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
昔雪眸色有些黯淡,
她的命又怎会随她?
‘柳韵’捂着胸口,鲜血自她掌间溢出。
她那一双血淋淋的眸子盯着这扰局的和尚,眸中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区区一个和尚,也胆敢扰我好事?”
“你在人界生事,我自会管。”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空寂在顾卿时身前站定,手指放在他的鼻间,察觉气息的流动,方松了口气。
这才抬眸看向自方才开始一直盯着自己的那青衫女子,眸色温和,可眼底却隐隐夹杂着一丝审视之意,
“姑娘无需担心,他性命无碍,只是昏了过去。”
昔雪措不及防撞入他投来的视线中,眼神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转向一侧,错开他的目光,语气平淡,
“我知道。”
闻言,空寂眼神略有缓和,这才起身,目光由女子苍白的脸色轻轻坠在她腕间的伤口,
“可貌似姑娘受的伤比他要重。”
昔雪蹙了蹙眉,侧身向前避开他的视线,“不妨事。”
格外平淡无波的三个字,其中却不难听出她对此的满不在乎。
空寂闻言,眉心微微动了动,凝眸盯着眼前人。
女子一身青衫已被鲜血染红,表面看似无恙,细细瞧来身子却在轻颤,垂于身侧的手紧攥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他走到身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轻声道,
“此处有我,姑娘若信的过我,不妨先安心调息片刻。”
“她不好对付。”
女子的声音清冷疏离,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空寂哑然,可还未待他有何回应,只听身前传来一道声音,
“果真还是你了解我啊。”
‘柳韵’得以调息了片刻,胸口鲜血已止住。
她以右手撑地,身子随之飘至半空,目光投向那白衣男子,
“我说你这和尚,未免太无情了些。分明我与她都为女子,为何你偏偏唤她姑娘,却对我如此不留情面,下手如此狠辣?若不是我在幻境被破的那瞬,及时收手,此时怕是还恢复不了呢。”
空寂抬眸,掌心顿时浮现一道金色的光芒,“凭你非人。”
‘柳韵’好似听到了笑话一般,大笑出声,“我非人?那你可知你身旁这位与我一样,亦非人啊?”
她端坐于屋檐之上,月光萦绕,唇角的血迹滴落在苍白的下颌之上,颇有些艳丽之色,整个人如蛊惑人心的鬼魅,
“不过,和尚,你如何就确信我是那个坏人,而你身侧之人便是个好人呢?人界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有时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可不能因为她为弱势一方,便动了恻隐之心。你不妨再仔细考虑一下,你该信谁呢?”
“这虚空幻境既为你门秘术,我与佛门是何干系,是否有渊源,你便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吗?”
昔雪面色如常,一双杏眸幽深而清冷,未因她的话泛起一丝毫波澜,
“你还是喜欢搞这些格外愚蠢的小把戏。”
“愚蠢吗?”
‘柳韵’将鬓边青丝抚至耳后,心情愉悦非常,“我倒并不觉得。”
“毕竟这世间啊,最反复无常的,便是人心。这点你想必比我更为清楚罢,大人?”
‘柳韵’转而看向此时一言不发的和尚,“我们两个,一个会你门秘术,一个是身份尚且不知。和尚,不妨你考虑一下,我俩你该信谁呢?”
昔雪察觉到身侧传来的打量的目光,也只淡淡扫过一眼,“我为冥界阴差,确非人。”
“但我不管你如何看待此事,又或是信谁,最好旁观。若妨碍我行事,休怪我手下不留人!”
空寂眼眸一闪,唇角微微扬起,
“姑娘难道不知,在人界这句话常是出自反派之口吗?”
昔雪冷眸扫过,指尖微动着,正想有动作,
只觉眼前突然传来一道金光,紧接着耳畔便传来一道闷哼声。
“不过,这次我信姑娘。毕竟我知利用虚空幻境伤及凡人之人,必不为善。”
昔雪眼睫轻颤着,扫过身后昏倒在地的顾卿时一样,顿时懂了他的用意,向来平静无波的杏眸闪过几分诧异。
院中三人,唯有顾卿时为凡人,以他来辨别谁为伤人之人,确为一个好法子……
‘柳韵’被金光击中,落地时不免向后退了几步。
她捂着胸口,通红的眸中瞧不出神色,只是唇边笑意却愈发瘆人,“人界的挑拨离间之法果真是不好用啊。不过……”
她手一挥,一道黑色光芒笼了柳韵的魂魄与顾卿时,回到她身侧,
“虽然未取得你这和尚信任,但分散了你的注意力,也算是用的不错。”
昔雪眸色一滞,与空寂几乎是同时出声道,
“不好,她要跑!”
“我就不陪你们玩什么信任戏码了,二位,后会有期!”
