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河的水不同于凡间的水，它是澄澈的黑色，晦暗、无光，你能看到这水里挤满了分辨不出面目的鬼魂，还有残肢与枯骨。

姜甜蹲在小舟边缘，看前赴后继向小舟涌过来的鬼魂，它们伸出扭曲的手想抓住什么，张大空洞的嘴发出被锁在河水中的哀鸣，执着的跟在小舟后面，不肯离去。

蓦地，半张熟悉的脸闯入眼帘。

还保留半张人脸的鬼魂凶悍的挤开前面的鬼魂，奔向前行的小舟，越来越近了。

姜甜愣怔片刻，面对那个鬼魂高举的双手，忍不住想拉它一把。

她伸出去的手抓住鬼魂扭曲的手，下一个瞬间，巨大的拉力传来，被她拉住的鬼魂暴起，将她扯了下去。

“小心。”行舟者一竹竿挥过去，捞了姜甜回来，转手将妄图上船的鬼魂拍进水中，说：“下去就上不来了。”

姜甜摔倒小舟上，惊魂未定。看向失去了手掌的断肢，这是刚才被那个鬼魂一口咬断的，再去看万千鬼魂拥挤的河面，已经找不到那熟悉的脸了。

她喃喃道：“那是我爹。”

行舟者道：“人死魂归地府，残缺的魂魄落进黄泉，不会记得生前之事。时日久了，也不再记得自己是谁，只会趋于本能厮杀，与同类抢夺魂魄补全自身，直到有朝一日魂魄齐全，方能投胎转世。”

“好啦，时机已到，定神，我送你回去喽~”

从身体中醒来，姜甜感受着虚弱的身体，直愣愣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

房间里被清理过了，她身上也是。枕边躺着一个襁褓，只剩八条尾巴的雪白妖狐趴在她另一侧，气息萎靡。

半晌过去，她侧过头，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那半晌好似想了很多。那半晌也好似什么都没想。

妖狐动了动，把头凑到她颈边，低声呼喊：“婉婉儿……”

“我没事。”她吸了一下鼻子，低声说：“人间热闹我都见过了，这世道十分太平，有没有我都无所谓。这次事情结束，跟我回乡下去吧。”

“好。”

“真累啊……”她想睡一觉，但是耳边响起了婴儿哼哼唧唧的声音，目光触及枕边的襁褓，她看了一会儿，认命的爬起来，准备照顾他。

喂奶是不可能喂奶的，吃奶粉吧。

母婴用品之前就准备了不少，姜甜找到婴儿奶粉和奶瓶，冲了一瓶奶，试了温度后塞进婴儿嘴里，看着他一下子就精神了，小嘴巴动起来‘咕唧咕唧’喝奶。

姜甜看着臂弯里白嫩嫩的婴儿，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

算了，不送人了，自己养吧。

婴儿吃完奶没多久，就安安静静睡过去了。

姜甜放下他，转身去关闭了阵法，准备把隔壁狐狸精找来，了解一下这几天外面的情况。

但是没等她出门，门外面就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刘灵以为今天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

但是，惯例敲门三下后，手下的门居然开了。

“！”刘灵惊呆了两秒钟。

姜甜看了一眼外面呆呆的小姑娘，视线停留在她怀里抱的纸箱子上，“你是谁？”

小姑娘骤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是她要找的姜前辈呀，她看过照片的。她有点儿慌张的把箱子递过去，说：“姜天师您好！这是指定给您接收的妖怪，请您确认无误后签收。”

姜甜打开箱子瞄了一眼里面毛茸茸的生物，没去接，倚在门框上目光含几分挑剔打量她，说：“你是办事处的？怎么不是郑悦过来？”

小姑娘紧张的说：“我是新进C市办事处的刘灵，您可以叫我小刘。郑处长前一段时间被调往总部了，您要见她的话，我帮您联系一下？”

“不用，我就问问。”得知郑悦高升，姜甜没再追着问，转而问她：“这妖怪是怎么回事？”

见她还算好说话，小姑娘没那么紧张了，说：“这是上面送过来的，领导指定让您亲自接收，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

“行吧。”姜甜让开门，“放进来吧。”

小姑娘进门把纸箱放到客厅里，就准备告辞。

姜甜说：“既然以后是你负责这边的事，那你帮我把我儿子的出生证明、上户口什么的办一下吧。”

“哦，对！”听到这个，刘灵一下子想起来，“郑处长交接工作的时候有特别强调过，您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大概不会去医院生产。”她看到姜甜平坦的肚子，知道她已经生完了，说：“出生证明郑处长之前就准备好了，身份证和上户口的事情，您这边给我填一个资料，我马上拿去办。”

“等会儿。”姜甜去拿了纸笔，唰唰唰写下婴儿的假出生时间。写名字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想起孩子出生的时刻，仿佛正是太阳初升的时候？于是动笔写下‘姜昭’二字。

