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闪是我们收养的女儿。”白父说。

方才已经对着阿家讲述了一遍，此刻他也不再觉得难以提起。

“不过四年前，她就得病死了。”

白父喝了一口水，正要继续往下说，却被白母按住手掌：“我来说吧。”

“你嗓子不舒服，还是我来说吧。”

“还是让我来说吧！”白母拉高沙哑的嗓子，目光直直撞进白父眼底。

白父读懂她眼中的深意，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抱歉，帮着闪闪隐瞒了你们父女这么久，现在我不该再瞒了。

车祸发生后，你最先晕了过去，我抱着然然，我们三个一起跟着车往山下掉。

不知道磕碰了几次后，我发现车子停住了，那感觉不像是摔到了山底，我就睁开眼睛去看。

我看到一只特别大的白色蝴蝶，有几米长吧，它抓着车头，把我们平稳放到地上。

我找到手机给救护车打电话，但山底没有信号，我就求它再救救我们，哪怕只把然然一个人送到医院去也行。

它答应了，但条件是要和我们成为家人。

所以我才会不顾你的意愿，把那个孩子接回家。

她也不是病死的，只是不想让你们知道她是妖精所以才演的那出戏，我以为你和然然能走出来的，可是四年过去了……”

泪珠从白母的眼中啪嗒啪嗒掉落，哽咽和鼻音加重了她说话的困难：“还有刚才，我也不是梦到了然然，是闪闪告诉我然然有危险……”

白父抽了一张纸巾，温柔擦去妻子脸上的泪珠，用唯一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安慰。

阿家见不得煽情画面，别过脸去：“所以，白然怎么样了？”

“那只蝴蝶去救她了，我们等等吧。”

*

看到那个女人放在背后的手里捏着一道符的时候，我意识到不对。

我张嘴想喊妹妹小心她。

于是，我脱口而出那个熟悉却被我忘记的名字。

“闪闪！”

那一刻，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的妹妹叫闪闪。

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孩，经常跟在我身后姐姐长，姐姐短。

她喜欢粘着我，和我睡一个被窝，让我给她唱歌讲故事。

她有些淘气，常常会把我惹生气。

每当我生气了，她就用自己的零花钱去买巧克力哄我。

所以我的口袋里从来不缺巧克力。

不过我很少吃巧克力，因为喜欢巧克力的其实是她自己。

她买来哄我的那些巧克力，不出意料的全都进了她的肚子。

不过巧克力吃多了不好，她把牙吃坏了。

拔牙脸肿了之后，她捂着脸，带着眼泪可怜巴巴来到我房间求我安慰，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我们姐妹之间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好像是一场奇奇怪怪的病。

妹妹生病了。

我偷偷听到医生和妈妈说，妹妹生了一场很奇怪的病，活不久了。

妹妹的身体很快垮了下去。

她的头发全都掉光了。

我把我的头发剪下来做成假发送给她。

妹妹脸白嘴唇没有血色。

我偷来妈妈的口红给她擦。

可是没有用。

妹妹的头发不会长出来，那抹红也不是妹妹原本的唇色。

她的身体一天天变差，脸上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笑容。

我忽然想到她被查出生病的那一天。

那天，妈妈告诉我们她攒下来一笔钱，可以和爸爸一起带我们去游乐场。

去游乐场是妹妹要求的，她很早就想去了。

可惜，她没有去成，那笔钱也用来给她交住院费了。

我看着病床上的妹妹，觉得我应该带她去一次游乐场。

我从我的存钱罐里取出存下的所有钱，将妹妹从医院偷出去。

妹妹的心愿，我一定要给她完成。

我们离开了医院，来到游乐场大门钱，我把钱递给售票员，转头就见妹妹倒在了地上。

妹妹死了。

医生说是缺氧窒息死的。

是我害死了她。

如果不去游乐场，她或许还能多活两天。

可惜没有如果。

妹妹没能多活几天，也没能去她想去的游乐场。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不能原谅自己。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悄悄地哭。

我惩罚自己不吃不喝，饿得快要昏厥。

晕过去前，我看到去世的妹妹出现在我面前，拿出她藏在玩具里的巧克力，拆开包装塞到我嘴里。

我尝到了一丝丝甜意，然后是数不清的苦。

再然后，我在医院里醒来。

至今我都不明白。

那巧克力放在玩具里，包裹严实，是怎么跑到我口中来的呢？

醒来后，妈妈让我去参加妹妹的葬礼，和妹妹做最后的道别。

我没去，我傻傻想，是不是我不去，就代表妹妹还活着。

然而并不是。

所以葬礼最后一天我去了。

葬礼结束后，我跟妈妈说：“我要当医生。”