话音方落,她身形一转,人已消失在原地。
昔雪眸中闪过一丝恼意,抬脚便要去追,却被一道人影拦住。
“姑娘受了重伤,若你放心,容我去追便是。”
昔雪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腕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因未及时处理,此时那处已皮肉外翻,渗着骇人的黑色血迹,瞧来分外可怖。
她心知自己有心无力,只能道,
“多谢。”
“那姑娘自己多加小心。”
话音方落,身前那道白影已经消失。
院中重归寂静,昔雪只觉眼前一片昏黑,双腿发软,再也撑不住身形,靠倒在一侧的石桌旁。
一阵微风袭来,她缩了缩身子,只觉浑身冰冷,恍若置身冥界冰狱。
眼角余光瞥见腕间的黑色脉络,自讽道,“这幅身子果真是经不得我这番折腾啊。”
话音方落,她只觉喉间一阵腥甜,微微一顿,一大滩黑血吐出。
她的动作有些大,方才肩膀处的伤处又重新裂开,鲜血崩裂而出,染了她的衣襟。
月色下,女子一身青衫被鲜血染了大半,自伤口处四散的血迹像极了开在极北之地的血莲,泛着引人沉沦的妖冶之色。
她便那般斜躺在那,苍白无比的脸上,唇边那抹残留的血迹显得愈发刺眼。
空寂归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幅场景。
他忙上前,“姑娘!”
昔雪意识虽模糊,但长时间养成的警惕还是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侧首瞧见是那和尚时,眸中的肃杀之意方稍退。
空寂瞧清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手中动作微顿,随后开口道,
“你伤势很重,我略微会些医术,不妨让我替你……”
昔雪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不妨事,‘柳韵’如何了?”
“抱歉,”
空寂目光微微有些暗淡,“那女子到了城外便失了踪迹,我在周围寻了片刻,并没察觉到到任何异常,只得先行返回。”
闻言,昔雪苍白的脸上却面色无异,轻声道,“无需抱歉,此事本与你无关。更何况,她既然在人界如此胆大妄为,想必是早已有了后路。”
“柳韵魂魄不能脱离人身太久,昨夜一番折腾,她必会暂时陷入沉睡。那人若想做些什么,目前也应是无法子,不过顾卿时却是……”
可空寂此时无心听她分析此事,他的目光定在她仍在流血的腕间,拧了拧眉,不由开口打断道,
“姑娘,不妨待你伤好后再想这些事也不晚的。”
昔雪察觉到他的目光,忙以衣袖遮住伤处,却是淡声拒绝,“不必了,伤势我自会处理。今夜之事麻烦你了,多谢。”
顿了顿,她又开口道,“我从不欠人情,你可提出一个条件,凡是我能做到的,必会应允。”
空寂闻言,不免怔楞住片刻。
月色下,女子眉眼清冷,一双杏眸中泛着幽幽光华,平淡非常,却不知为何,好似渗着无尽的孤寂,眼底只剩一片荒芜。
他喉间不知为何泛起微微的涩意,不由启唇道,
“那便请姑娘让我为你疗伤罢。”
“什么?”
空寂迎上眼前人略带困惑的目光,轻声道,“我佛曾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如请姑娘替我满了这功德罢。”
昔雪握着衣袖的手微颤,盯着眼前人,如水般的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你可知我的身份?”
空寂一愣,随后知晓她话中意思,轻声道,“自是知道的。”
“那你可知我既许此诺,是何意?”
“已约莫猜到几分。”
空寂眼睫低垂,神色温和,随即宛然一笑,声音清润如潺潺细流,
“可人之寿数皆有尽时,即使活至千百年,不能顺心而为,便是无甚趣味。于我而言,只要……”
“万事随心,便可抵千金。”
万事随心?
昔雪一双冷如寒冰的眸子有一瞬的波动,如冰天雪地中,一道暖阳微微照入,寒冰有了初融的迹象。
她抬眸望去,为数不多将一个人的容貌仔细瞧在眼中。
夜色中,男子长身而立,月光映在他身后,衬得他格外身姿出尘。
那一双眉眼修长舒朗,肤如玉,姿容绝滟,当真是应了那句‘白衣不染尘,不似凡尘间。’
月光如水,投下的影子将她笼罩,
她凝眸盯着眼前人,问道,“你叫什么?”
“空寂。”
只听他又问道,“姑娘,你呢?”
昔雪目光黯淡了一瞬,覆于衣袖上的手指微微蜷起,
有人常问她是谁,
或是阴差,无心鬼,亦或是人界青衣仙子。
总归问的仅仅是个称号而已。
可却从未有人问过她叫什么……
于别人而言,这二者许是并无分别,可对她而言,这其中的意义却是极为不同的。
她记得,她曾叫昔雪。
——“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多美的名字,却不属于她。
她叫昔雪,可她却不是昔雪。
那她是谁呢……
不知为何,几乎是瞬间,她脑中便浮现起几年前在渡一位男子的亡魂时,他在弥留之际念着的那句诗,
“鱼雁若可托,篇诗寄湘沅。”
她不解其意,但她知,此诗是友人临别所送。
只专属于他一人的。
她喜欢,
于是,她答,
“诗沅。”
她不是昔雪,她叫诗沅,
只专属她一人的诗沅……
“我叫诗沅。”
1、“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出自范云《别诗二首 其一》
2、“鱼雁若可托,篇诗寄湘沅。”——出自宋代孔武仲《送元珍赴官合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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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万事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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