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卷一

大虞十一年未月初十,浮山论剑已过十年,她等一人已有十年,直到遇见眼前少年。

水千帆第一次见到少年是七日之前,她不明白,为什么偏觉得他就是那人,二人明明不像。她从繁帝城跟到广寒渡,偏他也要到广寒渡。

水千帆记得广寒渡的那个传说:七月飞雪压断槐,鬼轿抬着红伞来。

她抬头,望向天空,昨夜还细雨如酥,眼下却倏然飘雪——七月飞雪,传说要应验了。

身旁路人道:“快走,快走…这该死的天又下雪了,妖怪要出来吃小孩儿了,”那人紧紧拉着身边幼童的手,一步也不敢停歇地跑着。

桥头之上,身影顿足,少年回头望她,水千帆没有目光闪躲,只是静静地走上桥去,街上行人已然没了踪影,只剩二人分立桥头两端。

一个怀抱婴孩儿的妇人走上桥来,怀中婴儿啼哭不已。

她见那妇人拉起少年衣袖,似在哀求,水千帆眸光一凝,脚步不由快了两分,渐近时,听到那妇人言:“小郎君,你看到孩子他爹没?”他顿了一下,礼貌回道:“这位阿嫂,尊夫是何相貌,或可帮你一寻。”

那妇人看向她时,眼底滑过一丝犹疑,并未答话。

“阿嫂,孩子哭得厉害,不如让我抱来哄哄。”水千帆走向那妇人,嘴角含笑,目如冷电。

看她抬手,那妇人向后闪躲,“孩子小,怕生。”

一阵疾风平地而生,掠过地面发出嘶嘶声响,如无数细碎的虫豸爬动,桥面微振,步声如雷。

水千帆抬眼望去,只见四名壮汉铿锵前行,共抬一轿,轿上并未见人,只有一把红伞赫然立在轿椅之上,色如鲜血,绽出诡异光芒。

雪更大了,如柳絮凭风而起。

轿夫的声音低沉嗡鸣,“红伞娘娘自天降,黑白无常跪地迎。”

那妇人抱着孩子,蹲在角落中瑟瑟发抖,口中嚷道:“娘娘来收人了!救救我的孩子。”

一个身影倏地挡在她眼前。少年侧头,压低了声音,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姑娘快走,附近恐有恶人行凶……” 他言语关切,身体紧绷,将水千帆护于身后。

“人头留下!”为首的轿夫大声喝道,座上红伞倏然飞向上空,如血莲骤绽,凌空急旋,无数寒芒自伞沿爆射而出,数枚飞针直向三人刺来。

“小心。”少年挺身向前,剑花飞舞,银针簌簌而落。

红伞似生双目,陡然向少年飞来,旋转之速犹如雷电,一股寒意自她脊背生起,红伞飞至少年面前之时,伞面骤阖,陡然翻转,如利剑挥斩,直攻少年要害。

少年手腕一沉,动作明显迟滞,剑花再挽不出,红伞刺向少年眉心,他以剑相挡。

又一次交锋,她看得清楚,少年眉头渐渐拧在一起,手臂似因酸麻,已不若方才行动自如,只是迎上她目光之时,他咬紧牙关,闷哼一声,脸上挣扎的神色一闪而过。

水千帆看着周围瞬间转冷的空气,嘴角微扬,果然是寒冰迎风掌。

身后红伞与少年缠斗,她缓步走向妇人,轻声笑道:“阿嫂,变了这么多花样,歇歇吧。”

那妇人警惕道:“你这丫头,胡言乱语什么。”

“当狐狸都不藏好尾巴,”水千帆猛然抓向妇人身后,只见那妇人手中丝线轮转,原是她用此操控那伞。

“就知道你有点本事,少管闲事!”妇人狠戾看向她,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水千帆只觉手腕刺痛,半只手臂倏忽麻木,她微笑看向妇人,将另一只手搭在妇人肩上,外人若见,只以为两人搭肩寒暄,却不想恶斗竟在这一搭一拂间弥漫,她凝息聚气,缓缓施力。

妇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肖片刻,慌忙撤手,不可置信道:“你到底是谁?小小年纪怎有如此高深的功夫?”

水千帆依旧笑着,对那妇人柔声道:“阿嫂,小心。”心字未落,人已瞬间移至妇人身后,出掌攻向妇人后心。

妇人疾退两步,动作间,手中丝线缠成一团,身后红伞应声落地。

水千帆抬眸,只见少年愣了一瞬,目光转而向她。

她佯装倒地,面露惧色,惊呼一声。

“休要伤她!”少年大喝一声,已挥剑刺向那妇人。

前有猛虎,后有狡狐,妇人凶恶地挖了她一眼,回首反击之时,不敌惯性,婴儿脱离手臂,飞向高空,少年见此,急忙收剑,侧旋飞扑,将那婴孩儿稳稳抱在怀里。

一股浓烟四起,二人睁眼之时,鬼轿红伞,轿夫与妇皆无影踪。

“姑娘,没受伤吧?”少年问道。

“无碍,多亏公子相救,不知该如何称呼?”

