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蛇……会是蛇非夷么？桃小蛮愣愣地想。

不不不！蛇非夷才不会这么对他！

这时，九公主在一旁瑟瑟发抖道：“天！非夷哥哥好可怕！小蛮好可怜！”

桃小蛮：“……”

他依旧不肯相信，自欺欺人地期待着蛇非夷突然从溪水里跳出来，将这个拼命吸他血的大坏蛇赶走。

不知过了多久，那大蛇终于放开了他，将他放在溪边的草地上。

失血过多的桃小蛮脸色白得如一张纸，嘴唇也毫无血色，双目紧闭，瞧着像是快要死掉一般。

大蛇紧紧盯着桃小蛮，一双又凶又狠的眼睛里，闪过贪婪饥饿的光。

那目光太可怕，就连旁观的九公主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大蛇突然昂头起身，张开血盆大口，对着桃小蛮扑过去！

“天！！！救命！！！”九公主突然惊叫一声，吓得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桃小蛮整个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却依旧不敢眨眼，一瞬不移地盯着火中画面。

大蛇几乎将桃小蛮一口吞下，却又突然停下动作。

它迟疑一瞬，收回血盆大口，俯下身凑过去，吐出蛇信子，在桃小蛮脸颊上扫来扫去。

九公主从手指缝里偷偷瞄一眼，吓得又立刻闭上。她嚷嚷道：“不看这个，不看这个！”

她拿起竹笛手忙脚乱地胡乱吹奏一气，打乱了太寐镜的节奏。

火光中的画面变了几变，闪过几个桃小蛮眼熟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人间的王宫。

蛇非夷正与竹琴对坐着下棋，而一旁躺着失血过多昏睡过去的桃小蛮。更叫人费解的是，蛇非夷身后，还站着那个笑得贱兮兮的狐妖。

竹琴望一眼桃小蛮，笑道：“你可真狠得下心。此刻可有后悔？”

蛇非夷抬手在棋盘上落下一颗棋子，缓缓收回手，淡淡道：“落子无悔。”

竹琴收起笑容，神色郑重道：“你救了我一家三口的性命，我会遵照约定，助你一臂之力。”

蛇非夷抬头，微微一笑，“好。”

……

火光突然熄灭，画面骤然消失，蓝色冰晶手链“啪嗒”一声坠落在地。

“非夷哥哥！”九公主惊慌地望着来人，做贼心虚地将竹笛朝他身上一扔，转身就跑！

天上突然“轰隆”一声，空中劈过一道闪电，电光之下，蛇非夷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愧疚与惊慌被照得清清楚楚。

桃小蛮心中突然一阵剧痛，犹如尖刀剜心、利刃剖腹。

就在前一瞬，他还在为蛇非夷找理由，或许是因为没有蛇非夷的贴身之物，导致太寐镜出了错。

直到此刻，见到蛇非夷眼中神情，他才相信，太寐镜中那条大蛇，真的是蛇非夷。

前前后后的事被他串起来，脑袋再不灵光，桃小蛮也不至于傻到会认为刚才的画面是一见钟情。

九公主逃得很快，但蛇非夷更快，眨眼间就堵在九公主面前。

他的脸色冷得可怕，眼神更是凶得瘆人，吓得九公主瑟瑟发抖：“非夷哥哥，你……你别吃我，我可不是人参果，龙肉一点也不好吃……”

蛇非夷朝她伸手，吓得九公主闭上眼大声哭喊：“若寒救我！”

谁料，蛇非夷只是伸手拽下九公主腰间的玉佩，苍白的脸上神情可怖，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滚！”

九公主微微睁开一只眼，瞧一眼蛇非夷，吓得立刻就地滚了。

蛇非夷静静站立片刻，才提起玉佩，轻轻解开桃小蛮打成的结。

他温凉手指触摸到自己时，桃小蛮忍不住瑟缩一下，打了个寒战。

蛇非夷察觉到他的抗拒，手指微微一顿，才继续动作。

他将桃小蛮轻轻放在地上，抬手缓缓凝聚一团水光，将桃小蛮包裹。

蛇身一点点褪去，桃小蛮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巴一点点变回来，一直到全部恢复，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闭着眼不敢看蛇非夷。

“小蛮，你听我解释……”蛇非夷蹲下身子，焦急道。

天空再次闪过一道闪电，噼里啪啦地响。

“解释？解释什么？”桃小蛮闭着眼，眼泪从眼角滑落，声音颤抖道，“解释你对我并非一见钟情，而是一见到我就想吃掉我吗？解释你娶我也并非因为喜欢我，只不过是因为我是人参果吗？蛇非夷，你欺骗了我！说什么喜欢我爱我，对我一见钟情，全都是假的！你不过是为了喝我的血、吃我的肉，甚至……甚至连房事恩爱，都只不过是为了与我双休来提高你的修为罢了！”

蛇非夷脸色白了白，身子微微晃了晃，咬了咬牙，将涌上咽喉的血腥气压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连上天都感应到小蛮的疼痛，雷声越来越密集地响起来。

“从九公主、百灵、竹琴到狐妖，甚至我爹娘还有不知山与灵溪谷的精怪们，他们全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你要雪中送炭救百灵、救竹琴，让竹琴更加感激你，却又怕暴露你的无情，才联合竹琴、狐妖演一出好戏，叫我心甘情愿地自己巴巴送上去，求着他们用我的血……”

