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芙刚刚诞生的时候,是在一间花房里,四周春光和暖,空气清新,新枝抽长着嫩绿色的枝芽,她悬挂在嫩枝编织成的一颗矮树上。呈装她的,是一个红色陶土盆,侧面绘制着非常鲜亮的花纹。她睁开眼睛看着世界,对一切都很陌生,随后出现的几个人把她从枝丫上摘下来。
那些人长得一模一样,她听到他们彼此称呼对方“艾希特”,他们只有编号的区分,名字相同,有的人叫艾希特35代,有的叫艾希特458代,但是在丽芙眼前完全一样,没有区分。
与温室花房相连的地方是厨房,丽芙被小推车推进这里。这地方很大,与其说是个厨房,倒更像一间手术室。不过这些对于丽芙全都没有意义,她没有任何感觉,躺在冷冰冰、硬邦邦的铁盘上,既不会无聊,也不会害怕。
一个艾希特凑近过来闻了闻她,似乎被她的味道吸引,用看待一盘大餐的眼光打量她,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又来了几个艾希特,他们推着铁盘下面的小推车,把精赤光裸的丽芙推出厨房,进入了开放宽敞的食堂里。这里比后厨又大得多,棚顶的顶光流泻下来几点冷光,落在丽芙光洁的皮肤。她有点刺眼,将手心遮挡在眼皮上,再转开时,发现自己被推到了一张小长桌边。
西玛、提赞和他们的艾希特围桌而坐,各自铺好餐巾,拿起刀叉,等着开饭。艾希特自觉地拿起剔骨刀,他一边沿着柔软的皮肤肌理摸索,一边用尖锐的刀具切割、分离、剖开了她,鲜红色的血滴,珊瑚珠子一样叮叮当当滑落,在柔白的**下积累了一层明艳的嫩红。
几个盘子摆过来,丽芙瞪着一双眼睛,无辜地望着上方,她能感觉到自己被逐渐切割,分得越来越小,被分装进几个盘子里,被人分而食之,最后,她失去了一切的感知,沉浸在虚无的黑暗里。
再次睁开眼,这是新的一天,她从盆栽里出生,从枝丫上生长出来,艾希特鱼贯而入,七手八脚把丽芙从嫩枝上摘下来。她没有记忆,所以不知道以前发生过的事,这些反复重复的事,对于别人来说是日常,对于她来说,大概是轮回。
再次躺在铁盘上,丽芙又仰头看着棚顶的灯,闪烁的星群下,她被推进食堂,放在一张长桌边。
西玛和提赞正在交谈,没工夫注意食物。
“你的计划书应该上交了,最后的空置区还有一轮月相变化,就应该开工了,但是现在我们还没讨论过计划的可行性。”
提赞拿着餐叉的手停顿了,他脸上没有露出不满,反而是有点迷茫,“如果所有的空置区都建设完了,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是什么?”
西玛感受到了他话里的一些担心,“不用想那么多,你担心什么?怕一切建设完成后自己被报销了吗?我们的世界刚刚步入正轨,接下来才是开始,我觉得你太多虑了,你看看桌上的丽芙,她都没有怕过。”
提赞对于他安慰性质的话,没有全盘接受,但是也安心了一些。他看着丽芙,轻哼了一声,“那当然了,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她根本没有害怕的能力。”
“你羡慕她?”
提赞觉得很嘲讽,“我羡慕她?我可怜她还差不多。”
丽芙慢慢地侧过头,“可怜是什么意思?”
西玛觉得很好玩,就和她多聊了两句,“可怜嘛……就是一种形容,用来形容你的处境。”
“我的处境不好吗?”
西玛想了想,“这要看和谁比较,和她一比,你就不算太可怜了。”
丽芙顺着他指出方向看,那边是另一张小长桌,也坐着另一组西玛、提赞和艾希特。不过他们的餐桌礼仪比较糟糕,他们分配到的那个丽芙被切得乱七八糟、汁水四溅。艾希特用一把铁锤,冲着丽芙的脑壳猛烈击打了几下,她的半边脸凹陷下去,另一边的眼珠子暴突着,几乎马上会爆裂开。
然后提赞用薄巧的刀片沿着丽芙额心位置刺入,高超的手法将她的一小半脑壳开启,好像开启了一颗鲜艳多汁的果实。几只大银勺很快伸进了脑壳,再伸出时,勺面上就盛着一汪嫩呼呼红艳艳的脑花。
丽芙看了半晌把脸转回来,她依然感到一片荒芜,但是空荡荡的心里却多了一种失魂落魄,她还在奇怪:“我怎么有点……不高兴呢。”
提赞呵呵了两声,“太正常了,我每天都不高兴。”
丽芙看向他,“你为什么不高兴?”
