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和徐意明白玄离那句“对不起”所包含的情绪,他们对面前坐着的年轻的江宁远既陌生又熟悉。
林风摇摇头,“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你不必愧疚!”
“我和阿意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们的选择,反而很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
徐意看着玄离泣不成声的模样,想要再暴起打一顿玄离,但是林风拉住了她的手,“让他哭吧!”
她叹了口气,“哭吧哭吧,谁让你顶着十八岁的脸,年纪轻轻的哭哭啼啼的怎么了!”
玄离快速地擦掉眼泪,“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到现在才回来。我不应该这么自私,是我有恃无恐,荒废了你们的人生。”
“放屁!”徐意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还能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的,风哥都说了这是我们的选择,我们乐意,与你无关,你怎么就不懂呢!你荒废的只有你的人生,你怎么就不懂呢!”
“意姐姐,”玄离低低地喊了一声,他用力地摇着头否认,不是这样的,他的确给所有爱他的人都造成了伤害。
“这是我们的选择,我们不怨命运,也没有怨过你。阿远,是你走得太远了,我们的路不在同一个方向了。还好,你还记得回来。”林风看着玄离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惋惜,眼里有泪光闪闪,却笑着。
玄离握紧了双拳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轻轻摇头想说,他想过林风在固安县任职的时候他会经常去找他的,他画画他就给他研磨,他们要走的路是同一个方向的,他会在问月城等他回来。但时移世易,他们的确往不同的方向走得太远了。
林风脸上的笑意不曾消失,“阿远,你不必耿耿于怀,我们的人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你就只是你自己而已,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风哥,你就是太温柔,打一顿就好了,江宁远,你别这么爱哭了,你今年都四十三了,就要年过半百了,我们是不会哄你的,别哭了。”徐意凶着脸,快声骂道,却别过头去。
“你啊,”林风温柔地拍拍徐意的肩膀,“哪次不是你哄的阿远,哪次阿远没有让着你打啊!”
徐意小时候每年都会来城主府住一段时间,她辈分上是也江宁远的姑姑,但只比江宁远大三岁,相比江与山,徐意在江宁远的童年生活里一直都是知心姐姐的角色。徐意、林风是江宁远仅有的朋友,他们会打闹会、闹矛盾、会相互鼓励,又相互嫌弃。
他们还俗套地约定过要结成儿女亲家,要易子而教,由徐意教骑射、林风教丹青、江宁远教剑术,他们在江宁远情绪低落的时候竭尽全力地为他畅想过各种美好的未来。只是那些未来每一个都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我才没有!”徐意小声反驳道,“风哥,那是你,我才没有呢!江宁远,你自己说,我哪有哄过你!”
玄离努力扯出笑容,配合地摇摇头,“是,意姐姐才没有每次都哄着我!”
徐意看着他笑着的哭脸真的很丑,有点嫌弃,“你还是哭吧,你这个表情太难看了,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太丑了!”
林风低低地笑了出来,玄离的眼泪也慢慢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开始清明,看清了他们头上驳杂的白发,脸上细细长长的皱纹。
“今晚我们过来,是想求你一件事!”久别重逢的悸动已经过去,林风脸上的笑意淡去,“我和阿意想让你带着扶苏离开,你去哪他就去哪!以后不再回来也可以!”
玄离眉头紧蹙,脱口而出,“陈郁不会杀扶苏的!”
徐意冷哼了一声,“这可说不定。就算陈郁不会动手,其他人呢?”
“都说乱世出英雄,但我们作为父母,并不想要一个英雄儿子。扶苏自幼聪慧,能闻一知十,触类旁通,他喜欢独处,想做什么一定会做到最好,性格看着温良,但是心里极主见,待人接物又十分有分寸,比我们还像大人。”
林风想起扶苏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有点无奈,“他没有偏好,甚至没有喜怒,又心性坚定,若是对这天下产生兴趣,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可是我们不想他过那样的人生。”
玄离看着林风,理解了他们用意,或许他们从前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这几天他的出现给了他们新的思路,这世界不仅只有这九州,还有九州外,扶苏若是见过了这九州外,或许对这九州就没有想法了。
“如果扶苏同意,我可以带他去海州,带他去青白山看看。”
林风和徐意点头,“扶苏那边肯定没有意见的!”
