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伪神

陆终这一入定,三天三夜之后才醒。

这一回,没有人再能看出他的魂力等级,连隐身在一旁的隗玉也看不出来。

而且,他周身的气场变了,变得更冷更锋利。

隗玉目光灼热地看着他,很想走出去说点什么。

可陆终却主动先走过去,淡淡道:“等了很久吗?”

隗玉的眼神暗淡下去,“嗯。”

“走吧,回去休息会儿。”

隗玉没有应他,率先转身走了。

陆终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眸色深沉,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回到小院,隗玉进了自己房间,陆终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隗玉瞥他一眼,道:“今晚不想,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陆终不言语,只是一步步逼近他道:“但是我想。”

隗玉不接他这茬,转而问:“你想从墟川出去?”

陆终想起,隗玉曾骗他说墟川之外是一片混沌,显然他很不想让他出去。

于是他说:“不想。”

隗玉冷笑:“你现在也学会骗人了。”

陆终歪头:“你不想出去,我便在墟川陪你。你,要我陪吗?”

隗玉沉默。

这似乎惹到了陆终,他不悦道:“以前是要的,以后却不一定对么?”

他想清楚了,他何必去跟一个死人较劲,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隗玉就只能是他的,而那个连骨头渣滓都不剩的人,他有什么?他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不介意隗玉心里有他,他等得起,总有一天,他能把隗玉拿下。

“我要休息了。”隗玉说。

陆终走去屋内椅子上坐下,说:“你睡你的,我看着。”

“我要脱衣服了。”

“你脱。”

隗玉还是头一回意识到眼前这人竟还有如此无赖的一面。

他自然也是不怕的,当即就将手扶在自己腰带上,一点一点扯开......

陆终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扯下衣襟,露出纤薄的肩头,目光重重舔舐着白玉一样的肌肤,锁骨、胸口。

再往下,隗玉停住,一字一句道:“再不出去,你可就出不去了。”

陆终眸色变深,起身,走过去,抬起他的手,吻他的手指,深深含进去,目光却像锁定猎物一样死死盯着他。

“你最好让我下不来床,如果有本事的话。”他含糊道。

隗玉缓缓抽出手指,坐在床沿上,示意他走近点。

然后,抬脚,他的脚从不沾地,自然也从不穿鞋,他用白皙纤细的足尖抵着陆终胸口,那里胸肌鼓胀,他踩在最高处,缓缓撩起自己的衣摆,露出脚踝上一圈一圈缠着的链子说:“这就是三年前拴在你脖子上的那根,我可以拿它拴住你吗?”

陆终单手覆上他的脚背:“可以。”

隗玉抬高脚背,勾住他的后脖颈,将人拉得俯身凑近自己:“这次我会栓其它地方,直到你哭着求饶。”

话落,他一个翻身,将陆终压到床上,自己贴了上去。

床帐轻摇,窗外梨影横斜,锁魂河无声翻滚咆哮着,无妄山顶封印金光闪烁,一切都不一样了。

转天下午,陆终从房里出来。

他神清气爽地伸了伸懒腰,目光扫到院中假梨树时,大手一挥,将其恢复生机。

一时间,院中梨香弥漫,生机薄薄。

不同于以往的昙花一现,这次恢复生机后,梨树居然就这么活了过来。

隗玉系着腰带走到他身后,淡淡瞥了一眼问:“你如今魂力等级如何?”

陆终耸肩,“不清楚,我探不到底。”

“嗯。”

“你要去哪?”

“尸谷,修炼。”

陆终开玩笑:“是被我的修炼速度刺激到了。”

隗玉没搭理他。

陆终嘟囔:“拔x无情。”

“你说什么无情?”斩星辰突然冒出来接话道。

陆终“啧”了一声,“你又来做什么?”

这话一出,斩星辰突然变了脸色,他上下打量他半晌问:“陆终?”

陆终没好气道:“干嘛?不认得我了?”

斩星辰晃了晃脑袋,刚才有一瞬间,他突然觉得那个人回来了。

“你这两天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有啊,就是炼化了一下灵气。”

“魂力等级多少了?”

“不知道,探查不到。”

斩星辰伸手:“我看看。”

陆终把胳膊递给他。

“嘶。”跟他全胜时期比也不差什么了。

“怎么样?”

“看不出来,”斩星辰决定先瞒着他,“先说正事,度朔山那边打起来了。魔族那边我倒是能管一管,鬼族那边可不好办,我来找你出个面。”

陆终无奈:“怎么又闹起来了,那个炎北不是死了么?”

