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院门，就见齐天负手而立站在院外，背影好似一座山，一动不动。

桃小蛮咬咬牙，强忍着难受，一瘸一拐地走上前道：“走吧，小石头，我陪你去看陨石雨。”

齐天盯着他瞧了片刻，神色瞧不出喜怒。

但不知为何，桃小蛮总觉得十分心虚，不自在地挪了挪酸胀的腿脚，嘴角扯出一丝尴尬的笑，“怎么啦？”

“小蛮，情爱是什么？”齐天突然问。

桃小蛮怔了怔，不明白齐天为何要这样问。

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上来。

齐天却又笑了笑，“算了，走吧。”

他转身便大步朝前去，每一步都迈出一股豪迈之风，桃小蛮艰难地挪着小步，根本追不上他，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小石头！”桃小蛮忍不住喊他，“不腾云驾雾吗？”

齐天停下来，回头，等桃小蛮慢慢追上他。

“小蛮，你知道我为何非要看极光吗？”

桃小蛮摇头，说不知，猜测道：“因为极光好看？”

齐天扯了扯嘴角，“这世上好看的景色我已看过太多。”

那桃小蛮就更不知道为何了。

齐天道：“传说，极光是神陨落后的灵魂，想要跟世上还挂念着的生灵沟通，才在空中漫步。”

他瞧着桃小蛮，神色有淡淡惆怅，“如果我死了，会成为一道极光吗？”

桃小蛮一听，立刻道：“你不会死！”

齐天苦涩一笑，“这世上所有的生命都会死。”

“可你是小石头啊！”桃小蛮道，“你和别的生灵总是不一样的！”

“是啊，我是小石头，”齐天抬起头看天，“我是从天外降落的一颗陨石，有了神识之后，我便给自己取名齐天。我以为，我能寿与天齐，永没有消亡那一天。”

桃小蛮微微吃惊，“原来你是一颗陨石！”

他想了想，又道：“所以你才要去看陨石雨？”

齐天微微点头，“我不知自己来自何处，更不知自己该去何方。我活了很久很久，可在昨夜，我听着你们发出的声音，那般愉悦，突然觉得，或许我从未活过。”

桃小蛮有些听不懂，但“发出的声音那般愉悦”这一句，明明白白，叫桃小蛮羞耻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果然，齐天什么都能听到！

真是……好想死。

“小蛮，你昨夜很快乐，”齐天神色有些怔然，“床上欢爱，真有这般魔力么？”

桃小蛮脸上一红，不知该作如何回应。

齐天收回望天的目光，转头瞧着桃小蛮，“或许，我该把自己当成一个凡人，去经历生老病死，爱恨情仇。”

桃小蛮觉得齐天今天怪怪的，瞧着他的目光似乎与以前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所以然。

但身上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更加浓烈。

他移开目光，岔开话题道：“对了，小石头，魔王释天到底是什么人？”

齐天听闻，眸光微动，“怎么突然问起他来？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不是……就……你之前不是说，他是你的旧相识吗？”桃小蛮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伤，蛇非夷的牙挺尖利，伤口隐隐作痛，“我就有点好奇，你们是怎么相识的？他原身到底是什么？为何会成魔？”

齐天的目光也跟着落在他的伤口上，嘴角闪过一丝兴味的笑，“小蛮，他是什么人，你不是早已猜出来了吗？”

“可是，释天和……他们两个明明就一点也不像啊！”桃小蛮还是不忍念出那个名字，仿佛只要他不说出口，那二人便毫无关联。

“走吧！”齐天道，“我带你去西海。”

桃小蛮心中一喜，连忙跟上，“咱们去救三太子吗？”

齐天却神色一顿，转而道：“小蛮，那你觉得我和释天像吗？”

“你？”桃小蛮微微诧异，“你当然更不像了！”

“你阳刚又威风，不拘礼节，而释天嘛，他容貌艳丽，比女人还像女人，一举一动还娴雅无比，和你实在迥异，不像能处在一块交朋友的。”

很快，齐天便带他来到西海。齐天轻踏海浪，迎着海风，发丝与衣衫飘动，如神邸降临。

“小蛮，你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释天多一些？”

桃小蛮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喜欢你更多！”

齐天面上露出惆怅之色，“小蛮，释天他与我一样，活了太久，或许是他觉得这世上景色都看腻了，便一念入魔了吧。”

活太久就入魔？

这是什么道理。

西海龙王那个老东西，还为了能活得久一些入魔呢！

桃小蛮道：“既然你们是旧相识，那你能不能去劝劝他，不要再做恶了。”

西海那些死去的生灵，一定与释天有关。

齐天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神色无动于衷，口中却道：“好。”

良久，他又转头瞧着桃小蛮，“小蛮，不如你亲自去劝他，或许他更愿意听你的话。”