玄离点了点头,郑重应下,“好!”
徐意盯着玄离一会,终于打破了沉默,“你那个师妹,她是不是,小鱼姐姐。”她说的很慢,却很坚定。
“不是,小九是小九,小姑姑是小姑姑。”
玄离的否认在徐意眼里就是承认,他承认了江与山的转世是玄止。
“她就是小鱼姐姐,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你比谁都清楚她就是小鱼姐姐,你知道姑姑她等了好久好久了!”
林风握住了徐意的手,“阿远他,要等小鱼姐十八岁了,只有活过了十八岁才能证明这些年都是对的。”
玄离用力抓住椅子,侧着头,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眼泪再次从眼眶里奔腾而出。他的视线再次模糊,窒息感逐渐强烈,他拼命摇摇头,想让呼吸顺畅起来,但是心还是一下一下地抽痛着。
“对不起!”
林风和徐意离开了,他们没有去探访长辈,不是不懂礼数,生分了,而是不去扰人清梦。
所有人都有默契,安静地等待。他们和玄离之间不应该这么快就结束对话,这么多年来他们积攒的情绪多到要压垮一个人的精神,但是见了面之后,发现这一切似乎真的没有了全盘倾诉的必要了。
人都会长大的,时间会把那些浓烈的感情拉扯成了薄如蝉翼的丝带,华丽而脆弱,太用力扯就会扯断的。
玄离一个人坐在花厅里,看着眼前空荡的座位,眼泪无声地滑落,他睁着眼睛,不敢闭上。他突然站起身,他想送他们出府,玄离快步走着,在照壁出遇到了将要出府门的林风夫妇。玄离胡乱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大风,意姐姐,我来送你们回家。”
林风和徐意停下,他们转过身去,徐意冷声说道,“不要你送,你什么时候会送人了!”
玄离迈出去的步伐停住了,他停在那里不动,有点不解地抬头看着徐意,背着月光他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我们不想帮你弥补遗憾,你要一辈子记着我们的!”徐意说完拉着林风的胳膊走了,玄离明白徐意的意思,他们还想和他再见一面,他们之间不要这样子就彻底断了联系。
玄离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背着月光的身影一片黑暗。
少年时,他从没有送过林风和徐意出府,一次也没有,不是他仗着城主府的威势,对世家没那么客气,而是他不懂离别,尽管他总想着逃离城主府,但是他对离别没有概念。林风和徐意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他理所当然地没有看过他们的背影,或许在江宁远的心里,他们是永远不会离开的人。
扶苏在江府门外等着,看着两人走出来,便迎了上去,“阿娘,我来接您回家!阿娘,我可是陪着那群小娘子从玉桂街头走到街尾,让她们尽兴而归,又特地折回来接您,和您半路把我扔在台上可完全不一样!”他看到了徐意通红的眼眶,但似无察觉,只说着平常事。
徐意笑了,她本来想伸手去拎他的耳朵,但是她想到要让他跟着玄离游历,便拍他的肩膀,鼓励道,“阿娘的好扶苏,到底是谁把你生养的这么有孝心有责任感,真是太厉害了!”
扶苏配合地回答:“当然是我阿娘,我阿娘天下第一厉害!”
林风笑道,“只有你阿娘厉害,你爹我就不厉害啦?”林风扶着徐意上了马车后,对扶苏说道,“你走路回去,太晚了,不准骑马扰民!”
扶苏啊了一声,应该一起夸奖的,老老实实称是,站在原地等马车慢慢远去,还好有月光,月夜漫步也不错,刚好回忆一下今天一天的经历。
他们走后阿娘立马跟上了,来了江府,姑婆肯定歇息了,那么肯定见到江叔父了,父亲也来了,是来找江叔父的吧,他们会说些什么呢?扶苏知道肯定不会是有关婚姻的事情,应该是跟他相关的,所以不让他一起坐马车回家。他们之间做了什么关于自己未来的决定呢?
玄离在那里站了很久,然后去了喜雨堂,江志高和江潮生并排坐着。江潮生失神似的起了身要行礼,玄离让他坐下,自己坐在了江志高对面,三人相顾无言,只剩蜡烛燃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