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湿了泥路，路面变得湿滑泥泞，官兵们的黑靴沾满了污泥，在路面上留下一个个深刻的鞋印。

顾卓用力挥起手中的铁镐，重重抡下，石块瞬间裂开一条缝隙，不停地敲砸声在耳边响起，碎石一块块裂开，将路面拥堵住的石块一点点被敲砸开，似乎渐渐能开凿出一条生路。

雨水冲刷着每一个人的身躯，但有了可见的希望，敲砸的速度便越来越快。

顾卓再次抡起铁镐，将镐头钳进了石缝中，他用力将石块翘起，从石峰中仿佛透出了一丝微风，顾卓有些欣喜，正准备高声呼喊时，突然感觉到头顶处一阵沉闷地轰响声，他顺势抬头看去，天空此时骤然炸出了一道惊雷！

无数的石块如席卷的狂风般从山顶上已极快的速度滚落下来，不断地逼近着山脚下正在挖石块的众人，顾卓的眼睛骤然睁大，他的血液瞬间倒流，身子不受控制似的愣怔在原地。

“顾卓！！！”林昭大喊道，不顾危险，奋力冲了上去，猛得将人扑了下来，两人顺着石块滚落在地，周围眼疾手快的众人猛得将地上的两人拉过来。

“砰！”地一声，石块再一次堆积成山，如同庞然大物般的扎根在泥地之中，赫然立在众人面前，林昭两人只离山石仅有一步的距离，命悬一线！

众人惊魂未定，半晌后顾卓才回过魂来，呼吸粗重无比，他红了眼眶，朝林昭喊道：“昭哥，你怎么样？”

林昭却只是躺在一边，不答话，他的雨笠不知弄丢在了何处，此时脸颊上满是泥水，双目紧闭，眉间紧促，像是了无生气的模样。

顾卓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哭声如同嘶喊一般，“啊！昭哥！”

片刻后，林昭的指尖在泥地里微动，估计是被惨烈的哭声吵醒，他微皱着眉头，翕张着嘴凉凉道：“哭什么，你哥我又没死。”

顾卓瞬间止住了哭声，愣愣地看向林昭，忽而又笑了起来，一会儿哭一会笑，像疯子。

“太好了！昭哥你没事！”

周围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他们抬起头，齐齐地看向压在他们面前的两座大山。连日以来的暴雨，突发的疾病都没有将他们压垮，却在这一刻如同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般崩溃了。

年纪小的几个忍不住哭出了声，年纪大的几个也红了眼眶，一时间哭声此起彼伏。

良久，人群中一位年纪较大的官兵喊道：“哭什么哭！有什么时间哭？山道挖通了吗？在这儿哭，对得起那些来送粮的百姓吗？对得起那些在城中遥望我们的那些人吗？有力气哭，还不赶紧挖！”

不肖片刻，所有人都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眼眶，拿起手中的铁杵，齐声再一次凿了下去。

这一夜如此漫长，却又如约而至。远处的天际线拉长了一道光束，那道浓烈的光束拨开了遮盖住天空的密布乌云，投下了一缕久违的曙光。

石缝处被砸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光亮从中涌了进来，伴随着一道响亮的声音。

“有人吗？我是湘潭县的县令李准，来给你们送粮！”

—

谢雁抱着苏青云，眼眶通红，不知过了多久，怀中昏睡良久的人指尖微动，终于有了点反应。

谢雁看向紧闭双眼的苏青云，发现她的喉中开始滚动起来，刚刚喂下的粥被咽了进去，他欣喜着叫了一声，“青云？”

苏青云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手指无力地勾起，触碰了一下谢雁的掌心。

人醒了，能吃东西了，就是一个好兆头。

谢雁将剩下的粥一点一点喂给苏青云，一碗清粥下肚后，苏青云也没有想吐的意思，清浅的呼吸喷洒在谢雁的脖颈，一夜的提心吊胆终于在这一刻落地了。

他将苏青云放置在床榻上，盖好棉被后，坐在床边看了良久后，才起身离开。

大夫把着苏青云的脉象，脸色看起来舒展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般皱眉苦脸，时不时还点了点头。

谢雁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耐心居然这么差，忙不迭地问道：“大夫，她如何了？”

