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从远处看,昆仑下的雪如同巨大的龙卷风,将西昆仑高地牢牢地围在中间。
剑身碰撞发出的尖锐声响彻这片小天地。
陆奉久手持春秋撞在了天问上,剑气以二人为中心向外炸开,短短几息,陆奉久与李剑淳已经对剑数百下。
“若你就这点能耐,想拦我,恐怕有点难啊!看来我今日不得不在这成仙了!”李剑淳优哉游哉地斜睨一眼陆奉久,他只是伸手抵挡陆奉久的攻势,始终未出一招。
陆奉久冷哼一声,借力向后跃去,遥遥与李剑淳对峙着:“怎么,你就这么想步入陆无双的后尘?”
“奉久啊,我知道你一直对你娘心中有怨,其实她也是有苦衷的。”李剑淳看着脊背挺直,像是一把随时随地都可以出鞘的剑一样的陆奉久,心里突然有点难受:“你也是从陆家剑冢里出来的人,陆家那滩浑水究竟深几许,你心里也门清,如今世道早已不比千年前,曾经这泱泱九州坐化成仙的不知多少人,而今却只能靠挤进仙鉴图才能夺得天道名筹……”
“你娘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李剑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也可能是因为陆无双死后,把他的生气也一起带走了。面对着面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真的有些力不从心。
其实又岂止是陆奉久被蒙在鼓里?这天下人,都被蒙在鼓里!
陆奉久以为他费尽心机飞升成仙是想要为他娘,对一半,错一半。
他成仙只为剑开天门,而剩下要做的,却全在他面前这个早已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人身上。
“奉久……这天地早就变了啊。”李剑淳心中难过。
此时雪越下越大,李剑淳看向五十步之外的陆奉久都有些模糊了。
“你不是好奇五年前这昆仑之巅发生过什么吗……”陆奉久的声音远远传来,李剑淳皱眉,就见雪花在尚未触碰到陆奉久前便消融在空中,隐隐有剑鸣声传来,下一刻,李剑淳便察觉到四面八方的气机开始涌向这里,准确的说是涌向陆奉久。
如同巨大的蛋壳,将陆奉久罩在里面。
陆奉久微垂着目,剑气自陆奉久脚底升起,无数气机汇聚于此,浓厚几乎犹如实质:“世人皆以求长生证天道为己任,可是究竟何为长生,何为天道?”
“我陆奉久,生来已有二十余载,此间剑道第一人,曾为父母厌弃,每日寝食不安,不敢妄自菲薄,但天道依旧难容我。”陆奉久轻抖春秋,由天下气机汇聚而成的龙身自身后而起:“我遇仙人心欢喜,仙人憎我如猪狗……”
随着话音减消,陆奉久轻抬剑锋,一挑,一刺,一抹,搅动起无数剑气,霎时风起云涌。
李剑淳远远见陆奉久的剑式,心神却是一震。
“剑器浑脱第一式,观山色。”
无数剑气如天崩地裂之色奔向李剑淳。
李剑淳第一次见到陆无双时,他正从西北一路打到东南,陆家正是他的最后一战。
李剑淳自负剑法绝世,无论是谁,都能百招内定胜负。
而陆家剑冢是公认的剑道第一,李剑淳虽自负,却也不敢小觑,遂将陆家作为最后一战,既是自信也是尊敬。
李剑淳那时早已名声鹊起,又有大品评家郭盎的“上上”评,可谓是前途无量。
但是李剑淳实在不赶巧,他到陆家的时候恰好碰上了陆家第三十六代剑主夺得头筹剑冠,破出剑冢之日。
一袭红衣直上九天破开虚空,龙吟般的剑鸣声响彻云霄。
红衣女子虚空而立,手中剑寸寸出鞘。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隐隐有闪电在灰暗的云雾后翻腾着。
红衣轻轻巧挽了一个剑花,以长袖半遮面,作了个半揖,随之而来的便是自她身后愈发浓郁的气机,浓稠如凝实的白雾,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下一刻,近乎发紫的闪电便从天幕后向着红衣直直劈下。
红衣轻笑,迎着闪电而上,身后浓如实质的气机游走在剑身上,霎时有金色长龙怒目咆哮,如苍穹之怒般的雷电由虚空而下,与金龙相撞,雷电顺着剑身而下,红衣蓦然回首,剑上雷电便向着李剑淳急去。
“剑器浑脱第一式,观山色。”
李剑淳不敢妄动半分,只能任由那紫电擦面而过,狠狠地坠在地上,留下深刻印记。
红衣一步一回首,臻首轻抬,巧笑倩兮,手中剑随舞,一抬一挑一刺一抹,稳稳的接住每一道雷电,万千雷电裹挟着凌冽剑气,将这天地都禁锢成银紫的牢笼。
“第二式,天地低昂。”
“第三式,九日落。”
“第四式,帝骖龙翔。”
……
而李剑淳就牢牢禁锢在其中,那红衣越舞越快,无数雷电顺势而下,冲着李剑淳而去,却又擦身而过。
一曲红衣剑舞毕,万千雷电瞬息即逝,独留这西南的大地上,不多不少,三千七百六十八道剑痕,深入地底。
李剑淳真真是痴了。
红衣落下凤凰台,李剑淳还哪里提得起手中剑?
李剑淳仰天大笑后,将手中天问掷向那红衣,身随剑而动。
红衣诧异。
“在下不才李剑淳。”
裹挟着无数冰雪的剑气直奔李剑淳,李剑淳缓缓吐出一口气,面容严肃而慎重,一双鹰目炯炯,面对浩浩荡荡涌来的,如万丈高山般恢宏的气机,天问立在身前:“让我看看你究竟得了你娘的几分真传!”