“他是死了,可魔族又没死绝。”

“行吧,走一趟。”

两人一个闪身来到鬼城广场,果然瞧见所有人打成一团,那可真是下死手啊,到处断肢残臂,地面都被血给染红了。

陆终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眼中的情绪迅速冷下去,缓缓抬手,掌心向上,接着掌心迅速升起高速旋转的气流,它们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飓风一般刮向人群,将还在掐得你死我活的鬼、魔两族人尽数吹得倒地不起。

他负手站在广场中央的高台上,目光锋利且尖锐,冷冷道:“若是都不想活了,我可以成全你们——每一个人。”

众人在他的目光里瑟缩一下,全都低头回避开来。

“从即日起,墟川若再有人私下斗殴甚至闹出人命,那么参与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滚回万魂窟重造,听懂了吗?”

众人默不作声。

陆终目光淡淡扫视一眼,继续道:“这里所有人各扣五日口粮,再犯扣十日,听清楚了吗?”

这下众人被捏到了软肋,当即叠声回道:“听清楚了。”

斩星辰站在他身后,与管褚互相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一场祸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平息了。

陆终又去了趟牧灵园,这次他动手改了原先园中的转化阵法,用灌注了灵气的符箓镇住阵眼,这样灵气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自行释出,一年半载都不用他再出面。

斩星辰站在一旁从头到尾看着,心中的疑惑更盛。

从牧灵园出来,他拉住陆终,问他:“你真的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陆终莫名其妙道:“我要跟你说什么话?”

“你为什么突然会阵法?”

听他这么一说,陆终自己也发现了不对,“咦?对啊,我为什么会阵法?”

斩星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似乎在说:“你再给我装?”

陆终甩开他的手:“脑子里突然就有了呗,你问我我问谁去,滚滚滚,我要回鬼渡去了。”

斩星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低低补上一句:“看来他真的是快回来了。”

陆终回到鬼渡,直奔无妄山脚而去。

他今日就想试试封印的深浅,万一一下子就打开了呢,这样他就可以立马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而且那个人造出墟川来关隗玉,他打开墟川放隗玉出去,不管怎么说都胜他一筹。

哼,死人又如何?

死都死了,还能诈尸不成。

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释放出魂力,探向山顶封印。

只是,魂力在堪堪接触到封印时,就被人打断了。

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凭空出现,周身披着润润的光,在黑暗里格外显眼。

陆终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他是谁,“七爷?啊不对,是北帝。”

北帝负手侧身,直面无妄山方向,缓缓道:“该是时候醒来了。”

“什么?”

“你不该动封印,陆终。”

“为什么?”

北帝:“你该始终记得,你当初落下这个封印的初衷。”

陆终脸色难看:“你是什么意思?”

哗啦一声,锁魂河水突然翻腾跃动,像是活过来一样,转瞬就将陆终卷入河中。

陆终本以为自己会落水,没想到站稳之后却发现自己站在一座荒山上,山脚下是燃烧着的漫天大火。

接着,他就看见一个长相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只身踏入火海,奇怪的是那火并未近他身,而是随着他的走近步步让开,最终在火海里清出一条路来。

走到火海中央,那人停下,俯身,抱起一个婴儿。

陆终顿时浑身僵硬,他好像知道眼前的那个人是谁了。

他跟着那人回到度朔山,那时的度朔山还没有魔宫,有的只是一方茅草小院,院子里绿草茵茵,草地上站着几支通体洁白的仙鹤。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又一年,婴儿逐渐能走路能跑能跳,会赖在那人脚边睡觉,会偷懒不读书......

陆终眼巴巴看着,心想隗玉的童年过得还不错其实。

后来,隗玉一天天长大,眉眼间渐渐有了如今的模样。

陆终不知道他是何时对那个男人动心的,等他发现,隗玉已经勾缠着把人弄到床上去了。

“啧,不要脸。”陆终骂那个男人。

隗玉小孩一个,他懂什么!那个男人老菜帮子一条,都不知道活了几千年了,要是埋土里都算得上文物了,还想着一枝梨花压海棠呢,不要脸。

就这样,两人缠缠绵绵很是恩爱了几年。

再后来,阴山之战爆发,隗玉不慎暴露傀火,遭众神追杀。

陆终神情渐渐郑重,他看见那个男人站在隗玉身前,将所有恶意的、探究的目光挡了回去,说:“吾领阅万鬼,区区傀火之主,护得住。”

之后,便是一场以一敌多的恶战。

而这个过程里,他始终不让隗玉出手。

陆终莫名奇妙地理解那个人的想法,可能在他看来,一旦隗玉出手伤了随便哪个神,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一战打完,男人惨胜,隗玉看向众神的眼神中开始带有一丝压抑的恨意。

