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弥漫,原先就不太明显的月亮又被掩盖了些去。
夜色里,血雾升腾,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往宋霁声鼻腔里钻着。
宋霁声脚下步子停了下来,眉头微蹙着环顾着四周。
沅宁脚下踩到细枝断裂的轻微声响,在寂静林中也被无限放大。
见身侧的宋霁声停下了步子,沅宁也跟着停了下来,侧过头小声问道:“怎的了?”
“有血腥味。”
宋霁声对上沅宁的视线,如实相告。
说话间,男人又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
林中风起,树叶相互摩挲着发出了沙沙声。到人小腿处的灌木丛中,似乎也有细碎的声响传出。
宋霁声眼下虽灵脉未续,但还是嗅到了那丁点儿不同寻常的味道。
男人视线环过四下,只是眼下光线昏暗,并不能瞧出些什么。
宋霁声空着的那只手在身侧虚虚握了下,同裹在纸团外头的光晕一样,一团霜蓝色的光凝在其手中,转眼间一柄长剑便落在了宋霁声的手中。
沅宁瞧着宋霁声手中方才化形的那柄长剑,剑身上锋利的剑气同霜蓝色的灵力缠在一道,让沅宁第一次对男人仙士的身份有了实感。
不知是不是修士与妖精之间的灵力本就相冲,还是宋霁声手里那柄剑的剑气太过凌厉,沅宁莫名生出了点心悸之感,拽着宋霁声的手也无意识地加深了几分力道。
宋霁声自然也留意到了沅宁的动作,温声安慰道:“莫怕,我在。”
只是还不待其尾音落定,四周灌木里原先细碎的声响愈发大了起来。
稚嫩的童声也再一次随着那首诡异的童谣由远及近地飘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似是不知疲倦。
“血月圆,山神怒。
纸人现,噩兆连。
妙龄女,指为妻。
献入山,方可解。”
二人站在原地不再往前,静静站在原地,应是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沅宁眨巴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四下打量着,却在抬头时猛地瞥见了悬在二人头顶之上的那弯血色月牙。
那弯血色的月牙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逐渐成了一弯圆月。
诡异的童谣一遍又一遍地萦在耳边,沅宁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忙唤了身旁的男子。
“宋霁声,你快看月亮。”
身侧的男子闻言也迅速抬了头,将视线往夜空中投去。
方才还隐在厚重云层后的月亮,现下已现出了原样。
宋霁声看到那弯圆月时,也立刻明白了沅宁的意思。
“血月圆,山神怒。纸人现,噩兆连。”
二人兀自低喃,却又恰好撞在一道。
很显然,二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句是,妙龄女,指为妻,献入山……”
沅宁声音轻软地接了下去,说到最后一句时却顿了顿,停了下来。
宋霁声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了沅宁身上。
妙龄女,献入山。
沅宁眼下的处境,不正是如此吗?
难道说,从一开始目标其实就是自己身侧之人?
宋霁声面色凝得更厉害了些,只是很快又垂下了眸子,垂在身侧握着念破剑的手又握紧了些,指骨分明的手背上隐隐现着青筋。
或许,他本就不该答应沅宁同自己一道犯险。
宋霁声敛了眉眼。
沅宁瞧着宋霁声垂下的眼睫,大概也猜出了宋霁声此时在想些什么。
沅宁率先绽了个笑,歪了头对上男人垂下的视线,抬起另一只手扯了扯男人的唇角。
“宋霁声,你别担心啦,现在我们不是还好好的嘛?等找到许阿婶和许阿叔,我们就回家。”
宋霁声对上沅宁的探来的视线,眸光微微一怔。
少女清甜的声响带着点强撑的不在意的笑意传入男人的耳中。
回家么……
他想她安然无恙。
也想,同她一道归去。
只是还不等二人再多言语,那细碎的声响便已经行至了二人的身前。
两排纸人约莫有十几个的样子,同先前二人在村中捉住的那个纸人在相貌上瞧着一般无二。
最前头的两个纸人一边一人提着一盏白色的纸灯笼,走在后头一些的八个纸人前后抬着一顶纸轿子。
倒是有几分凡间嫁娶时的样子,只是喜庆的红色眼下都被替换成了纸张的白,原本让人觉得热闹的颜色,现下也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二人的视线下落,瞧着那扮家家酒似的纸人继续动作,最后停在了沅宁的面前。
“新嫁娘请上轿。”
为首的两个提着纸灯笼的纸人扶了扶身子,用稚嫩的童声说道。
纸人只有巴掌大小,身后抬着的轿子瞧着也显然并不能容纳下一个人。
沅宁看了看停在自己身前的两排纸人,小步往旁侧挪动了些,只见那两排纸人也跟着她的动作往旁边挪了些,依旧维持着停在沅宁身前的原状,纸人模样认真,似乎是真将沅宁当作了它们口中的“新嫁娘”。
沅宁见状,不由转头看向身旁的宋霁声,轻扯了扯人的袖子,凑近了些。
“它们是不是在跟着我?”
