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的一瞬间,浓烈的血腥犹如实质般扑面而来。
血浆和腐烂的腥臭味混杂着火盆中飘散的灰烬,在燥热难耐的囚牢内不断升腾,涌动,充斥着擅闯者的每一根神经。
站在安森身后的法比安面无表情,双手死死地抵在后腰的位置;负责监视的两名掷弹兵铁青着脸,紧抿着嘴角拼命掩饰着生理上的不适。
为了从土着民嘴里挖出情报,安森特地为他准备了一个独立牢房,有火盆和温暖的床铺,还有一套足够保暖的衣服,一日两餐,吃的是和士兵们相同的食物,并要求除了提供食物的时间,不准任何一名士兵进入牢房,做出任何监视他的行为。
目的只有一个,最大化的放松他对自己的警惕。
安森迈步走向房屋内的铁栅栏,被他带回来的“兽奴”赤身露体,静静地的倚靠在墙边;冰冷的尸体已经被血浆彻底染红。
头部有四分之一已经完全破碎,整个面部几乎已经无法辨认身份,脸颊从左眼眶开始又一道巨大的裂痕,左眼球在墙上碎裂成一滩看不出形状的粘稠物,右眼球暴凸着快要从眼眶中掉出,血浆混杂着骨渣和其它“颜色”,涂满了整面墙壁。
长大的口腔和落在舌头上的牙齿,似乎昭示着死前最后一次的惨叫。
床边的墙角,堆放着早已腐烂发臭的食物和被撕成碎片的衣物,被喷洒了整个房间的血浆染成了红色,宛若一滩粘稠的……
安森叹了口气,凝重的眼神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无奈。
“谁是第一个发现的?”
“呃…是我!”
面色惨白的掷弹兵从门后上前一步,他下意识反应似的举起右手,左手死死地摁着怀中步枪的枪托,显得十分紧张。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异常的?”安森头也不回的问道。
“七点三十分!今天…轮到我给他送饭。”
掷弹兵回答的有些结巴。
“有觉察到什么异样吗?”
“没、没有!”
“没有…连声音也没听到?”
“呃…听到了…但是也习惯了。”
“习惯了?”安森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那名掷弹兵。
“他每天都这个样子!”
掷弹兵显得惊慌失措,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一开始似乎是想要逃出去,发现牢房很坚实后就开始…开始用脑袋撞墙,不停地撞墙!”
“我们一开始也想阻止他来着,但根本没用;就算把他用镣铐锁起来,他也会拼命的用脑袋向墙或者地板上撞……”
“为什么没有汇报?”
法比安冷冷道,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一个如此重要的囚犯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部下负责监视的牢房里,对一个前近卫军军官而言还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们向排长汇报了!”
虽然法比安背对着自己,但掷弹兵还是没来由的一寒:“但派人检查过之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囚犯的身体相当结实,墙皮都有些磨损了,他脑袋也只是被磕破了点儿皮而已,根本没想到会……”
“够了!”
安森打断了还想继续解释的掷弹兵,右手伸出三根手指:“我再问最后三个问题。”
“呃…是!”
“第一个问题,除了你们两个人,之前还有人来过吗?”
“没有!”
“能确定?”
“我们是轮班制,不可能有别人进来。”
“第二个,他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或者发出过某种声音?”
“没有——除了大喊大叫,他什么也没说过。”
“……最后,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用头撞击墙壁的?”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们当时立刻就汇报了,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很好,你们可以出去了。”
两名掷弹兵逃命似的离开了牢房,还不忘了反手关上房门。
一分钟后,房间内重归死寂。
“您有什么发现?”
