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做过梦,关于江湖的梦。
梦里你一人一剑一马,三尺青锋在手,心中无所畏惧,马在身边,天下哪里都可去。跨马执剑,行走四方,行侠仗义,九州扬名。或许还会有个红颜知己,那知己最好是绝美,不济一些,也要和你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相媲美,她爱慕你,爱慕你的品行,你的武功,你的名声,老了你们是一对神仙眷侣。
……
洪差从梦中醒来。
他昨夜是躺在一家客栈的屋顶上睡的。
睡在屋顶不是贪凉。
是他没银子,住不起客栈。
睁眼便是凌晨时分的朦胧天色,天幕中点缀了几颗暗淡星子。
洪差枕着刀看天,耳朵听着楼下草丛里的蟋蟀叫,还有外边街上隐隐约约传来的做早点的、卖菜的、挑粪的各色人开张的动静,怔怔想刚才的梦。
那种梦他许久不曾做了。
那梦的源头他很清楚,是他幼时的梦想。
那时他跟着洪都地面有头有脸的五爷手下的三哥当扒手。那会他年纪很小,人因为没吃过什么好的生得又瘦又小,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衫,低着头走街串巷,趁人不备割人钱袋。
他生来手脚伶俐,盯准了目标少有失手的。在三哥手下的日子也不难过。
洪差高兴的事是把钱袋或是玉佩交给三哥之后,得几文赏钱。他拿着赏钱买一根糖饼,再偷偷混到茶楼里,缩在哪个心善的客人桌下,低头看着茶客们吐了一地的瓜子皮还有穿着各种各样鞋子的脚,偶尔舔一舔糖饼,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地听说书人讲故事。
洪差听到的江湖,鲜衣怒马,有情有义。纵有一二小人,总也不敌人心光明,阴谋诡计终将大白于天下。
他便对这江湖有许多向往,常常幻想那样的江湖。
还梦想自己长大成为大侠。
洪差想起当年的向往,心情复杂难明。
那会他不知道这个江湖并不是鲜衣怒马,正义必胜。
他也没想到江湖上多得是阴谋诡计,血雨腥风。
他的向往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是向往,说书人的故事里,可没有贼能成为大侠的。
他不想回忆过往了,他的过往细思起来可笑又不堪,细思起来叫人胸口发闷。
于是他坐起来,将昨夜作枕的刀重新挂在腰上。而后就在客栈的屋顶上抽出刀来,踩着那窄窄屋脊一招一式地练武,练步法也练刀。
洪差练武的次数很频繁。
但他并非武痴。
他失掉了仗剑天涯的梦的同时也失了对练武的喜爱,可他在武功之外不学无术,又无父母要挂心,无亲友要走动,无家资要他打理,虽不嫖不赌,身上却也没几个子儿,活在世上,每日里闲时很多,多想和无聊时,就练武消遣时间。
初看洪差练刀,只觉平常。招式平平无奇,唯一值得称赞的是没有花哨,但也算不得精妙绝伦。但他每练一遍都比上一遍更快,十遍过后,洪差额头微汗,他手上的刀快得只见明灭的刀影和凌厉的破空之声。
此时方觉,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且这还不是洪差最快的刀。
他练刀时的速度不及他杀人时刀快。
他的刀在割喉时最快。
对方往往只见他手去握刀,没看清楚抽刀就被洪差抹了脖子。
被洪差杀死的人大概是不怎么痛苦的,因他出手这样快。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死了,身体也不一定能反应过来,身体没反应过来,也就不会痛了。
洪差练完十一遍便收刀,从屋顶跳到地上。
其实练到十遍时天已大亮,街上渐有早起的人走动了,早点摊都开张了。洪差便有更重要的事做——对无所事事的闲人来说,一日三餐便是一天大事——他该吃早点了。
不过他心里不爱“十”,他知道十全十美、十分、十成,十是全,是满,是顶好的,而好事往往和他不搭边,因此洪差不喜欢“十”,便多练一趟,毁了“十全十美”。
洪差在街上走。
他到各处去吃没吃过的东西,是从来不问当地有什么特色吃食的。他习惯用鼻子找。闻见香了,就循着味道去吃。
他在屋顶上就闻见那股香气了。
肉香和面皮酥香混着往上窜,勾得洪差肚子叫。他便惦记上了。
他穿过了一条街,找到了那个煎肉饼的摊子。
“一个饼几文?”
“五文。”
“来一个。”
老板麻利地拿荷叶把刚出锅的肉饼包好递过去:“您的肉饼,拿好,小心烫。”
洪差手里拿着饼,不怕烫地咬了一口,肉饼的皮子酥脆微甜,薄皮里包着扎扎实实的肉,一口咬下去肉汁都渗出来。
味道很好。
洪差不打算早上吃一个饼就完了,他幼年在洪都长大。现在虽然久别洪都,但在饮食上还保留了些洪都人的习惯,三餐总想喝点汤汤水水。于是他在一旁的豆腐店叫了一碗豆腐脑,配着肉饼吃。
他吃得很慢。
他身上没有正经事,早餐吃完也是闲时,顶多在丰都城中走走看看。所以他非常有余裕地慢慢吃,充分感受食物的美味。
洪差今天的早餐是注定吃不完了。
洪差的肉饼吃了一半,一道劲风伴随着豆腐店其它客人的尖叫和惊呼从他后方劈来。
洪差坐在条凳上的屁股都没挪一下,右手放下调羹,下一瞬就握在了刀柄上。
“铿”的一声短兵相接,接着“呛啷”一声,身后人的剑被洪差的刀从手中震飞落地。
洪差心下讶然。
他五感敏锐,对无影楼的招式又再熟悉不过。光听风声他就晓得来人使的是无影楼的剑,用的也是无影楼教的无影剑。
无影楼的杀手,现在水平这样差了?
刚才他仅只是一挡,内劲都没用上,就震落了来人的兵器。
店里其他人怕殃及己身已做鸟兽散,把豆腐店留给二人打斗。
身后那人没去捡地上的剑,怒火上头,扛起身边的条凳就往洪差头上砸。
洪差拿着肉饼状似随意地起身,条凳带起的劲风擦着洪差衣袖而过,刚刚避开了这一下,最终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洪差退开一步打量这个要杀他的人。
看起来是个肩背和眉眼都是没全长开的少年。
少年又抡起条凳砸洪差了。
洪差避得很轻易,他要杀少年也轻而易举,只是他不想杀与他和无影楼之间仇怨无关的人。
少年的功夫太差,差得让洪差怀疑。
“你是无影楼的人?”洪差问。
少年眼睛是红的,像是有血在里面,恶声恶气道:“我是杀了你,为父报仇的人!”
洪差的心脏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狠狠地跳动起来。
“你姓林。”洪差的声音有些干涩,心脏越跳越快,脑袋也昏沉起来,他本来想说出口的是一个问句,因为心情波动太大,声音有些失控,没能把疑问问出口,反成了陈述句。
“姓林名仇。”少年的眼里都是恨意,“报仇的仇。”
洪差看着林仇充满恨意的眼睛,想对他说点什么。洪差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似的,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他甚至想对林仇笑一笑,但他心情受到的冲击太大,脑子太乱,以至于他无法控制脸部的肌肉。
他凭本能躲过少年砸过来的条凳,脚尖一点,人就飘到了街对面。
洪差最后深深看了林仇一眼,脚踏轻功,飞檐走壁,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仇在豆腐店里气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捡起剑冲到店外,把一颗无辜的树当作洪差,好一通劈砍,劈得树身上处处是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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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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