西玛干咳了一嗓子,提醒提赞注意场合和他自己的身份,提赞只有遵从,不尴不尬地回答:“因为我累了,今天的工作太多了。”
“工作?”丽芙又陷入了沉思,“我的工作是什么?”
“你的工作就是这个。”艾希特嫌她说得太多了,一刀封喉,结束了丽芙今天的一生,“你的工作就是被我们吃掉。”
她睁开眼睛,茫然看着这个世界,今天又是晴好的一天,眼前是全新的、陌生的世界,周围馥郁芬芳,春意融融,花房里温暖和煦,充斥了幸福美好。
她垂挂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自己轻微挣扎了一下,竟然从嫩枝上跌下来,噗一声,像是蝴蝶跌进花丛,跌在光滑的白色瓷砖上。
丽芙一脸茫然,手脚笨拙地爬起身,光着脚踩在冰凉地面。她忽然听到一声嫩嫩的呼叫,寻找声音找过去,看到的是一张银亮铁盘,大铁盘中央是一具……美艳**,四肢都被利器切掉了,头颅失去了一半,只剩下半个鼻梁和一张兀自在说话的嘴巴:
“请用,请您享用,请用……”
“你在这里干什么?”丽芙问她。
“这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让别人吃掉。请把,请享用我。”
丽芙看着那一具熟悉的躯壳,她看起来和……和自己很像。她还伸出手,在洇湿的铁盘上抹了一下,鲜艳娇红的汁液粘在手指尖,丽芙舔了舔,尝到十分甜美的口感,红色的蜜汁吸引着她,让她拿起盘中的餐刀,叉起一块柔滑的肉块,刚刚用舌尖舔了舔,就忍不住滑进喉咙,伴随着甜蜜的味道,汹涌而来的还有无数陌生记忆。
嫩枝、春光、花房、后厨……大量的零碎片段涌入大脑,丽芙惊呆了,站在原地不能动。她好像看见了另外的一个丽芙的一生……或者说一天。她们只有一天,因为到了傍晚,她们就会被吃掉。被吃掉,就是她们的工作,就是唯一的结局。
丽芙看着手里的餐刀,又看了看自己,忽发奇想,在自己雪白的上臂,和背脊胸肋间比量着,最后她把刀尖刺进手心,另一只手攥着刀柄旋转,从莹白的手心上剜下来一块莹莹如玉的血肉……
头顶的阴影呈现条状,笼罩着整条狭长通道,拉斐尔走在她身侧,不住地小声提醒她,“要小心,更要尊敬,注意自己的行为和语言,千万不要触怒了父神。”
诺里注意到他在轻微发抖,“你很害怕?”
拉斐尔马上摇头,他摇得很猛,短短的浅棕色头发被甩得乱了形状,打在脸颊上。
“你不害怕,为什么在发抖?”
拉斐尔猛地用左手包裹住右手,“我发抖了吗?没、没吧。”
眼前霍然变亮,在极暗和光明间迅速转换,闪得两个人睁不开眼睛。因为他们停住了脚步,后面押送的安保员推了一把,让丽芙近乎是飞进门的。她啪叽一下贴在地上,抬起头来时,看到眼前一颗小树,它栽在这间堂皇的白色房间正中央,那里有一捧土,小树从土里抽出,挺直往上,撑开一顶弧形的绿伞。
丽芙爬起来,顺着白色石阶上到一处小高台上,风景瞬间变化,她看见整间巨型的礼堂,被彩色拼接玻璃包围着,透射进来的光穿透玻璃变得十分华丽,在地面上照出彩色梦幻的影子。
两旁的白色石阶在中央汇聚,小平台上有一套沙发组合,正中间坐着一个干瘦的小老头,他的头发和胡须全白了,脸上皱纹堆叠,密密匝匝的褶皱一直堆积到秃了一块的颅顶。两边却坐满了容貌美艳的少女,红发的娇艳妖魅,金发的仙气飘飘,环绕在老头身边,有的侍奉他,有的跟他调笑。
丽芙有点懵,“你、你就是父神?”
