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风没让她想太多,道:“我去屋外守一夜,你好好睡。”
“不行。”她想都没想就说。
“不要紧的,一个晚上而已。”
“不行,我做不到。”
梁风眼睛在她脸上转了几圈,及时地沉默了。
吃完面,金絮收拾好碗筷,去卧房将被榻换新,铺了她仅有的一床丝绸,好在房里几乎没有女儿家的东西,收进柜子里也就好了。
“你就睡这。”她道。
“那你呢?”
“刚才睡过了。”
梁风又拽她的衣袖,“你不去洗漱吗?”
“不用你管,”金絮将他手拂开,“没把你伺候好,李管家又要生气了。”
“老李哪会生气。”他浑不在意,向她指唇示意道:“你的口脂都干了。”
她迅速拿手背遮掩一抹,再不看他,“你快睡吧,有事喊我。”她离开卧房,顺手关上了门。
四周一瞬间静下来。
她吹熄两根蜡烛,怕点多了光线漏入卧房里会太亮。客榻不容躺身,她只能拥被缩坐着,看着窗边门外的月光,感受这难得的寂静。
夜渐渐走深,越来越冷,卧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梁风应当睡了。
她泡杯粗茶,热水下肚稍觉暖了些。剩下的茶水放在院子里,十三藏身某处,看见这茶水会自己喝的。
开门漏进一丝寒风,吹响桌案上的纸张,是刚才梁风写给她的那张纸。
太黑看不清楚,她凭印象找到叶青的署名,看着看着,眼泪流下来。她一愣,湿暖的感觉滑下脸颊,随即泪痕开始发凉。
她抹了抹脸,拢好棉被,继续看着漆黑的屋子。
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她侧躺着,脸下触感丝滑柔软,身上棉被厚重,昏沉的脑子还没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就感到一条什么东西搭在她腰上,后背温度很高,轻柔舒缓的气息隔发在她颈间抽拉。她困得动不了,睁一下眼又闭上了。
醒来明显感觉并没有睡饱,她费力睁眼一看,梁风不在房中。掀被穿衣,推开门,堂屋里也没有他,金絮伸个懒腰,睡不着了。
正想做早饭时,外面响起极轻的敲门声,她疑惑,问了一声:“谁啊?”
“是我。”是梁风。
她打开大门,梁风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外,怀里用大氅包着一坨东西。
她呆愣,“你没走?”
“我走了。宵禁结束,天还没亮我就走了的,只是我现在又来找你了。”梁风十分坦然。
金絮实在无语了,进屋道:“随你吧。”
梁风望着她一笑,走近摸她的手,“这么早就醒了?没睡够吧,不再睡一会儿?我给你买了早饭。”
原来大氅里包的是早饭。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她无言,洗漱毕为他束发,整饬干净后突然道:“你昨晚占了我便宜。”
他愣了,“你知道?”
“我困得很,懒得与你计较。便宜你也占了,可以回府去了吧?”
“可是还不想回。”梁风笑嘻嘻地牵她的手,望入她双眼,“你再睡会,我把早饭放厨房热着,你醒了再吃。”
她下意识摸脸,脸上干干净净,顿时不困了,问道:“李管家会过来吗?”
梁风看了眼大门,道:“应当不会。我跟他说我是来找你。”
金絮便坐下,吃早饭。
“今天不上朝吗?”
“不上。”
梁风咬一口包子,“阿絮,你觉不觉得你这屋子太旧了些?”
金絮环顾一圈,道:“想必,大周历史有多久,这屋子的历史就有多久。”
这间屋子就要近三百两银钱,她想节俭点,只能不太挑剔日常用具的好坏。
梁风道:“虽然旧了点,但是不大,挺好的,翻翻新再住会更舒服些。”
“不翻。”
梁风低下头,喝粥。
金絮看他一眼,道:“别献殷勤了。上次那个五公主宴会之后有发生什么事么?”
“没什么,就是郑熹丘引荐了一批新人入朝。”
她皱眉,“劳动郑熹丘出山,只是为了让新人入朝?”
