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絮更加尴尬了。
在这青楼里,再恶俗的玩笑都有人开过,她当然不介意拿自己调侃。
只不过是不曾当着梁风的面。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没有一个老鸨该有的样子,做这一行也五年了,却始终连扭着腰肢走路的习惯都没养成。她可是见过畅春阁的包阁主在见到每一位来客时都恨不得扒到对方身上去的那股热情劲儿。
她该学习一下。
金絮赔上笑,迎前道:“他们拿我开玩笑呢。梁公子,今日来是打算做什么?听曲还是过夜?”
金絮边说边挥手,姑娘们拥着他在一席坐下,捏肩捶腿,见他身上沾着夜间寒气,一个个便亲切地用身子温暖他。
梁风没回答,反问:“开你什么玩笑?”
酒食瓜果随之送来,金絮帮他布置,一面随意回答:“在说我要是接客,想跟我过夜的人能把温柔馆挤满。我看梁公子有些累了,不如先上厢房休息会儿?”
跟梁风开这种玩笑毕竟还是首次,她刻意扯开话题,梁风不为所动,接过递来的湿巾擦手,沉沉的眼神仔细看着她,这眼神又跟贾镇的不一样了。
半晌后,金絮被盯得快发毛,见他将手巾往桌上一放,道:“确实。”
她干干一笑。
梁风甫落座,贾镇和王殊便一言不发地搂着姑娘上房间。金絮确认开的是哪间房后,用眼神示意在楼上巡视的大厢照看好,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梁风身上。
“坐。”他突然道。
金絮在他对面坐下。
“让她们走。”
金絮挥手,围着他的姑娘们散开。
梁风抓起筷子开始吃糕点。
金絮见他这样子,只能唤了小缃过来,“去让厨房炒两个热菜端来。”
小缃领命就走。
“等等。”金絮又叫住补充:“**肉和鱼。”
小缃领命再走。梁风便放下了筷子等着。
金絮思考该找个什么话题,还没找到,他先开口:
“花魁呢?”
“雪姬正陪着冯公子。”
梁风凝眉想了想,道:“冯棹台?”
“嗯。”
他“哦”一声,没言语。
不多久,菜上来,金絮给他摆好,陪着他吃饭。
动筷前,他问:“贾镇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想买下温柔馆。”金絮如实答。
梁风一听,沉思了片刻道:“你想卖?”
“还在考虑。”
他不说话了,安心吃饭,金絮继续陪他。
从前哪次他说过,吃饭不用帮他布菜,陪着就好。
饭后,丫鬟将桌子收拾干净,又给他递了条湿巾,他摆手挥退。
“你没什么想问的?”他问。
金絮微愣,品味一番他的话后,道:“有。”
梁风挑眉,示意她开口。
金絮斟酌地问:“梁公子是在办案吗?”
他笑了一下,“没有。”
金絮“哦”一声,没了言语。
她许久没有下文,梁风见状也不说什么,起身离去,金絮急忙跟上相送。
他刚走两步又回身,从怀里掏出个牌子递与她,接着才踏出温柔馆。金絮忙道:“梁公子慢走,下次再来。”
待他离去,金絮才低头看这牌子,是掌葫钱庄的上等取钱令,拿着可以在各个郡县的掌葫钱庄中取到银子。
这么大方。
来不及还给他,金絮只能先暂时收入怀中。
大厅空了下来,只余唱曲声悠悠转转,她扫视一圈,召集姑娘们,“这儿也没人了,大家都去休息会儿吧。”
姑娘们零星散开,丽姬还在门口物色猎物。金絮找了个地方坐下,思索起来。
梁风也是温柔馆常客,偶尔过夜或者用饭,为什么今天特意提到了贾镇?
贾镇是个商人,跟大多数商人一样,精明、贪利、虚荣、深于计算。
很少有商人的赚钱手段会是完全干净的,他们往往为了避嫌,即便上青楼也不会选温柔馆这种官员眼线偏多的地方,而贾镇不同。贾镇每次来温柔馆都借着馆内的环境明目张胆地进行结交,到如今,应该明里暗里打通了不少人脉。
去年大司农就对此起疑,专门让人查了他,结果一无所获——至少贾镇明面上的账本做得很干净。
金絮也提醒过他几次,不听。
毕竟要靠这些人吃饭,她便不想把事情做绝了,只是从大司农查他之后,就额外盯住此人。只要人来馆,不管有没有点姑娘,她都会安排一个给他,盯着他一举一动。
可今日贾镇突然扬言说要买下温柔馆,还透漏出朝廷要增税的消息给她,不知道是在打什么算盘。
温柔馆和另外三馆不同,背后没有财阀或世家大族支撑,一直以来都是自负盈亏。上一任馆主已经经营困难,是到金絮接手才慢慢做起来的,不管贾镇增税的消息是不是真,以眼下的生意状况,金絮的私房钱都支撑不了多久。
她是真想卖。
但她也是真不敢卖给贾镇。
还有这么多姑娘没去处呢,看贾镇的意思,是想连所有的姑娘一块儿买了。
金絮凝眉沉吟,此外,方才梁风竟给了她掌葫钱庄的取钱令。
虽说他平时就很大方,但像这么大方还是少见。他是想帮她?如果是的话,那贾镇说的涨税的事情就很有可能是真的了。
罢,还是再看看情况吧,至少也要等云初坊案子有了个结果或是朝廷政令下来再说。
打定主意,金絮回过神,发现周围三三两两聚集的姑娘们都在谈论贾镇想买馆的事,便寻思着该找个什么时候稳稳民心。
二楼一间厢房的门被打开,金絮抬头看过去,火蓉和化莲拥着满面红光的王三少爷出来,走下楼梯。
那张不过十几岁的轻俊脸上写满意犹未尽。
果然是被他哥带来见世面的。
金絮迅速判断出他有八成的可能成为常客,于是堆起笑迎上前,“王三少爷,服侍得您还满意吗?”
