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十三?”
“是。”
金絮看着眼前黑衣人,想他昨天在洪叶生的骑术和木果的蹄力之下还能不远地跟着,可算能力超群,定是洪叶生器重之人。
“听我说话?”
他单膝跪下低头作揖,“谨遵姑娘吩咐。”
“把面罩摘了。”
他毫不犹豫摘下面罩,金絮记住他的容貌,指着桌上一套衣裳道:“你去换身普通衣裳,跟我出趟门。”
“是。”
看长相不为别的,只是她想占个便宜。
十三换了身又绵又厚的灰色长衫,金絮打量一番满意点头,道:“走吧。”
金絮先和十三在客栈吃了顿午饭,席间十三有点局促,吃得不多。金絮不讲究上下关系,菜分了两人份,劝他多喝了点汤,两人才把两菜一汤全部吃完。
昨夜下了场小雪,路边的积雪还是很厚,二十年不遇的大雪对白沙镇也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街道上四处可见县衙的人忙着扫雪和救出被压在碎屋底下的人,救的人还活着会听见他们身子拔出来时惨烈的嚎叫;救的人死了,整条街道静静的。
每隔两三条街就有施粥的铺子,暖暖的粥香骑着冰冷的雪气无法散得很远,隔一个拐角的人便闻不到了,县衙或有钱人家的仆从会盛好粥送去给那些躺在地上冻得无法动弹的人喝。
无家可归的人蜷缩在阴暗的巷子里,有的裹着棉被、厚衣,有的拿左手盖着右手保暖,他们三三两两围坐一堆,挤在一起互相依偎,冻得僵硬的脸上容不下表情。
整个镇子没有半分过年的气氛。
还有四、五日就到春节了,白沙县因为这场雪而无家过年的人会有很多。
她想起的京城的春节,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人人穿着新衣,人人脸上都有笑容。每到天灾**的时候,天子脚下确实是个避难的好居所。
“十三,你说这里的灾民还有支郁村的灾民可以安放在哪里?”
“属下不知。”
白沙县到支郁村的路虽然被大雪封住了,但昨天骑马是可以通过的,便能用马匹运村民到白沙县,只是可能容纳不下那么多的灾民。附近的村镇估计都是这样的情况。
她又能做什么呢?
无银子、无识人、对支郁村和白沙县都不了解。
金絮站定,转身,“十三,我们回去吧,等洪叶生回来再说。”
“是。”
“十三 ,你除了会说‘是’,还会说别的吗?”
“会。”
“说说看。”
“......”
她也不多纠结,换了个话题,“十三,洪公子是让你在保护我的同时听命于我的是吧?”
“是。”
“那我的命令和他的命令你优先听哪一个?”
“......这......”
“不用怕,你直说,我不会告诉他的。”
“......”
“你肯定是优先听他的。”她无所谓道:“不过,先听谁的不重要。我且问你,如果我让你去监视你家主子并把他每日的行程汇报于我,你会不会去做?”
“......会。”
“会啊,”金絮眼珠子一转,“那你就去做吧。”她看着十三,“然后你主子肯定好奇我为何要你监视他,你便同他说,除非你主子把你派来监视我的原因告诉我,否则我是不会告诉他我为什么想要监视他的。”
十三当即跪下去,“属下不敢。”
金絮一笑,“跟你开玩笑的。”她继续往前走,“怎么能说你是来监视我的,你明明是他派来保护我的。”
十三沉默不语地跟在身后。
她想了想又问:“十三,你主子有吩咐你把我的每日行程汇报给他吗?”
“......有。”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要保护我多久?”
“直到主子召我回去。”
“这样啊,”金絮语气状似无谓,“他身边护卫那么多,又不缺你一个,有什么事情是非要把你召回去做的呢。”
“是。主子身边的能人很多。”十三的语气十分恭敬。
金絮的眼神懒散地随处放着,这寒冷的天气似乎冻得她心情都没有太大的起伏。
她沉默许久,朝十三浅浅一笑,“你放心吧,这种为难人的事情我不会做的,不过你要把我们刚才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哦。”
十三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才道:“是。”
回到客栈,金絮算了一遍自己的账本,她还有点余钱可以捐赈,虽然用处不大,但多少是一点。然后再整理笑长生的遗稿,将薄脆泛黄难辨字迹的手稿抄录一份,以免返程路上被弄坏了。
傍晚时分,洪叶生回来。
他戴好了面具,一回来就来找她,蹭她屋子里的火炉烤手,“在这住着还习惯吗?不习惯的话可以换个好一点的地方住。”
“不去。这里挺好的。”金絮手中笔不停,“你如果不习惯的话就自己去住。”
“灾情怎么样了?”她问:“灾民有地方安置么?”
“没有。”
他说完就没了声,金絮从纸堆里抬起头,看他面色沉沉,白色的面具暗淡无光,眼里郁气颇重。她不用问都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信鸽无法飞过雪山,白沙县的灾情传递不出去。”他沉声道:“县衙全部人手都出动抢救灾屋,但收效甚微,新房建起来要等到下一个冬天;县里可供灾民容身的地方不多,各处都已挤满了人,挤不下的躺在大街上,我即便把支郁村民都安置到县里,也不过是给他们换了个埋尸的位置。”
“荆风也出不去吗?”