背着双手的法比安缓缓上前,小心翼翼的站在安森身后,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颅骨碎裂的尸体上。
火盆已经被熄灭,逐渐冰冷的牢房似乎连气氛也在同步降温。
“什么也没有。”安森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可奈何:
“他们俩没有撒谎,这件牢房没有任何人进入过,房门,铁栅栏,墙壁…都找不到任何被人强行破坏的痕迹,周围也没有地道;除了那两名掷弹兵,囚犯没有见到过任何人——也不可能见过。”
牢房内的气味让安森下意识掏出了烟斗,但并未立刻点燃;他抬脚传开牢门,和法比安一前一后走进了囚牢。
“墙角被撕碎的衣服,还有被倾倒的食物…姑且可以假设他原本打算活活饿死或者冻死自己,但最后是败了,于是决定用最开始的办法自杀。”
活活撞碎自己的脑袋。
“但这就有另一个问题了,他为什么要自杀呢?”法比安微微蹙眉,斟酌着开口道:
“我们给他提供了一个还算舒适的房间,有温暖的衣物和果腹的食物,没有对他进行任何**或者精神上的伤害,甚至没有进行常规监视——据我所知,白鲸港百分之九十九的兽奴都不可能享受和他一样的待遇。”
“究竟能有什么促使他这么迫切的想要去死,甚至为了这个目标可以活活撞碎头颅?”
这也是法比安最困惑的地方。
如果他早就不堪受辱,无法忍耐作为一个奴隶的生活,那根本不会等到现在;如果没有,那他就更不会在这种时候自杀了。
而且将头撞碎…身为前近卫军军官,法比安觉得自己的经验完全可以做出判断,这并不是一件像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见过无数生不如死的囚犯一心求死,也见过失去活下去动力的人选择自尽;但无论哪一个,都无法撞碎自己的头。
想要做到这一点不仅需要下定决心,还需要绝对的冷静,足够的力量和一点点技巧;究竟能有什么让一个人为了杀死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除非…他并不是主动这么做的,而是被……
法比安抬头望向安森,表情若有所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森咬着烟斗迎向法比安的视线,平淡的回应道:
“很遗憾,不是。”
如果有人或者他自己在军营内使用魔法,那一瞬间的反应和之后残留的安森根本不可能会觉察不到。
就算自己没有,安森也觉不相信有哪个施法者能够在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的眼皮底下使用魔法,还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安然离去。
这根本不可能。
对于安森的回答,法比安先是陷入了沉默,紧接着意味深长道:“即便如此,您也不应该告诉我…至少,不应该那么直接。”
“没关系。”
安森耸耸肩,叼着烟斗冲他笑了笑:“至少在私下里的时候,我相信我的掷弹兵团长绝对是忠心耿耿的。”
“这可真的是…非常高的评价,令人意外。”法比安先是一惊,紧接着也轻笑了几声,单手抚胸向安森行礼:
“我希望,我的忠诚对得起您给予我的诚意。”
“那我就期待你的表现了。”叼着烟斗的安森转过身,故作随意道。
自己施法者的身份早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继续隐瞒也没有多少意义;与其继续装傻充愣,不如直接坦白节省两人的交流时间。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又认真的搜索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并且对土着尸体从头到脚全部检查了一遍;基本可以确定他没有受到任何虐待,的的确确是主动寻死的。
安森大概能猜到对方的死恐怕和自己有关,在开启“异能”的瞬间被对方察觉到了自己身上施法者的反应。
但…为什么?
就因为自己是一个施法者,被一个施法者生擒,所以他必须要自尽,而且还是用那么…极端的方式?
新世界是秩序世界的边缘,也是整个秩序世界的流放地,所有在旧大陆失去希望的人都在源源不断的来到这片土地,成为一名开拓者。
这些人当中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当然也不缺乏渴望挑战自我,拥有血脉之力的冒险;被到处追杀,不得不背井离乡的施法者…也并不在少数。
虽然安森组建了守信者同盟,试图拉拢殖民地内的秩序之环信徒,但这并不等于他认为白鲸港不存在小心隐藏的施法者,更不认为自己是第一个被土着发现是施法者的人。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非要自杀的理由?
秘密?
嗯,这倒是有可能……
“砰!”
牢房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急匆匆的瘦小身影突然冲了进来。
“艾伦?”
看向那扶着墙大口喘息着的身影,安森愣了下:“有事?”
“抱歉打扰您和法比安中校的谈…呕!”
小书记官先是一怔,紧接着弯下腰痛苦的干呕了起来,“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法比安迈步上前,将他搀扶着送到门外,紧接着安森也跟着离开了牢房。
“卡尔·贝恩少校…他目前正在白鲸港城内,让我赶紧回来把情况告诉您。”小书记官上气不接下气的爬起来,嘴角还留有呕吐的残渣:
“我们的士兵被袭击了…是土着民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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