宋霁声的注意力本就分了大半落在那些纸人身上,故方才的情形,自然也都被他尽数收入了眼底。
“嗯。”
回应间,男人又将沅宁往自己的身后藏了些,只是那些纸人像是牛皮糖似地,也一道跟着动作了起来。
男人眉心微蹙,似乎是有些厌烦。
可眼下情况未明,又不适宜轻举妄动,只得静观其变,双方像是陷入了无声的对峙之中。
不过这种无声的对峙并未持续多久,便被对方先一步打破了。面前的纸人无征兆地开始变大,连带着手中的灯笼,以及其肩上的“喜轿”。
大片的白色,在掺着血腥味的浓重山雾里,在灰暗的夜色下,霸道地占据着人的视线。
眨眼间,二人面前的纸人便已经变成了成年男子的身量,树木间的空隙也逐渐逼仄了起来。
血色的雾气也随之生出来许多无形的触手,向二人所站之处伸了过来。
宋霁声眸光一凛,手中的念破剑也划过夜色,剑锋凌厉,剑刃过处,血雾化形的触手一一落地。
那触手方才落地,便已尽数消散了去,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剑刃触及触手时飘渺的触感不由让宋霁声沉了眸子,方才未曾想到的东西也像是退潮后海滩上的礁石一般显现了出来。
只是还不等他细想,便听得身旁传来了沅宁的声音。
“宋霁声,小心!”
宋霁声闻声,猛然转头,只觉着自己被人拽了一下,离开了原先所站着地方。方才离开那处,宋霁声侧眸瞧去,便瞧见一只触手从背后袭来,出现在了自己原先所站着的地方。
挽剑回身,念破剑霜蓝色的剑光缭乱,男人的衣袂随着动作翩飞飘逸。
霎时间,血雾触手也好,纸人也好,尽数都尽数斩落在了地上。
森然的夜风一卷,便都如沙砾般被卷进了林中。
见状,宋霁声方才的猜想又被证实了几分。
手下握着沅宁的手也不着声色地摸索了两下,原先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在此时都象是被尽数放大一般。
“宋霁声,这是怎么了?”
沅宁在人身后又跟上来了些。
闻声,宋霁声转过头,抬眸瞧向身后之人。
只是这一次,男人的眼里满是凌冽的寒意,往日里那春日水波般的眼神似是到了冬日,接上了坚实的冰层,冷意毕现。
身后之人对上这般的目光,不由一怔,掀了掀唇,扯了个再无害不过的笑,刚想说些什么,男人手中的念破剑便已经来到了身后之人的喉间。
男人原先同人交合牵着的手也松了开来,转而用力拽向身后之人的腕间。
“说,你是谁?”
宋霁声手中的那柄念破剑周身的霜蓝色光芒冷意似乎也更甚了些,剑风带过只出将身后之人的颈间带出了一道口子。
但与常人不同的是,皮肉被划开之后,并没有血丝溢出,而是一抹白色幽幽显现了出来。
“宋……”
那“沅宁”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方才张了口,溢出个音节,便觉颈间的念破剑又近了几分,毫不怜惜地嵌入自己地颈间。
“别用她的相貌和声音同我讲话。”
卸去了往日的平和与淡然,此时男人周身皆萦绕着肃穆的凉意,只见其薄唇轻掀,吐字清晰道:“你不配。”
男人话音方落,不知是否眼下其周身气场太过强大,对面之人也不敢再轻易造次。转眼间便见其褪下了外头的皮囊,露出了里头纸片似的身子。
而被褪下的那副皮囊,方才离了那纸人的身子,便变回了纸糊的模样,散在了风中。
纸糊的皮囊下,是一个纸人。
同今夜所见到的所有纸人一样的,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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