李剑淳手持天问撞上那磅礴的剑气,牢牢立在地上不动分毫,如影幻形般的高山后,紧随而来的便是期身而上的陆奉久,春秋蓦得刺向李剑淳的面门,却在即将触及时挡住。
李剑淳涌动全身气机犹如面罩般让陆奉久不得再往前半步,同时天问剑气犹如青蛟缠绕在剑气凝实如耸立的高山上。
“你确实天资卓绝,无人可比,但我李剑淳,当年要比你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风雪自李剑淳脚下飞旋而起,一片片雪花在这一刻都成了锋刃刺向陆奉久,那高山在青蛟的嘶鸣中摇摇欲坠,陆奉久借力向后越,春秋则被他掷向李剑淳。
“第三式,九日落!”
地面仿佛都凹陷了半分,近乎于实的剑气同暴风雪一起,将二人牢牢的裹挟在其中,远处的人只能见一青一黄彼此胶着纠缠,每每撞在一起又是惊天动地的震撼。
而在二人头顶,原本浓如泼墨般昏暗的天空,粗壮的闪电像是要将整个天幕撕扯开一道裂缝。
早就在李陆二人对招前便已经将昆仑周边几十里都占据的围观的人都关注到了天象。
“这……李剑淳要在这坐地成仙啊!”有人惊呼。
不待众人抬头,被剑气与风雪紧紧包裹的西昆仑高地拔地而起一道青色光柱,有肆意长笑遥遥传来:“如今天门将开,你待要如何?”
不见物象,已有天音响起,是琅琅佩环击鸣声,琵琶古琴瑟瑟声,仙人之乐从九天之上传来,只是光听声音,便能想象出天门大开时是何等的扉靡,令人神往。
西昆仑高地。
陆奉久一手握住春秋支撑着半跪在雪地上,身上衣物早已被剑气划得支零破碎,陆奉久喘了口气,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望着几十米外的白衣。
李剑淳纹丝不动站在那里,身边一把天问直插在地上,青光直上九天,他斜眼看着狼狈不堪的陆奉久:“还不服?”
陆奉久咬牙站起身,慢慢走向那白衣,然后慢跑,最后直接高高跃起,双手握着春秋怒吼着劈向李剑淳,却还不等近身就被青光反弹回去,重重摔在地上。
“还不服?”
“还不服?!”
“还不服?!!”
如此数次,陆奉久彻底倒在地上,春秋也嗡鸣着掉在一旁雪地里。
踏在雪上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陆奉久身前停下。
“你输了。”李剑淳淡淡说道:“五年前你在昆仑重伤,全身经脉窍穴十之七八都被堵死,你娘的剑气浑脱剑法虽能引天雷锤经炼体,但也只打通了其中的一部分。此时你尚有几窍被封死,这般如此还想赢我,那你确实小看我李剑淳了。”
此时天门已经大开,望去已经遥遥可见门后人影幢幢,有光从天门上直直落下,罩在李剑淳身上,只要他顺势向上,便可入天门证得大道为仙。
李剑淳将将挽了个剑花便待上飞时,一双手牢牢的握在了他刚腾空而起的双脚上,力气大如金刚般,箍得李剑淳都隐隐发疼,下一刻,巨大的拉力硬生生将李剑淳拉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溅起数米高的飞雪。
李剑淳吃痛的闷哼出声,方抬头,就见飞雪后有人晃晃的站起来,原本倒在地上已经黯淡无光的春秋瞬间立起。
李剑淳的脸色却变了。
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天问像是在抵御什么般开始震动,不仅仅是天问,巨大的声响由远及近,李剑淳望去,只见灰暗的云早已经消散,而那天上巨大的成片的灰色竟是无数把剑排列在一起形成的阴影。
“来!”
陆奉久缓缓抬手,蓦得张开五指,天问再也无法抵御来自陆奉久那磅礴的气机,如青色闪电般归到那万千剑阵中的其中一把。
“你终究还是触发了这剑阵……”李剑淳喃喃,目光复杂。
此时的陆奉久,如同巨大的漩涡般,九州所有的气机都沿着地势脉络疯狂像昆仑涌来,昆仑这个万千龙脉的源头,牢牢的承载着天下气机,一遍又一遍的冲刷在陆奉久的身上,气机由浅入深,从无色到金色。
陆奉久昂着头望着天上已经如同长龙般的剑阵,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般,直到天边出现一点星光,陆奉久才流露些许如释重负。
同样学着陆奉久昂头望着天的李剑淳,却在看到那星光时,脸色巨变,那星光由远及近,最终在剑阵的最前方停下,剑尖缓慢的对准正前方,当它指向大开的天门时,这剑阵才堪堪完成,金色的光从那剑身上涌出,游走在剑身上,最后冲向剑阵,整座剑阵彻底复活,摇首摆尾,最终发出震撼天地的龙吟声。
陆奉久高高跃起,一把握住剑阵最前端的那把金色的巨龙之眼,狠狠地,砸向了仙音缭绕的天门。
“龙渊……”李剑淳看着那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度的陆奉久,在陆奉久身后隐隐约约有另一个乌发飘扬的虚影,那人似乎注意到了李剑淳,目光微微撇过,却让李剑淳泪如雨下,半晌也未能喊出那个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被他翻来覆去思念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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