“这不简单的,新入朝的那几个人背后的靠山可是郑熹丘,很容易站稳。”他道:“陛下还让我办了两个案子。阿絮,你别问这些。”
她不说话,吃完了包子。
梁风坐过来,揽住她腰道:“阿絮,你让我管着你的。”
吃完早饭,他却还赖着不走。
这时驿站信使送信件上门,梁风替她接了,当先看了眼信封,“是你那小姑娘寄来的。”
金絮接过便拆阅,这次是柔竹写的信。
她看着看着不觉笑出来。
柔竹痛骂了徐礼一番后,表示自去年年初就愈发不耐烦徐礼,出了这事,往后不再屑与此男共度,分干净也好,他要再找什么官家小姐自找去,柔竹清清白白地洁身自爱。
然后还说馄饨铺子也过了最初生意爆火的一段时日,雇了人手,安稳起来。天气暖一些火蓉和凝荷会去大占县埋水夭骨灰,然后再返回太南找柔竹,三个人一起搭伙过日子。信里还问了她在京城过得如何,她们三个随时等着她回去。
唯一不好的是火蓉的腿。上次从牢狱里出来,伤腿表面治好了却落下病根,这个冬天过去反而加重了,隐有半残的迹象,走路已经不大顺当。大夫也很难阻止恶化,火蓉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火蓉姐说‘一条腿而已,哪比得上命重要?看老娘还能再舞个金鸡独立!’我真是心疼她,但又欣慰她是真的没放在心上。阿絮姐,我们等你回来啊。”
她笑看完了信,提笔回复,嘱咐柔竹定要尽力治好火蓉的腿,缺银子的话她还有点,随时给她们寄去,以及有什么药材是太南那边没有的话告诉她一声,她能在京城找找。如果实在不方便火蓉就不要去大占县了,等她回去,她陪着凝荷去大占县。
写完了信,她一抬头,正对上梁风一瞬不瞬看着她的双眼,她推搡他一下,“不许偷看。”
他笑一笑,还是不远不近地看着她。
金絮装好信封,梁风起身道:“走吧。”
“去哪?”她问。
“不去寄信吗?”
“你也要去啊。”
她穿多一件棉袄,看了看外面天色道:“雪开始化了,你穿多点衣服。”
“很多了。”他张开手示意衣着。
她随意拔出被衣领压着的头发,手里系上扣绳,麻绳常系在一起的地方线头炸开,很粗糙,但是打了结后会系得非常紧。她双眼却望着朗朗站立任她打量的梁风,觉得屋子因他而金碧辉煌。
兜里揣好信封,抹了点脂粉与他一同出门。梁风问:“不坐马车?”
“没有马车。”
两人在雪地里留下脚印,走两步鞋圈便湿了。寒风按摩她的头皮。她不时看看梁风,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快纠成结了,出门前应该给他个帽子的。
顶风抵达驿站,她寄了信,想着回去时买点织线,出门便看见他身旁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木质坚厚,装饰却朴素,也没有安分王府的标志。
他朝她伸出手,“上车。”
她也不推辞,少让他吹点风也好。
十三驾车,车身驶动的一刻她突然忆起一件事,便问道:“你和冯御史冯棹台的关系好么?”
“冯棹台?”他思索一番,“你问这人做什么?”
“没什么,就问问。从前在温柔馆他和雪姬相好,我听说他时常去郊外祭拜,不知道是不是雪姬,就想问问。我还一直不知道,雪姬被葬在了何处。”
“是有这回事。冯棹台的确经常出城去祭拜雪姬。”他道:“冯棹台在朝中独自清正,不与任何人为伍,我跟他关系说不上好坏。当初雪姬死后,皇兄下旨雪姬尸首交由与棣处置,冯棹台曾向与棣讨要过雪姬,惹了与棣不高兴。与棣便在皇兄面前参了他一本,皇兄并未处罚他,可他仍坚持讨要雪姬尸身,与棣非是不给,将雪姬分尸后一把火烧了,灰不知洒在了何处。”
她不作反应地听着。
梁风道:“这事发生前,朝中本还有人传言与棣背后有冯棹台支持,这事过后便没人这样说了,反而越来越多人弹劾冯棹台作风不正、喜爱流连勾栏瓦舍。”
“这样啊......”金絮做猜测:“冯棹台是对雪姬情深吗?还是借雪姬以撇清与三皇子不清楚的关系,继续保持自己在朝中独身不与人为伍的形象?”她想了想,再道:“那三皇子也只是用雪姬的尸身表达自己嘲讽和惩罚冯棹□□善其身的态度?”
“可能都有吧。”
一个女子的身体生前死后真是被用到了极致。
金絮皱了眉,“你别插手他们这些事。”
他一笑,“你放心,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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