大夫不急不缓道：“大人，别急，苏姑娘现脉搏平稳，烧也退了，已然病愈，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生了这么一场大病之后，气血肯定一时跟不上，人会显得虚弱乏力，还得再卧床几日，我先开个药方，先照着滋补半个月。”

谢雁道：“多谢。”

大夫走了以后，谢雁就坐回了床榻边，苏青云大病之后，脸上的红热退却，显出了几分苍白来，原本圆润的脸颊也瘦了很多，睡觉的时候似乎在做一场不太美妙的梦，细眉一直皱着，谢雁伸手轻轻地将其抚平。

苏青云如同梦呓般，喊道：“谢雁......”

谢雁心疼地摩挲着苏青云削尖的下巴，应道：“我在。”

这一句话好似将苏青云从梦境中拉了回来，她缓缓睁开眼，长睫遮盖了大半的视线，她伸手摸了摸谢雁通红的眼角，干哑的嗓音轻声道：“怎么眼睛这么红，像兔子。”她弯起嘴角，眼睛随之弯起，苍白的脸此时看起来多了点鲜活气。

谢雁不否认，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道：“手好凉。”

苏青云又伸出另一只微凉的手递过去，本着病人为大的原则，语气中带了些许撒娇的意味，“那你给我暖暖。”

谢雁轻笑，柔声道：“好。”顺势就将她的两只手塞进自己的衣襟中，隔衣放在小付上，问道：“暖不暖。”

寒凉的手一瞬间被温暖包裹，指尖的温暖顺着传到了心尖，苏青云的手下意识地微动了一下，而且居然红了。

谢雁眼尖，顺着视线看向那红透的耳垂，好奇地轻挑起眉：“嗯？”

苏青云轻咳了一声，应道：“暖和。”

暖和是真暖和，但这身材也太好了吧！古代人不运动也可以身材这么好吗？难道是因为练武的原因吗？

吱嘎一阵推门声打断了苏青云的想入非非，丫鬟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道：“大人，我来给苏姑娘擦身子。”

“好。”谢雁将苏青云的手重新放回被褥中着，看向苏青云道：“等会儿回来再给你暖。”

当着外人的面，苏青云的脸皮更加薄了，用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只毛毛虫，乖巧地点了点头。

谢雁失笑，起身走出房门。

丫鬟端着热水盆走近，脸上也满是笑意，忍不住开口道：“谢大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对姑娘您倒是极好的，又贴心又温柔。”

苏青云趴俯过身，点头道：“嗯，他人很好，长得也好。”

丫鬟拧干手上热烘烘的毛巾，轻轻擦过苏青云白嫩的肩膀道：“姑娘长得也很美，你们俩一个俊，一个美，天生一对。”

苏青云被丫鬟说得心里美滋滋的，但忽而又想到了什么，眉间一皱问道：“我看谢雁他脸色很不好，我病了的这些日子，他是不是都没休息好？”

丫鬟点点头道：“嗯，谢大人看到姑娘你病了，急得不行，现在非常时期，大夫紧缺，连下人们几乎都被派出去照顾别的病患了，谢大人就自己一个人守着你，几乎没见她离开过姑娘你的房间，我偶尔半夜空下来欲给姑娘擦身的时候，就看见谢大人他就坐在床边看着你，喂药，喂水，喂粥也都是大人亲力亲为，动作可温柔了，后来姑娘您的病情越来越重，大夫说要是你一直吃不下饭，这后果不堪设想，大人他听到后眼眶瞬间就红了......”

苏青云听了这话，心脏密密实实地开始疼起来，一抽一抽的，难受急了。

突然想到她病中梦到师傅的场景，如果她没有被师傅叫回去，是不是很可能她就会......

丫鬟以为她累得睡着了，便也不再开口。

窗外的雨势渐弱，天边黎明的曙光透过窗柩洒下一片久违的光亮。

身上潮湿的感觉瞬间被温暖代替，苏青云抬起头，许久没见过如此耀眼的阳光，突然有些不太适应，她抬起手，遮挡了一下，光透过指缝照在她的脸上。

苏青云眯着眼，弯起嘴角，浅笑道：“雨停了，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