我拼命学习，学累了，我就拿出那些打印的医学资料来看。

我的努力是有用的，高考成绩出来，全国的医学院我都可以上。

我把家附近最好的医学院给报上了。

报完志愿查到录取结果后，我躺在床上哭了很久，我哭累了，昏昏沉沉睡去。

然后，我梦到了闪闪。

我知道这是梦。

但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我留在梦里，陪她玩完所有的设施，陪她玩够所有的设施。

为什么非要来打搅我们呢？

我不理解。

我丢掉手上的食物，来到闪闪面前，摘下她脸上的符：“没事吧闪闪？”

随着符纸被我撕开，游乐场变成了医院的病房。

闪闪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奄奄一息。

“闪闪。”

这场景太熟悉了。

我根本不想想起。

她用力睁开眼，将眼珠转向我这边，嘴唇微启：“姐姐，我想去游乐场。”

我握住她的手贴在我脸上，我没感受到手掌的温度，心里却觉得那只手特别寒凉。

“等你好了我们就去。”

不去游乐场，妹妹就能多活几天，说不定在药物的支持下，她还能活很久，久到等我研究出药物。

妹妹没说话，她转回眼珠，看向窗外，窗外是一颗树，树上落着几只麻雀。

“我会好起来吗？”妹妹问道。

“会的。”我说，“闪闪一定会长成一个大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说开一家只卖巧克力的超市。”

“我不想开超市。”

“那你想做什么？”我感觉我的声音在发颤，有了哽咽。

“我想做一只小蝴蝶，自由自在的飞翔。”

“那姐姐就种很多很多花给闪闪，闪闪飞累了，就选一朵最喜欢的休息。”我的眼泪好像在流，我趴在她的被子上，不想让她看见。

“姐姐你长大想做什么呢？”

“我啊。”我蹭掉眼泪，抬头看向她，“我想做医生。”

“姐姐，你是真的想做医生吗？还是说……为了我？姐姐，你不要因为我生病就去学医，我不想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喜欢的。”我还是没忍住留下眼泪，“我想当医生，不止是为了你，还为了妈妈的嗓子，爸爸的手臂，为了这世上所有和闪闪一样生了病的人。我想所有人都能健健康康走出医院，自由自在的生活。”

妹妹抬起手，用她的小手掌接住我落下的眼泪：“我相信你，姐姐，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很厉害的医生。”

“会的，我还要把闪闪治好，带着闪闪去游乐场。”

闪闪坐起来，摘掉脸上的呼吸机。

“不要摘。”我拿着呼吸机要再给她戴上。

“没事的。”闪闪推开我的手，“我已经好了，带我去游乐场吧姐姐。”

我没同意，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还是来到了游乐场。

接过售票员递来的票，我转过头，她好好的站在那里，没有昏倒，没有窒息。

她拉着我的手，把游乐场的所有设施玩了一个遍，玩累了之后，我们坐在长椅上，她从我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喂到我的嘴里。

甜甜的，苦苦的。

“姐姐，你长大了不会忘记我吧？”

“不会。”关于妹妹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第一次见面，我给了你一块巧克力。”

当时那个躲在妈妈身后的小女孩，被我用一块巧克力收买，成为了我的洋娃娃，成为了我没有血缘却最亲密的妹妹。

“不是那天哦。”妹妹朝我俏皮挤眼，“如果你不记得了，就去问妈妈吧，妈妈会告诉你的。”

因为她的话，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忘记了。

可我的记忆中，这明明就是我们的初见。

“姐姐，我的腿好累，你可不可以背我回家。”

妹妹总是这么娇气，我转过身，拍拍肩膀：“上来吧。”

她用双手抱住我的脖子，我就这么背着她，走了很久很久。

脖子上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我想回头，却被她拒绝：“别回头。

姐姐，你能带我来游乐场，我很开心，谢谢你。

刚刚在医院，你说你要当医生，那我们约好了，你一定要当很厉害的医生，我也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直保佑你。

不过，一直不醒来的话，是当不了医生的。

所以，醒来吧，姐姐。”

