚踝上一圈一圈缠着的链子说:“这就是三年前拴在你脖子上的那根,我可以拿它拴住你吗?”
陆终单手覆上他的脚背:“可以。”
隗玉抬高脚背,勾住他的后脖颈,将人拉得俯身凑近自己:“这次我会栓其它地方,直到你哭着求饶。”
话落,他一个翻身,将陆终压到床上,自己贴了上去。
床帐轻摇,窗外梨影横斜,锁魂河无声翻滚咆哮着,无妄山顶封印金光闪烁,一切都不一样了。
转天下午,陆终从房里出来。
他神清气爽地伸了伸懒腰,目光扫到院中假梨树时,大手一挥,将其恢复生机。
一时间,院中梨香弥漫,生机薄薄。
不同于以往的昙花一现,这次恢复生机后,梨树居然就这么活了过来。
隗玉系着腰带走到他身后,淡淡瞥了一眼问:“你如今魂力等级如何?”
陆终耸肩,“不清楚,我探不到底。”
“嗯。”
“你要去哪?”
“尸谷,修炼。”
陆终开玩笑:“是被我的修炼速度刺激到了。”
隗玉没搭理他。
陆终嘟囔:“拔x无情。”
“你说什么无情?”斩星辰突然冒出来接话道。
陆终“啧”了一声,“你又来做什么?”
这话一出,斩星辰突然变了脸色,他上下打量他半晌问:“陆终?”
陆终没好气道:“干嘛?不认得我了?”
斩星辰晃了晃脑袋,刚才有一瞬间,他突然觉得那个人回来了。
“你这两天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有啊,就是炼化了一下灵气。”
“魂力等级多少了?”
“不知道,探查不到。”
斩星辰伸手:“我看看。”
陆终把胳膊递给他。
“嘶。”跟他全胜时期比也不差什么了。
“怎么样?”
“看不出来,”斩星辰决定先瞒着他,“先说正事,度朔山那边打起来了。魔族那边我倒是能管一管,鬼族那边可不好办,我来找你出个面。”
陆终无奈:“怎么又闹起来了,那个炎北不是死了么?”
“他是死了,可魔族又没死绝。”
“行吧,走一趟。”
两人一个闪身来到鬼城广场,果然瞧见所有人打成一团,那可真是下死手啊,到处断肢残臂,地面都被血给染红了。
陆终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眼中的情绪迅速冷下去,缓缓抬手,掌心向上,接着掌心迅速升起高速旋转的气流,它们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飓风一般刮向人群,将还在掐得你死我活的鬼、魔两族人尽数吹得倒地不起。
他负手站在广场中央的高台上,目光锋利且尖锐,冷冷道:“若是都不想活了,我可以成全你们——每一个人。”
众人在他的目光里瑟缩一下,全都低头回避开来。
“从即日起,墟川若再有人私下斗殴甚至闹出人命,那么参与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滚回万魂窟重造,听懂了吗?”
众人默不作声。
陆终目光淡淡扫视一眼,继续道:“这里所有人各扣五日口粮,再犯扣十日,听清楚了吗?”
这下众人被捏到了软肋,当即叠声回道:“听清楚了。”
斩星辰站在他身后,与管褚互相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一场祸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平息了。
陆终又去了趟牧灵园,这次他动手改了原先园中的转化阵法,用灌注了灵气的符箓镇住阵眼,这样灵气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自行释出,一年半载都不用他再出面。
斩星辰站在一旁从头到尾看着,心中的疑惑更盛。
从牧灵园出来,他拉住陆终,问他:“你真的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陆终莫名其妙道:“我要跟你说什么话?”
“你为什么突然会阵法?”
听他这么一说,陆终自己也发现了不对,“咦?对啊,我为什么会阵法?”
斩星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似乎在说:“你再给我装?”
陆终甩开他的手:“脑子里突然就有了呗,你问我我问谁去,滚滚滚,我要回鬼渡去了。”
斩星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低低补上一句:“看来他真的是快回来了。”
陆终回到鬼渡,直奔无妄山脚而去。
他今日就想试试封印的深浅,万一一下子就打开了呢,这样他就可以立马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而且那个人造出墟川来关隗玉,他打开墟川放隗玉出去,不管怎么说都胜他一筹。
哼,死人又如何?
死都死了,还能诈尸不成。
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释放出魂力,探向山顶封印。
只是,魂力在堪堪接触到封印时,就被人打断了。
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凭空出现,周身披着润润的光,在黑暗里格外显眼。
陆终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他是谁,“七爷?啊不对,是北帝。”
北帝负手侧身,直面无妄山方向,缓缓道:“该是时候醒来了。”
“什么?”
“你不该动封印,陆终。”
“为什么?”
北帝:“你该始终记得,你当初落下这个封印的初衷。”
陆终脸色难看:“你是什么意思?”
哗啦一声,锁魂河水突然翻腾跃动,像是活过来一样,转瞬就将陆终卷入河中。
陆终本以为自己会落水,没想到站稳之后却发现自己站在一座荒山上,山脚下是燃烧着的漫天大火。
接着,他就看见一个长相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只身踏入火海,奇怪的是那火并未近他身,而是随着他的走近步步让开,最终在火海里清出一条路来。
走到火海中央,那人停下,俯身,抱起一个婴儿。
陆终顿时浑身僵硬,他好像知道眼前的那个人是谁了。
他跟着那人回到度朔山,那时的度朔山还没有魔宫,有的只是一方茅草小院,院子里绿草茵茵,草地上站着几支通体洁白的仙鹤。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又一年,婴儿逐渐能走路能跑能跳,会赖在那人脚边睡觉,会偷懒不读书......