“你之所以对我温柔甜蜜，供养我宠溺我，不过是因为我是颗行走的良药！”

“我根本就没踩到你！是你主动跑来咬我的！我当年灵根尽毁，也不仅仅是因为蛇毒，而是因为被你吸成了人干！”

“还有，我的灵根明明可以恢复，却因为你……你……你频繁索取，才……，所以上次红药仙子来你才那么紧张……”

蛇非夷脸色更白了，却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桃小蛮说的，全都是真的。

心口传来一阵剧痛，蛇非夷压低声音闷闷咳了几声，嘴角渗出几丝血迹。

“你这个大骗子！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桃小蛮说完最后一句，抬手狠狠抹掉糊了一脸的眼泪，坐起身，背对着蛇非夷，“你说得对，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和离吧！”

“小蛮，我……”蛇非夷急得要伸手去扶他的肩，谁知刚吐出这几个字，就突然呕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晃几下，如枯叶一般被风吹倒在地上。

雷声一道又一道，轰隆隆地响，密密麻麻，仿佛上天在发怒。

桃小蛮忍不住睁开眼，瞧见蛇非夷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大吃一惊，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可是他却遏制住自己想要凑上去的双脚，眼睁睁瞧着蛇非夷大口大口地吐血。

蛇非夷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又在骗他？

明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是不是吃定了他桃小蛮心软？

不！他才不会原谅一个大骗子！大坏蛋！

桃小蛮转身，决定离开。

“小蛮……”蛇非夷挣扎了一下，却在地上起不来，虚弱得好似奄奄一息，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小蛮，别走……别离开我……”

桃小蛮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蛇非夷可是妖王，他就算受伤，也没人能怎么着他。

更何况，这里是王宫，蛇非夷与竹琴是早就相识的好朋友，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若是留下来，他才是真正的大傻瓜呢！

桃小蛮神情决然，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

蛇非夷望着桃小蛮决绝的背影，想起身去追，却根本动不了。

他没想到，天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

更没想到，真相揭开的这一刻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从害怕桃小蛮知道真相的恐慌、愧疚与心痛，顷刻间变成绝望与心如死灰。

蛇非夷苦涩地笑起来，像一个疯子。

这一切都是他该的，不是么？

可是他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他想要的，都会失去！

这一道道天雷，每一道都是对他的天罚，每一道雷都真真实实地打在他身上，叫他五脏六腑如炙烤油煎。

他父母火烧龙宫导致生灵涂炭留下的债，却要由他来承受。

第一次天罚，他年轻气盛，自以为修为足够，就跑去西海龙宫报仇，结果遍体鳞伤，紧接着降下的三百三十道天雷，几乎将他劈成干柴。

他失去了意识，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死了。直到多年后竟然意外醒来，他找到一处灵泉溪水，躺进去修养，结果遇到桃小蛮，喝了人参果的汁液，才捡回一条命。

虽捡回一条命，却蛇珠受损、修为大减，体内还总裹挟着一股躁郁之火，他但凡在哪里停留得时间久一些，哪里便会如烈火炙烤，水分难存，日渐干旱。

第二次天罚，他勤小慎微，寻求东海龙王的庇护。六百六十道天雷，虽安稳度过，却引得旧伤复发、灵力停滞。

他不甘心，明明是西海老龙王犯下的罪孽，凭什么却要他来承受。

他再次想起那颗人参果，人参果不仅汁液能帮他恢复旧伤，体内还有他另一颗蛇珠，是帮助他运转灵力最好的灵药。

于是，他策划了一场相逢，造就了这门亲事。

从东海龙王、三太子、九公主到竹琴、百灵与梅花精，甚至桃小蛮，他从中周旋，每一个他都算好了，却独独算漏了自己。

第三次天罚，九百九十九道天雷。

他筹谋多年，大战在即，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次受伤。他已与东海龙王达成交易，龙王与三太子帮他渡过这次劫难，他允诺做龙王的上门女婿。

东海龙王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名头。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必须快快乐乐，名声也不能有丝毫污点。蛇非夷只需要做一个名义上的女婿，为龙王所用就足够。

九公主与梅花精只求团聚，不在乎这个名头。他蛇非夷也不在乎，但桃小蛮在乎。

原本，他只需找个时机，故意在桃小蛮面前泄露自己狰狞的面孔，暴露这门亲事甜蜜和美的表象下藏着的肮脏心计，叫桃小蛮知道他蛇非夷是个口蜜腹剑的骗子、冷漠无情的混蛋、是一个根本不值得托付的人。

到时，桃小蛮自然会离开他，几乎不用费任何心思与力气。

他甚至连太寐镜都从竹琴那里要来，只要桃小蛮因为好奇心瞅一眼，这个麻烦就解决掉了。

他再也不用为他头疼、顾虑、畏手畏脚。

可是，临到头来，他竟舍不得。

红药仙子的到来，叫他大为恐慌，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底细。

桃大大寄来一封和离书，却被他撕毁，烧得一干二净。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曾经，感情是他牵制别人软肋的武器，如今这武器突然掉转方向对准了自己。

他又将太寐镜交还给竹琴，嘱咐他好好藏起来。

他下定决心，绝对不叫小蛮知道。

可，人算终究赶不上天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