“江折柳,敢问姑娘芳名。”

她抬眸看他,他慌乱低头,她莞尔笑道:“水千帆。”

夜色渐深,冷风袭面,他怀中婴儿连哭声都少了气力,眉头皱成小山。

“我送姑娘去客栈安身,”江折柳将婴孩夹在怀中,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

她捂嘴偷笑,“那公子有何打算?”

他道:“那恶人定会追踪于我,我若投店,恐连累无辜百姓,找个荒野破庙且住一晚。”

她面作为难道:“那恶人若连公子都不肯放过,又怎能放过我?”

荒村野庙,杳无人迹,只余婴儿哭声起伏不绝,婴儿虽不能言语,哭声却委屈至极,憋红了脸,小手握拳,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兽,将头不停向他怀中拱去。

破庙寒窗,水千帆只觉冷意肆虐,整个人从脚心冰至额头,可江折柳的汗珠已从眉间滑过,险些流入眼中。

“我来吧。”她接过他怀中的婴儿,环在臂弯里,轻轻摇晃,缓缓拍着婴儿脊背,怀中小儿哭声渐小,身边之人长长舒了一口气。

婴孩将泪湿的小脸靠在她的胸口,小拳头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头在她怀中来回拱蹭,她轻声哄着,正要抬头与他商议,眨眼之间,却不见那人踪影,环顾四周,原来他正站在墙角,背对着自己,将头埋在墙壁的夹缝之间。

她见此,哭笑不得,心道:“这…呆子!我…我怎么会有。”

她唤道:“江公子。”

“在。”他缓缓转身,并未跨步向前。

她轻笑一声。

他急忙扯起衣袖,向面颊抹去。

“公子脸上无尘,只是这婴儿若是没有奶水,怕难捱今夜。”水千帆将脸贴在婴儿额上,柔声道。

他看着她,眼神恍惚一瞬,片刻后,尴尬地扶着额头,忙道:“你别急,我这就去想办法。”

水千帆看着远去的背影,微扬嘴角,江折柳?鬼扯的名字,分明就是李天然。

寒意又袭,她紧紧将婴孩抱在怀里,望着出神,嘴角的笑凄然无比。她轻咳两声,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这身子越来越不耐寒,怕是…拖不了太久了,她默声望着门口远去的背影。

小半个时辰后,她听见屋外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又传来一阵鸣叫,“呦——呦——呦”,这声音似犬非犬,高亢婉转。这是?

夜色中那身影又重现眼前,怀中不知抱着何物,只见他跌跌撞撞地小跑,她定睛看去,原来一只梅花鹿正追赶于他,时不时地用角顶撞他的双腿。

他窘迫地朝她一笑,到她身前时,方把怀中之物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竟是两只刚出生不久的梅花小鹿,耳朵微扬,湿漉漉的鼻头轻轻翕动,似乎在嗅着陌生的世界。

她看向他,寒意渐消,“你怎将“一家子”全都带来?”

他瞥向身后母鹿,“我若只将它带来,那它孩儿岂不是要挨饿受冻,总不能全了我们,苦了它们。”

水千帆伸手唤那母鹿,它竟真的向她靠近,丝毫不见惧意,她笑说:“那公鹿怎么办?”

他忙道:“它堂堂七尺…男鹿,总能存活,你放心,我定亲手将妻儿交还于它。”

她淡淡笑着,说了一声儿“好。”

那母鹿见到水千帆后,似知晓他们并无恶意,半身卧着,她紧了紧披风,将“三小只”轻放在它身边。

江折柳背过身去,点燃树枝,火苗渐渐升起。

两只小鹿靠在母亲身边,两汪如浸清水的眼睛倒影着她的身影,“酒足饭饱”后,那婴儿也不再啼哭,此时正在她怀中安睡。

他轻声道:“你似乎对这梅花鹿很有办法,它们都很喜欢你呢。”

她浅浅一笑,也轻声回道:“自小长在山林,这些生灵便与我多上几分亲近。”一阵冷风倏然生起,刮得破旧的窗棂“呜呜”作响,她咳嗽不断,又怕吵醒怀中婴儿,只能将头埋在臂弯里,闷声急喘。

他立时将外衫脱下,递于她时,手却凝在空中,半晌后,他站在窗前,举起外衫,遮住窗上破洞,人也挡在风口前。

水千帆看着那背影,眼角渐渐湿润,他…明明不是你,可为何我偏觉他应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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