写完，她把纸递给刘灵，提醒她，“指纹和DNA你先找个假的录进去。”

“嗯嗯。”刘灵表示‘我懂’的点头，拿着一纸资料告辞。

屋子里安静下来，姜甜蹲到纸箱旁边，打开纸箱把里面毛茸茸的妖怪拎了出来。

这是一匹青灰色的狼，变成了幼年的模样，现在蜷缩成一团，姜甜上手摸了摸，摸到一手粗糙的皮毛和支棱起来的骨头。

这可不像是饿出来的模样。

妖狐柏英从卧室里走出来，转到她身边看了一眼，说：“失去大量精血，距离丧失灵智变成野兽不远了。”

姜甜说：“这大概就是那个跑回来找你求救的妖怪。”她把前一段时间从办事处打来的电话里获知的事情告诉他，说：“不知道他们自己处理的怎么样？”

柏英问她：“你想管这件事吗？”

姜甜说：“如果他们自己能解决，我就不管。”想了想，她带点自嘲的笑了笑，说：“其实在如今的世道，我们这种人可有可无。”

柏英歪头看着她，说：“天下太平，正是你所愿的。我们才能归隐山林。”

“……也是。”姜甜把昏迷的狼妖扔在地上不管了，走到沙发边坐下，把自己嵌进软乎乎的沙发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说：“过几天就回老家清修去，做个远离尘世的仙女。”

仙女在沙发里瘫了一会儿，突然弹起来，把靠在沙发边的柏英惊了一下，“对了，我好像把我弟弟给忘了。”

有天晚上送姜允生去医院吸收阴气，没把他喊回来。后来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她把这件事给忘了，直到刚刚才想起来。

她一拍脑袋，爬起来进去换衣服准备出门。

医院里冷冰冰的地下室，姜允生已经是一个魂体凝实的小鬼了，看得出几分五官的模样。

他飘在盖着白布的尸.体上空，盘着腿撑着脸颊，在发呆。

距离他恢复神智，已经过了七天，姐姐还没来……

这个地方空荡荡的，除了一堆死尸，什么也没有，他感到无聊了。

但是……再等一天吧，如果过了今天姐姐还没来，他就出去找她。

中午的阳光正热烈，人在下面走一会儿就能出一身热汗，这个点外面没有多少行人。

姜甜拦了一辆出租，往市人民医院去。

中午不堵车，十分钟不到，出租车就将人送到目的地。扫码付了钱，姜甜下车，快步跑进了医院。

医院的人不少，姜甜穿过两栋楼，到没人的地方隐去行迹，往姜允生所在的地方去。

医院两栋楼之间的连廊上，唐挚眉心皱出褶痕，听身边的女人满怀期待的憧憬未来，心头却只觉得烦躁，甚至憎恨，憎恨他自己。

倏然间眼角余光里，闪过一道让他感到熟悉的影子，仿佛他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只在一刹那间，就消失不见了。

他瞬间如遭雷击，反应过来后甩开挽着他胳膊的人，疯了一样的跑下楼去。

被他甩开的女人在后面焦急的呼喊，他顾不上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从二楼的连廊上跑到一楼的花园里，只用了短短的几秒钟。他在花园的小径里一一寻找过，顺着道路向幽静的树丛中去，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呼喊：“甜甜！甜甜！你在哪里？甜甜，你是不是在这里？你出来见见我啊！”

没有，没有，没有她的影子。

仿佛只是他又一次出现的错觉。

但是，但是……他觉得这一次不是错觉，他真的看到了那个影子。

“甜，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他祈求着，脚步匆匆在无人的花园里乱转，眼睛一遍又一遍的扫过每一个地方，但是，这里除了灌木与树，还是灌木与树，没有别的人。

转到晕头转向，他踉跄着扶住了旁边的一棵树，一拳砸在树干上，头抵着树干发出了痛苦的嘶嚎声。

“啊！！！”

这声音里的悲痛、绝望，令人闻之心伤。

在远处看着他发疯的女人脸色铁青的走过来，“你什么意思？为了个抛弃你的女人，你要生要死的给谁看啊？别忘了，我们都快结婚了！”

唐挚猛地抬起头，眼神厌恶无情，脸上的表情更是恐怖地像恶鬼，他冷冷的说道：“联姻而已。你以为你能得到我的爱吗？”

女人的脸色青了又黑，更加难看。她冷笑起来，眼里透出嘲讽的恶意，“至少我得到了你的人。你的小甜甜呢？她现在恐怕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吧。”

看到唐挚猛然变样的表情，生怕他发疯打人，女人往后退离他远远地，继续冷嘲热讽道：“距离回S市还有半个月，你厉害，有本事在这半个月翻了C市，把你的小甜甜找出来呀。看她愿不愿意跟你走！”

这个狗男人，对方能在交往长达八年后一朝抛弃他，就说明对方是真的死心了。

找吧，最好找到那个女人，让她亲口给这个狗男人一顿毒打！

清醒过来，就会知道她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