陆终眼巴巴看着,心想隗玉的童年过得还不错其实。
后来,隗玉一天天长大,眉眼间渐渐有了如今的模样。
陆终不知道他是何时对那个男人动心的,等他发现,隗玉已经勾缠着把人弄到床上去了。
“啧,不要脸。”陆终骂那个男人。
隗玉小孩一个,他懂什么!那个男人老菜帮子一条,都不知道活了几千年了,要是埋土里都算得上文物了,还想着一枝梨花压海棠呢,不要脸。
就这样,两人缠缠绵绵很是恩爱了几年。
再后来,阴山之战爆发,隗玉不慎暴露傀火,遭众神追杀。
陆终神情渐渐郑重,他看见那个男人站在隗玉身前,将所有恶意的、探究的目光挡了回去,说:“吾领阅万鬼,区区傀火之主,护得住。”
之后,便是一场以一敌多的恶战。
而这个过程里,他始终不让隗玉出手。
陆终莫名奇妙地理解那个人的想法,可能在他看来,一旦隗玉出手伤了随便哪个神,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一战打完,男人惨胜,隗玉看向众神的眼神中开始带有一丝压抑的恨意。
此后三百年,度朔山毫无宁静可言,那些神总能找到借口打上山来。
陆终冷眼瞧着,也觉得这俩人没有出路。
直到有一天,他听见那个男人对隗玉说:“吾将辟墟川,以结界守之,与尔隐居其中,逍遥度日。”
隗玉毫不犹豫就应下了。
陆终看得出来,那个男人建墟川是用了心的。
山顶的望月宫是他亲手搭的,梨树是他亲手种的,就连天上的仿月都是他大老远去沧溟海捞的。
可以说,初时的墟川真正是个世外桃源,绿草如茵,落英缤纷,日出月落,四季分明。
看到这里,陆终知道,那个男人对隗玉是认真的。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墟川后来会变成这样?
封印落下之日,陆终看着隗玉欢喜的表情,拼了命地想去提醒他,让他不要搬进去。
可他一次又一次从隗玉身体里穿过,他碰不到他。
“吾还有未尽之事,待归来便与尔成婚。”他听见那个男人对隗玉说。
隗玉脸颊泛着红晕,“喜服先穿上。”
陆终崩溃大吼:“你别听他的!他就是个骗子!!他不会回来。”
隗玉站在长瀞鬼渡的南坡的老梨树下亲眼看着男人落下结界出去。
陆终愣住,怪不得隗玉总喜欢去那棵老梨树下,原来他是在等他回来。
漆黑的结界展开,墟川被半圆的天穹笼住,瞬间变得逼仄幽暗起来。
陆终似乎只能跟着男人走。
他看见他出去后,在结界阵心处落下封印,不止如此,他还忍疼从身体里抽出一幅黄金骨架,磨碎成金粉写成敕令。
陆终皱眉瞧着,他不知道这副黄金骨架是个什么东西,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人抽骨架的时候很疼,因为他硬生生折断了自己的左手指骨,五根尽数折断。
接着,他跟着那人去到一座巍峨的宫殿。
入殿,北帝高高在上。
男人俯身,缓缓道:“墟川已成,隗玉被囚,吾将卸去鬼帝一职。”
“唔,”北帝声音威仪,“沧吾,你的神骨何在?”
他居然是沧吾,陆终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传说中的鬼帝,领阅十万鬼众。
沧吾直起身子,“吾以神骨封印墟川,除非吾亲自取回神骨打开封印,否则无人能进亦无人能出。”
北帝震怒:“你是在防本帝?”
沧吾淡淡道:“是。”
北帝深吸一口气:“自古从未有主动卸职的神官,你想要开先例,就得先做出点功绩来换。”
沧吾静静听着。
“去巨鹿战场接引百万亡魂,若活着回来,本帝就准你卸任。”
“可以。”
自从沧吾说出以神骨封印墟川后,陆终就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他居然也很赞同沧吾的做法。
为了防止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摸进墟川去找隗玉麻烦,所以干脆把封印弄到最结实,里里外外谁也打不开最好。
可是事情到这里都还算顺利,为什么最后他没回墟川呢?
陆终跟着他从神殿出来,一转眼到了人间。
这似乎就是巨鹿战场,断肢残臂遍布,寒鸦疾飞。
沧吾一袭黑色斗篷从头盖到脚,双手结印,口中沧吾念念有词,亡魂接二连三从地下起身,慢慢走到他跟前,以他为中心站成一个圈……
很快,他周围就聚集了数以百万计的亡魂,它们黑压压一片把他层层包围在中间,死气横生,十分压抑。
渐渐的,沧吾的身体变得透明,再透明,最终“哗”地一下散成漫天金沙,细雨般落满整个战场,所有沾染金沙的亡魂尽数化为青烟回归地府。
陆终缓缓睁大了眼睛。
那些金色堙粉穿透他的身体,落入大地,在旷野硝烟之中,如血的残阳照旧悬在天边,仿佛那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原来他魂飞魄散了啊。
眼前的世界逐渐扭曲旋转,陆终突然感觉头像是要裂开一样,无数画面挤进脑海,涨得眼球凸起,血丝遍布。
“醒来,醒来吧,沧吾。”北帝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压下来。
陆终捂住耳朵,他额角青筋暴跳,整个人像是被生生扯碎又被胡乱拼凑起来,他咬紧牙齿,齿间渐渐有血渗出,蜿蜒着从下巴流下来。
终于,灵台响过一声钟响,悠远厚重,余音绵延。
陆终缓缓站直身子,放下手,眼神渐渐冷峭,气场强大。
他轻轻挥手,击碎眼前幻镜,一脚踏出溯魂阵。
北帝表情欣喜:“鬼帝沧吾,可归来?”
“吾,不,是,沧,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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