“不行。白沙镇和并阳郡之间那段山河已经被雪封了,鸟都飞不过去。”
他们来支郁村时路过了并阳郡,那时路上还很顺利,荆风木果带着马车都没遇到过不去的阻碍。
金絮想了一想问:“并阳郡守是哪位?”
“好像姓胡。”
金絮凝眸思索,“今年的雪很大,按理说不会只有白沙县这一带大雪成灾,并阳郡很可能自顾不暇。而且附近的其他村县肯定有活下来的难民逃去并阳郡避灾,胡大人哪怕不清楚具体灾情,但想必已经知道白沙县和支郁村受灾了。”
“县令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能等别人来救,白沙县只能自救。”
距离冬季结束尚有一个多月,只要能熬过这一个多月就好了。
“缺粮吗?”
“眼下不缺,房屋塌损的情况更为严重,缺人手。”
“即便现在搭屋,搭的临时屋子也根本承受不住那样大的风雪,只能每家每户挤一挤了。”金絮道:“我不懂赈灾,帮不了你许多,但我还有一些银子。”
“你那点银子能够什么用?自己留着。”他瞥了她一眼,“无法向外联系,有银子也没用。”
“县衙有屯粮吧?”
“有,不多。”他揉揉双手,“今年白沙县秋收不丰,如果附近村子的人都躲来白沙县的话,屯粮撑不到下个月。”
金絮低下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县令大人看见你在这,心里宽慰了许多吧?”
“但我帮不上他什么。”白色面具遮挡了洪叶生脸上的表情。
“帮得上。”金絮道:“至少等山路通了,你去和胡大人打个照面,就能让白沙镇的人看见朝廷拨来的银子了。”
他垂眸看着火炉,喝茶的唇边淡淡笑了,“也许吧。”
空气静了一静,洪叶生道:“白沙县的灾情传到京城可能会引来麻烦。”
她一愣,“什么?”
“就是你说的那个四爪泥鳅的绣纹。”
“怎么了?”她问出口便意识到了,“是因为叫‘龙’?”
“嗯,笼子的笼。区区村民明目张胆绣龙纹,罪可杀头,我担心胡太守会为了邀功将此事上报朝廷。”
“那就不要让他上报。”她心念一转立刻改口道:“不,抢在胡大人之前,你自己跟皇帝讲。”
他未答,反而一笑,“你可知支郁村的‘笼’是怎么来的?”
金絮摇摇头。
“是笑长生早年在京城郁郁不得志后回到家乡带来的。”他苦笑道:“也许是出于怨念吧,所以想侮辱代表皇室威严的龙纹。”
金絮默然,端详着他的神情道:“你给朝廷写个折子吧,写了就好,至于朝廷里的人会怎么想便不管了。”
“嗯。”
屋里安静下来。
他坐到她旁边,看着桌上的一堆纸,随意地问:“你今天让十三干什么去了?”
“你肯定知道,干嘛问我?”金絮继续抄录,头都不抬。
他没了声响,顾自拾起笑长生的遗稿翻看。金絮举手一摸,就将纸夺了过来,不给他看。
即将入夜时,雪下起来了。鹅毛转眼间加大,狂风暴雪吹得门扉哗啦作响。小二送来晚饭,菜色平常,没什么大鱼大肉,看得出来客栈的掌柜做菜较为收着了。
“这间客栈很快也会挤满避难的人。”他捏捏她的手,试了下温度便放开,“真的要住在这间客栈里?县令给我安排了一处住宅,我们搬去那里好不好?”
金絮抓抓自己的手,侧身躲开他,“那宅子是县令安排给你住的,不是给我住的。”
洪叶生皱眉,“做什么分这么清楚?县令是给我们两个人住的。衙里的老人猜测这两天还会有一场大雪,我总担心这客栈会不那么牢固。”他放软语气,“把这客栈留给那些无家可住的人吧。县衙的房子会大一些,我那十几个暗卫也有地方住了,还有人照顾你。”
“我不需要人照顾。”
洪叶生不由分说地抓着她手腕,“住过去吧,我也能安心些,等这个冬天过去了,我随你住哪。”
金絮轻轻一哼,“你每次问我的想法只会问两次,到第三次就没耐心听我说了。”
最后还是被他冒雪拉去了县令安排的宅邸。
洪叶生给了客栈掌柜一大笔银子,让掌柜给避难的人安排住所。县令派了马车来接他,天黑后难以冒雪行进,速度缓慢,金絮窝在马车角落里冻得干咳。
宅邸三进院落,装潢不算豪奢,打眼看见的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未免太大了点。屋子已经收拾好,还配备了一干丫鬟仆从人等。
金絮四处打量,问他:“县令的俸禄很多吗?住得起这样大的宅子?”
“县令的俸禄不多,但买这处宅子尚算够格。”
“可以让街上那些人也住进来,反正住得下,人多也暖和一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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