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了多余的人与妖，房子里安静下来。

姜甜站在星光笼罩的阳台上，伸出双手，感受体内受她支配的灵力，喃喃自语道:“我终究还是得偿所愿了。”

几十世转世轮回，近千载红尘里打滚，她每每投生为凡人、为鸟兽、为牲畜、为虫鱼、为蜉蝣……懵懵懂懂降生于世，蹉跎半生，又在不甘与孤寂中死去。

每一次转世，虽然忘尽前尘，但是有一念执着刻在灵魂里面，不论转世多少次，也不能消磨。生带来，死也带去，循环往复，绝不遗忘。

这执念就是：修行，入道。

没有灵根的凡人做不到，灵智蒙昧的鸟兽虫鱼做不到，朝生暮死的蜉蝣也做不到。一世一世不信邪的苦求，走遍高山深海，踏遍世间熙攘，一颗向道之心在艰难与绝望中磋磨，似一缕吹不灭的烛火，支撑孑孓者走过一生。

所幸烛火长明，这一世终得圆满。

不到天亮，如今的妖怪群体中有头有脸的几位，纷纷抵达了公寓楼下。

瑶姮作为传话妖，上楼请示：“夫人，他们到楼下了，让他们上来吗？”

姜甜坐在单人沙发里，挺着个大肚子，也坐出了大佬的气势。她淡淡的看着狐狸精，说：“叫我什么？”

瑶姮低眉顺眼，想起以前自己竟然跟这位主手拉手逛过街，就感到小心肝在发抖。“老大。”

“嗯。”姜甜应一声，说：“让他们上来。”

“是。”

能在如今的妖怪团体里担任头目的，放到千年前，也不是什么普通妖怪。只是被抢了妖丹，又被囚千百年，修为大跌，曾经的大妖怪，如今也沦落为小妖。

六个妖怪脸色沉重排着队走进来，在客厅里排成一排，沉默的看着沙发上的人，不说话。

被如今的世道教做妖的他们，已经清晰的知道，属于妖怪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凡人制造出了能杀死妖怪的武器，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天师在侧，妖王也不得不低头，何况底下的小妖！

但是残存的傲气让他们不愿意对面前的女人低头。

妖怪屈服于强者。千年前她能让诸妖退避，是因为她是九尾妖王的夫人，九尾妖王对她俯首贴耳，无所不从，否则以她区区凡人侠客，怎们可能在妖界杀出赫赫凶名？

如今她是天师，即使仍然有九尾妖王在背后撑腰，也休想教他们低头！

六个妖怪头目打定了主意不配合。

姜甜说：“既然遵从我的命令过来了，做出这副样子还有什么意义啊？”

六个妖怪其中之一说道：“我们是奔着大王来的，你别以为你能指派我们。”

姜甜意味不明的瞥他一眼，说：“哦。你以为我叫你们过来干什么？”

空气里飘起了淡淡的杀气。

妖怪头目们目光中露出警惕，盯着姜甜，调整姿势似乎随时可以做出反击。

在一边站着的瑶姮，默默流了一背的冷汗，紧张的看着这马上要打起来了一样的局势，在心里默默祈祷：我是空气我是空气……别波及我别波及我……

姜甜笑了一下，“你们仍把我视作阴山君的附庸？可笑。”

四周出现了变化，狭窄的空间无限扩大，客厅的墙壁、家具、灯光消失了，头顶是高不可及的广阔星河，四周是看不到边际的白茫茫世界，脚下是……脚下没有东西，他们立于虚空。

有妖怪发出不屑的声音，“区区幻术，也想困住我？唳——”他化为原形飞向高空，是一只黑羽铁爪的巨鹰，羽翼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直冲向星空，双爪发力似乎要撕裂这幻境。

姜甜坐在沙发里，含笑看着他的表演。

“唳——”巨鹰在星空下盘旋，发出高昂的啸声。他找不到这幻境的节点，无法打破它。

又一个妖怪化为原形，是一棵高大的松树。大树矗立在虚空中，越长越高，越长越大，越长越高……但是星空仍然在那里，静止不动。

剩下的四个妖怪头目一齐变回了原形，三个奔向幻境，一只斑斓巨虎怒吼着向姜甜扑来。

“吼——”

姜甜微笑着抬起手，一只由灵力汇聚成的巨掌拍了过去。

看着斑斓巨虎痛嚎着倒飞出去，她感叹了一声，“这就是地上神仙的实力吗？我觉得你们一起上都干不过我一只手啊。”

“炼神境……”六尾狐妖停下来，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十分忌惮。

“嗷——你耍我们！”

人修踏入炼神还虚境界，就有了相当于妖界大妖的实力，即使是千年之前的他们，遇上了也得掂量着来。这女人竟然这么厉害了！

六尾狐妖看向躲在一边的红毛狐狸，神情不善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红毛狐狸把自己缩成一团，弱弱的说：“你、你们又没问。”略略略，就是故意的，谁叫你跟我显摆六条尾巴！