此后三百年,度朔山毫无宁静可言,那些神总能找到借口打上山来。

陆终冷眼瞧着,也觉得这俩人没有出路。

直到有一天,他听见那个男人对隗玉说:“吾将辟墟川,以结界守之,与尔隐居其中,逍遥度日。”

隗玉毫不犹豫就应下了。

陆终看得出来,那个男人建墟川是用了心的。

山顶的望月宫是他亲手搭的,梨树是他亲手种的,就连天上的仿月都是他大老远去沧溟海捞的。

可以说,初时的墟川真正是个世外桃源,绿草如茵,落英缤纷,日出月落,四季分明。

看到这里,陆终知道,那个男人对隗玉是认真的。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墟川后来会变成这样?

封印落下之日,陆终看着隗玉欢喜的表情,拼了命地想去提醒他,让他不要搬进去。

可他一次又一次从隗玉身体里穿过,他碰不到他。

“吾还有未尽之事,待归来便与尔成婚。”他听见那个男人对隗玉说。

隗玉脸颊泛着红晕,“喜服先穿上。”

陆终崩溃大吼:“你别听他的!他就是个骗子!!他不会回来。”

隗玉站在长瀞鬼渡的南坡的老梨树下亲眼看着男人落下结界出去。

陆终愣住,怪不得隗玉总喜欢去那棵老梨树下,原来他是在等他回来。

漆黑的结界展开,墟川被半圆的天穹笼住,瞬间变得逼仄幽暗起来。

陆终似乎只能跟着男人走。

他看见他出去后,在结界阵心处落下封印,不止如此,他还忍疼从身体里抽出一幅黄金骨架,磨碎成金粉写成敕令。

陆终皱眉瞧着,他不知道这副黄金骨架是个什么东西,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人抽骨架的时候很疼,因为他硬生生折断了自己的左手指骨,五根尽数折断。

接着,他跟着那人去到一座巍峨的宫殿。

入殿,北帝高高在上。

男人俯身,缓缓道:“墟川已成,隗玉被囚,吾将卸去鬼帝一职。”

“唔,”北帝声音威仪,“沧吾,你的神骨何在?”

他居然是沧吾,陆终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传说中的鬼帝,领阅十万鬼众。

沧吾直起身子,“吾以神骨封印墟川,除非吾亲自取回神骨打开封印,否则无人能进亦无人能出。”

北帝震怒:“你是在防本帝?”

沧吾淡淡道:“是。”

北帝深吸一口气:“自古从未有主动卸职的神官,你想要开先例,就得先做出点功绩来换。”

沧吾静静听着。

“去巨鹿战场接引百万亡魂,若活着回来,本帝就准你卸任。”

“可以。”

自从沧吾说出以神骨封印墟川后,陆终就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他居然也很赞同沧吾的做法。

为了防止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摸进墟川去找隗玉麻烦,所以干脆把封印弄到最结实,里里外外谁也打不开最好。

可是事情到这里都还算顺利,为什么最后他没回墟川呢?

陆终跟着他从神殿出来,一转眼到了人间。

这似乎就是巨鹿战场,断肢残臂遍布,寒鸦疾飞。

沧吾一袭黑色斗篷从头盖到脚,双手结印,口中沧吾念念有词,亡魂接二连三从地下起身,慢慢走到他跟前,以他为中心站成一个圈……

很快,他周围就聚集了数以百万计的亡魂,它们黑压压一片把他层层包围在中间,死气横生,十分压抑。

渐渐的,沧吾的身体变得透明,再透明,最终“哗”地一下散成漫天金沙,细雨般落满整个战场,所有沾染金沙的亡魂尽数化为青烟回归地府。

陆终缓缓睁大了眼睛。

那些金色堙粉穿透他的身体,落入大地,在旷野硝烟之中,如血的残阳照旧悬在天边,仿佛那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原来他魂飞魄散了啊。

眼前的世界逐渐扭曲旋转,陆终突然感觉头像是要裂开一样,无数画面挤进脑海,涨得眼球凸起,血丝遍布。

“醒来,醒来吧,沧吾。”北帝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压下来。

陆终捂住耳朵,他额角青筋暴跳,整个人像是被生生扯碎又被胡乱拼凑起来,他咬紧牙齿,齿间渐渐有血渗出,蜿蜒着从下巴流下来。

终于,灵台响过一声钟响,悠远厚重,余音绵延。

陆终缓缓站直身子,放下手,眼神渐渐冷峭,气场强大。

他轻轻挥手,击碎眼前幻镜,一脚踏出溯魂阵。

北帝表情欣喜:“鬼帝沧吾,可归来?”

“吾,不,是,沧,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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