“嘘——”小老头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嘴唇前,他有一双灰绿色的大眼睛,因为眼皮疏松,颧骨高耸,更显得眼睛奇大,咕噜噜转动时有种神经质。
丽芙屏气凝神,一边仔细捕捉周围的声音,一边到处张望,想找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在寂静当中,一线走调的声音,从小老头的撅起的胯部后面泄露出来,那明显是一个屁……
他断断续续放了几秒钟,长舒口气,舒缓地往后一仰,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快要升天的模样,嘴唇微微掀起,问:“玛拉,你觉得怎么样?”
他身边那个火红色长发的少女明显紧张了,她应该就是玛拉,明眸大眼,青春蓬勃,白皙的皮肤明晃晃亮堂堂的。她下意识用一只手轻抚着下颌,看起来正在飞快地转动脑筋,想出来一些溢美之词:“父神的方方面面都是完美的,即使是……五谷轮回之气,也一样暖如春辉,芝兰芳馨,使我等如沐春风……”
“是吗?”父神双臂撑在茶几上,右手将一把小刀抓在掌心,忽然斜过身子,猛挥出去,几声撕裂声伴随着喷溅的热血,还有两旁的尖叫声,他的暴怒在瞬间被点燃,也像一颗炸弹爆开一样,辐射了邻近的几米距离。
疯狂发泄了一会儿后,他丢开玛拉,她已经被割得七扭八歪,失去了生机。父神将小刀在另一旁的金发少女胸前擦了擦,把刀刃抹干净,她被吓得强忍尖叫,但还是泄露半声的气音,自己手脚并用地往后挪动。
“我讨厌别人说谎。”父神随意把刀丢开,正式看向了丽芙,那张皱纹层叠的笑脸,沾了一泓飞溅的鲜血,显得邪气四溢,“你觉得呢?刚才那一幕精彩吗?”
丽芙张口说话了,“我不知道,父神大人,我没有感觉,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看来似乎挺满意,赤着脚晃悠着身体,顺着石阶走过来,越靠近丽芙,越能清楚感觉到,他并不高大,只比娇小的丽芙高一拳。身体干瘦,四肢就像一根木杆子套着塑胶皮套,肚腹倒是软塌塌隆起一个小肚腩。他摇摇晃晃地围着丽芙绕了一圈,挠了挠下巴,有点不解地评价,“你……也就那样吧,是怎么变成拉斐尔手上最受欢迎的一张牌的?”
拉斐尔终于说话了,他恭恭敬敬,埋下头看着地面回答:“观众喜欢她的冷静沉着,父神,这种类型的角色只有她一个。”
老头贴上来,他离丽芙只有几公分远,甚至能看到他油乎乎的棕色头发,灰绿色的大眼珠子快速地转来转去。他的声音又兴奋起来,戏谑地跟丽芙调笑,“我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外形,其实只要我想,我可以变成任何模样。”
说着,他就摇身一变,变出来一副相当美丽的外壳,金发垂肩,流光一样柔顺。高眉深目,鼻梁挺直,金灿灿的眸光璀璨夺目,像两汪融化的琥珀点缀其中。
“但是我就不。”他展示了片刻,又变回了原来皱巴巴的小老头模样,一副无赖的样子,“那我不就便宜那些小妞了吗?到底是谁在占谁的便宜呀?”
丽芙安静地看着他摇摇晃晃又回到淑丽环绕的沙发上,张开双臂,“我还可以变得更丑。”说完,他就展示起自己精妙的魔法,浑身扭动着,四肢蜕化,身体粗隆起来,褶皱增多,堆积成一环一环的,最后变成了一条超级巨大的肉蚯蚓。
那条可憎的大虫子,在美女佳丽之中扭动着,舒展地枕着玉臂,享受温香软玉。
丽芙感觉旁边的拉斐尔忍得很辛苦,他好像快要吐了,身形僵硬,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
大蚯蚓拱来拱去,拱到了一边歪扭的玛拉身上,父神好像才想起她来,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冲着玛拉勾了勾手指,她抽搐了一下,体表的伤痕逐渐愈合,人从扭曲的状态里恢复正常。忽然一个深呼吸,像从噩梦里惊醒了一样,从挺直到佝偻,捧着自己的双臂猛喘。
父神又溜达了一圈,最后回到丽芙身前,“他们都争着讨好我,你倒是挺淡定的。”
丽芙想了想,“他们都是您创造的吧,那他们的讨好也都是您设定的。”
“对,他们都是我造出来的,所有都是我设定的。”灰绿色的眼睛转过来,他打量了一遍丽芙,忽然好奇,“你觉得我怎么样?”
丽芙简短地想了想,“一个无耻混蛋,还有点变态?”
拉斐尔忽然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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