“嗯。”我应道，眼泪止不住的流。

巧克力早在嘴里完全化开，只剩下苦涩。

我最讨厌苦味的东西，妹妹为什么要喜欢这种回味苦的东西，真搞不懂她。

妹妹不让我回头，但梦有第三视角，我看得到。

我看到……我梦到妹妹变成了一只白色蝴蝶，她飞到我的背上，翅膀和我紧紧相贴……

“我以后会种花，你一定要来我的花上停留。”

现在，梦该醒了，我还要去当医生，我还要种很多很多花。

嘴里残留着巧克力的苦涩味，一如妹妹刚去世我饿晕时那样。

我睁开眼，发现房间没锁门，晕晕乎乎喊了一声：“妈！”

十分钟后……

白然在丹药的作用下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她靠在白母怀里，小声说着：“妈妈，我刚刚梦到闪闪了，她变成了一只白色的蝴蝶。”

阿家随手打开窗户。

清新的空气一下闯入屋内，还带来一只白色的蝴蝶。

蝴蝶落在白母的脖子上，为了不压到它，白母抬起了头。

“闪闪，是你吗？”她问。

她的嗓子不再沙哑，恢复了婉转动听。

蝴蝶挥舞翅膀在她头顶旋转了三圈，落在阳台上。

白然穿上拖鞋，靠近蝴蝶，伸出手，蝴蝶飞到她手心，停留了许久。

白然轻轻摸了摸它的翅膀，将手置于窗外：“闪闪，飞往你想去的地方吧。”

蝴蝶依依不舍飞往天空，消失在阳光下。

白然忍回眼眶中打转的泪，转过头对凛冬和阿家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

“既然没事了，我们就回去吧。”凛冬拉了一下在发呆的阿家。

“那费用怎么算？”白父主动提起酬谢金。

“已经有人付过了。”

离开时，白然跑出来相送。

凛冬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开口：“回去吧，好好生活。”

“嗯，我会的。”

白然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

电梯门打开，等里面的快递员出来后，凛冬和阿家一先一后进去。

电梯门合上开始运行后，她们听到白然惊喜的声音：“是我的录取通知书吗？”

从老旧的小区出来，一只蝴蝶拦住两人。

“大师，我的钱好像不太够，那个，你这里还缺妖精打工吗？”

“缺。”

*

救下那一家人不是我的目的。

我只是不想车落下来砸到我刚养的花。

所以浑身是血的她跪在地上磕头求我的时候，我并不想答应。

于是她改口，让我救她女儿和丈夫便好。

我还是没有答应。

她又说，只救女儿也好。

我看着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和那个昏死过的小女孩，心里开始松动。

是什么样的情感让她愿意把自己排在最后呢？

我真的好想知道。

我剥夺了她的声音，救了她和她的女儿丈夫，并捏造出一个身份加入这个家。

我以为我不会动容的。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

好喜欢那个给我讲睡前故事，偷偷给我买巧克力的姐姐。

好喜欢那个做我喜欢的饭菜，帮我种许多许多花的妈妈。

以及那个只剩下一条手臂，也要将我举的特别高的爸爸。

我对这份名为“亲情”的情感动了心。

可是人妖殊途。

我可以修长生，人类不能。

我必须离开。

我和妈妈精心策划了一番，却没想到在姐姐这里出现了差错。

我以为我捏造出来的身体可以强撑着陪她一起从游乐场出来。

可是没有。

我变成了一只蝴蝶，守在我的“尸体”旁，看着姐姐抱着我的“尸体”哭泣。

却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我的“死亡”，姐姐开始不吃不喝。

我把藏起来的巧克力喂给她，让妈妈把她送去了医院。

那次之后，她振作起来，发奋读书。

我陪着她高考完，看着她把志愿全部填成临床医学。

姐姐啊，你真的想学医吗，还是为了我？

不要为了我做不喜欢的事情啊。

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我想入姐姐的梦中问问她，却发现她把自己关在梦牢之中，重复折磨自己。

我必须救她，但我能力不够，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她从梦牢中救出来。

那个被虚构出来的“我”，我根本近不得她的身体。

迫不得已，我准备向异能管理局寻求帮助，虽然这可能让我被关押。

从网上搜索异能管理局的资料时，我看到了一个网页。

简单了解过这个网页背后的人，我点开了聊天框……

*

单元八《天医》完

祝所有考生都能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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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天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