听他的话？

桃小蛮才不信呢！

上一回，他求释天帮忙救三太子，结果释天差点把三太子的龙珠给剖了！

还给他三日为限，要蛇非夷的蛇珠呢！

明日就到期限了，一个释天，要蛇非夷的蛇珠，一个西海龙王，要蛇非夷的龙珠。

一个两个的，咋都这么残忍呢！

幸好他有齐天这个帮手，应该不至于惨死在这儿。

但齐天打定主意不同西海作对，桃小蛮也不能指望他太多。

齐天凝望着脚底下的海水，神思有些迷茫，“小蛮，若我比蛇非夷早一些去找你，你会嫁给我、像爱他那般爱上我么？”

桃小蛮微微一怔，支支吾吾道：“这……我……”

桃小蛮半晌憋不出话来，齐天却陡然翻脸，丢下他，转瞬间就消失踪影。

“喂！”

桃小蛮掉进海里，若不是有避水珠，只怕他就淹死在这儿。

齐天这个家伙，一定是跑去看陨石雨了！每次都是不打招呼就跑掉！

桃小蛮刚入海底，就被一群虾兵蟹将给团团围住，将他押回宫殿。

他瞧着焕然一新、处处张灯结彩的龙宫，大为诧异。他才离开一天，西海龙宫就大变样，布置得像真要大办喜宴的样子。

西海龙宫里看不到天空，且因为被海水笼罩，整个上空就象是涂满一层墨蓝汁液，显得有些阴森，叫人压抑得心慌。

可西海龙王为了婚礼，在海面上洒满了耀眼的宝石，被映出璀璨光辉，显出一副满天星斗的假象来。

只是，凡间星空是金光点点，龙宫的这幅，却是一片蓝光、红光相互交辉。

这晚，桃小蛮坐着瞧到下半夜。

他想念不知山的星空了。

九公主去捣乱的日子里，有一回因门板被打破了洞，他同蛇非夷一起在屋顶看星星。他靠在蛇非夷的胸膛，难得有些浪漫情丝，指着星空道：“蛇非夷，我要星星！你去摘下来给我！”

蛇非夷嘴角噙着笑，点头应着，“小蛮等一些时日，我给你摘星星。”

星星当然不可能摘下来，但桃小蛮还是掐着蛇非夷的手臂道：“我没有开玩笑！”

蛇非夷垂下头含笑瞧着他，“我说到做到。”

桃小蛮噗嗤一笑，“你上哪儿摘去？”

蛇非夷伸手轻抚小蛮的发丝，柔声道：“有些大妖身上有鳞片，坚硬胜过宝石，做成饰品，比星星还漂亮，是冰蓝色的。”

“当真？”

“当真。”

……

想着想着，桃小蛮忽觉附近似乎有东西在鬼叫，一声低一声高，似乎在啼哭，又凄切又悲凉，听得桃小蛮一阵心惊肉跳。

几名宫娥进来，要提早给他换上大红喜服，带上金灿灿的宝冠。

“外面是什么东西在叫？”桃小蛮忍不住问。

那几名宫娥却只垂着头，并不搭话。

“之前带我来的红狸去哪儿了？你们今日可曾见过他？”

宫娥们面上闪过惊慌，给小蛮收拾裙摆的动作都变得匆忙许多

“今日婚礼，龙王的那位贵客释天会来吗？”

宫娥们听到释天的名字，神色更为惶恐，连四肢都怕得发起抖来。

桃小蛮叹气，看来她们什么都不敢说。

一名宫娥哆嗦着手，要给桃小蛮遮上红盖头，被桃小蛮拦住。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突听殿外有女子在低吟歌唱，那歌声初时很低，若有似无，缥缈似梦，渐渐地响亮起来，似在哭诉。

“你们听！”桃小蛮侧耳凝神去听，觉得似乎是名女子在唱。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注1）”

宫娥们显然也听到了，一个个神色惊异，匆匆退出去，连门都没顾上关。

桃小蛮听着，仿佛瞧见一片野地山谷，妖娆的藤蔓紧紧缠着参天大树，犹如一对爱人般相依相偎，可突然间，大树倒了，藤蔓便也跟着匍匐在地。

谁料，那歌声突然变得尖锐细利，听起来鬼魅阴森，恐怖非常。

只觉得似乎有刀子在往人身上割肉，一刀又一刀。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注1）”

俊美的公子与妩媚的美人相爱了，可惜公子却突然死去，剩下那美人独自一人哭坟，荒凉凄清。

歌声在最高处戛然而止，四周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原本喜庆的大红色，此刻竟瞧着鬼意森森，叫人毛骨悚然。

一阵冷风吹来，吹起红色喜袍。

桃小蛮抱住自己，上下搓了搓双臂。

一道红色倩影极快地飞入殿内，从桃小蛮眼前一闪而过。

“谁？！”

桃小蛮惊恐地叫出声。

他背后，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

桃小蛮悚然，猛地回过头来。

只见一个穿着喜服的窈窕身影，盖着红盖头，静静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你……你是谁？”桃小蛮吓得牙齿打战，结结巴巴道。

“我是谁？我是谁……”

那鬼影一般的新娘喃喃地重复着，身形晃了晃，突然低声咯咯笑起来，笑得有些疯疯癫癫，叫人毛骨悚然。

“三郎，你竟问我是谁？你不认得我了吗？”

注1：选自《诗经·唐风·葛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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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鬼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