只剩下一条尾巴的瑶姮绝对不会承认，她是嫉妒了。

下一秒，星空降下美丽的火雨，比流星更绚烂。

姜甜说：“别分心，还没结束。”

…………

打服了几个妖怪头目，从他们这里了解到小妖们的现状，令他们约束好手下小妖别惹事，得到再三保证后，姜甜放走了他们。

此时，晨曦的天光照耀下来，清晨的风微微凉。

姜甜对瑶姮说：“我喜欢现在这个世界，喜欢我的国家。真好啊！”

瑶姮想到短短几个月以来见到的、吃到的、享受到的，深有感触的点头，“我也喜欢。”

姜甜说：“你今天什么时候开直播？我想看你跳舞。”

瑶姮变成人，说：“马上就可以开始。去、去我那边？”

“好啊。”

开直播设备的时候，瑶姮在心里想：现在的婉夫人跟从前不一样了，大概还是转世之后的性格占据多一些吧！

这可真是太好了！

吴道青再一次上门之前，通过从办事处要来的号码，提前打了电话预约，言说希望可以得到前辈的指点。

看了半上午狐狸精跳舞，姜甜心情不错，接到电话后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让他们马上过来。

于是剩下的半个上午就在答疑解惑中度过了。

吴道青师徒千恩万谢后激动的离去，出了公寓楼就被办事处的人堵住，上了郑悦的车，把他们之间上午的谈话合盘托出。

通过维持通话的手机听了全程的总部特使沉吟半晌，等郑悦回来后，用办事处的座机打电话过去，被挂了。

再次打过去，又被挂了。

吴道青好心的提议道：“不如明天上午再打？”

特使跟郑悦互相看一眼，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管理局妖怪事务管理部分已经上了正轨，陆陆续续从扫盲班毕业的妖怪，参照他们的意愿，被推荐了各式各样的工作，大部分妖怪选择了满意的工作顺利上岗，也有一部分妖怪不愿意工作。

或者说，它们想要做的‘工作’超出常规。

一只狸花猫说：“在被大王召唤过来之前，我在一户人家家里捉老鼠。这就是我的工作，现在拿到毕业证了，我可以回去了吧？”

一匹把自己伪装成狗的狼说：“我的工作是给一个男人做导盲犬。我刚从封印里出来的时候，虚弱的快死了，是那个男人发现我并且救了我。他看不见，我会给他做一辈子眼睛。”

一只魁梧的食铁兽说：“我发现我的很多同类都在你们的动物园工作，为什么我不可以去？”

一条鲤鱼说：“我答应了一个小姑娘，做她一辈子的锦鲤，如果非要有一份工作，那这就是我的工作。”

………

收到上百份诸如此类的意愿后，管理妖怪事务的工作人员犯难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些妖怪。

拿到扫盲班毕业证的妖怪都陆陆续续离开，只有这些毕了业不愿意选择工作岗位的妖怪还留在这里，过了好几天还不让走，妖怪们开始出声抗议。

工作人员怕闹大了不好收场，毕竟这些都是妖怪，万一约束不住打起来……这里的妖怪可比来保护他们的天师和武装人员多啊。

负责妖怪工作岗位安排的人员没办法，将这件事上报给领导，领导又上报给领导……当天下午审批下来一份新文件，这些有想法的妖怪签下一份合约之后，奔向了各自想去的地方。

当然，走上社会的妖怪们周围有没有安排人监视，这种事情就智者见智啦。

八月底的一天，又是令人挥汗如雨的天气。

姜甜配合办事处过来的人回答了一些愿意回答的问题，打发走从总部来的特使一群人后，对还留在门口的郑悦说：“你还有什么事吗？”

郑悦迟疑着，在犹豫要不要问。

姜甜说：“不说话我关门了。”

郑悦说：“一件私事。”

“说。”

郑悦看了看她高高耸起的肚子，问：“你……能平安生下来吗？”

姜甜挑眉，笑了，“想学我？我劝你不要。”她轻轻拍了拍肚子，说：“我生他不会有事，因为有妖王替我保命。你们可没有。”

郑悦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神变了，“你跟那位妖王是什么关系？”她脑袋里出现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孩子，该不会是妖王的崽吧？

仿佛能看清她心里的想法，姜甜乐不可支，“哈哈哈，你猜啊。”

看到她如此表现，郑悦莫名将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仍高高悬着。

她说：“我不是想怀孕生子。我是担心。虽然国家有核.武器震慑妖怪，但是天师势弱总归不行，玄门有一个地上神仙震着，情况那就不一样了。如果你因为生子陨落……”她皱着眉头，明显是在担忧。

姜甜说：“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你可以理解为我与妖王互为牵制，我活着，他不会乱来，他活着，你们也别对妖怪乱来。行了，我今天的好心情用完了，你赶紧走吧。”说完‘哐’一声关上了门。

郑悦向电梯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想着：这才是她的本真性格吗？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的，从前多温柔啊。我要是达到这个境界，会是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里，郑悦不禁苦笑一声。

姜甜那样天资的人物，几百年才出这一个，像她这样的寻常修士，在如今玄门没落的世道里，穷极一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一窥炼神还虚的门径！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