王靖神清气爽,“相当不错!”
金絮笑,“那就好,满意的话您常来啊。”
王靖左右四顾,“我兄长呢?”
“在您隔壁厢房呢。”
他兴奋一笑,“我找他去。”说罢便往楼上跑。
“诶诶。”金絮急忙叫住他,“三少爷,您要现在去找您的兄长,怕是不方便吧?”
他看着她,眨眨眼,恍然道:“对对对。”然后快步下梯,挑了个席位坐下,“那我在这里等等他吧。”
有丫环端了两碗汤药过来,火蓉和化莲拿过便喝。
王靖看见了,眨巴着眼问:“你们在喝什么?”
“避子药。”化莲笑开了,贴他身坐下,给他捏肩臂。
王靖又一恍然,没再细问,但眼中还有些懵懵懂懂。
化莲调笑道:“看三少爷这好奇样儿,该不会是也想喝吧?”
王靖脸色一板,“我是男人,如何能喝这个?”
长见识了。金絮在一旁看着都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火蓉喝完药,放下碗,走到馆周姑娘们的聚集处,分享道:“真嫩!”
这评价引惹姑娘们一阵娇笑。
趁他没听见,金絮赶紧递了个警告的眼神过去。
那几个姑娘便捂着嘴偷偷笑。
这倒也不能怪她们,雏儿在温柔馆确实不多见。金絮瞧着也挺稀罕的。
见姑娘们把三少爷伺候好了,左右闲着也无事干,金絮便想回寝楼看账本。这时,大厢下楼找到她,道:“阿絮姐,薛老板那边出了点事。”
“怎么了?”
大厢道:“具体情况不清楚,好像是伺候得不满意,薛老板似乎想让水夭用嘴,水夭受不住,应该是吐了。”
金絮便上去二楼。正听见薛老板房内爆发了争吵,有砸东西的声音。大厢已经一旁准备好清洁用具。外面听声音听不清楚,隐约薛老板在骂人。
金絮皱眉,“去把孙姨叫来。”
大厢刚走,那房间的门猛地被从里扯开,砸出一声“嘭”响。薛老板衣衫不整怒气冲天地大步跨出,注意到金絮,立刻发怒,“温馆主不想做生意就直说!何必做出自砸招牌的事!”
他唾沫横飞,宣泄完怒火也不顾整理衣衫,径直下楼出馆。
屋子里断断续续传出水夭的哭声。
金絮套上讨好的表情,追上薛老板,“对不起啊,薛老板,没伺候好您多担待,回头我狠狠教训那丫头去!”
薛老板恍若未闻,带着满身怒气离去,金絮跟在后面喊:“您下次来时,我给您折扣。”
小厮留下付账,金絮等着薛老板走远直到看不见,再对小厮报了个价:“十两。”
收了帐,金絮继续笑:“多谢,慢走,下次再来。”
小厮丧着脸走了,金絮瞬间敛笑,转身回到散厅里发现王三少正好奇地看她,她复堆出笑,歉道:“三少爷,抱歉,让您看了笑话。”
王靖问:“发生什么事了?”
“姑娘伺候不周,没让薛老板尽兴。”金絮答:“一点小事,别扰了三少爷兴致。”
“原来如此。我倒是挺尽兴的。”
化莲趁机拉回三少爷注意力,金絮到二楼厢房,孙姨已经在了,几个姑娘围着水夭关切情况,还有丫鬟在清理秽物。
水夭简单穿着衣服坐在榻上,眼中含泪,张着嘴,孙姨正查看水夭嘴里有无伤口。
金絮走近,被水夭泪眼汪汪地攥住衣袖。
“没事的。不怪你。”金絮蹲下轻声安慰,再转头问孙姨,“怎么样?”
“蹭破了,都出血了。”孙姨从药车上取出一个细长的木夹子,在水夭嘴里夹出两根毛发,“之后得吃几日流食了。”
“好,我吩咐厨房。”金絮道。
水夭眼泪掉下来,“他说......他以后不会来了,就哄着我......我说我不行。他非要......”
“嗯,不怪你,是那胖子恶心人。”金絮温声道,拭去水夭眼泪,“之后休息几日吧,把嗓子养好再说。”
孙姨端碗水递给水夭,“乖丫头,别说话了,先漱口。”
水夭接过,漱了口后吐出来,孙姨夹着块沾了药的棉布往嘴里涂抹,疼得水夭眼泪啪嗒掉。
“乖丫头,涂了药先别咽下,过一会再漱掉,知道了吗?”
水夭点点头。
金絮起身退出来,围着的姑娘关切上前。
在廊下正好碰到同时出来的王大公子,金絮赔上笑,用同一套说辞,“王大公子,真是抱歉,出了点小事扰了您的兴致。”
王王殊淡淡扫了一眼,便搂着凝荷下楼了。
楼下,王三少兴奋地奔向他哥,交谈几句后,王殊付账,二人离开。
“阿絮姐姐,”凝荷跑上来,“刚才王大公子问我,梁公子为什么会来,我告诉他我不知道。”
金絮点头,表示了解。
“水夭出什么事了?”
金絮下巴一指,“被欺负了。”
凝荷小跑进去,孙姨看见了便抬手招呼凝荷喝药,凝荷甜甜一笑,“谢谢孙姨,不过我不用喝。”
水夭一向和凝荷关系好,本来哭声已止下去,看见凝荷又哭了起来。
金絮听见开门声,扭头看过去,三楼的贾镇厢房门被人从里打开,正看见媚秋纯冬走出后回身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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