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此话一出,那桌上的其余人皆朝那人看去。

那人见已经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好奇心,立时来了劲,轻轻一拽袖子,当即便抑扬顿挫地讲了起来。

“实不相瞒诸位,这桩奇事,乃是我亲眼所见!”

“我此番前往昱霖县购买药材,这期间,我一直住在东家医馆的后堂里。白日里闲来无事,便同东家医馆里的大夫交流医术。

我到昱霖县的第三日晚上,夜里睡得正香呢,却忽然听到一阵骚乱,隐隐听得前头有人哭嚎哀求。我这心下好奇啊,便起身披衣,掌灯前去。

待我进了医馆,却正见一对夫妇,跪在东家跟前哭喊着求救命,那老头头磕的砰砰响,老妇怀里还抱着一名青年。那青年望之刚及弱冠。却已是昏迷不醒。我这稀里糊涂听着,总算是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这家人是县辖内周家村的,说是这青年白天照常去田间劳作,按理太阳落山时便会回家吃饭。怎知那日他们夫妻俩在家里做好饭,却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直到夜幕降临,也没见儿子回来。夫妻俩当即便出门去地里找。却见青年已经昏迷田埂间,脚踝处还有一个被蛇咬过的牙印。

夫妻俩吓坏了,一个飞奔去找村里的大夫,另一个背起儿子往村里的大夫家走。等到了大夫家,大夫看过后却摇了摇头,说是太晚了,怎么也不肯再医治。

这对夫妻就这么一个儿子,明明看着儿子还有气,怎么忍心就这么看着他死。无奈之下,夫妻二人便带着儿子,连夜往县里的医馆而来。想着县里大夫医术更好,药铺里药材也更多。

弄清楚来龙去脉,我便帮着东家将那青年抬上了医馆里的小榻,便开始为那青年诊治。众所周知,我也是懂些医术的。东家诊治的时候,我便看那青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想是神仙难救了。

一番望闻问切后,东家也是摇头叹息,说是被咬后没有及时吮血,耽误了那么许久,已是没救了。那夫妇二人听完后如何肯信,只一味地将东家当作救命稻草,求他医治。

东家自知回天乏术,不肯再治,夫妻二人却也不肯走,就这般在医馆僵持了下来。没过半个时辰,那青年就在医馆断了气,我还亲自把了脉,人确实是没了。夫妻二人悲痛欲绝之下,言语间责怪东家心冷,不肯救命。

东家无奈,见他们伤心欲绝,又见离天亮还早,便也没着急赶人。只是他明日还要出门帮我置办我需要的药材,须得休息,我便主动接下了劝慰那夫妻二人的活,叫他睡去了。

眼看着天快亮了,那对夫妻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只能继续劝慰。谁知就在鸡鸣之时,那青年忽然睁开了眼睛,还从榻上坐起了身。

哎哟,当时给我吓得哟,险些去了三魂七魄。那对夫妻倒是喜出望外,只催促我快喊东家出来医治。我当时恨不得抓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抓紧喊来了东家和其他所有人。

东家当时也吓坏了,那青年,分明是他看着断气的,又怎么会活?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好便披着衣服跑去了前堂。一见那青年果然醒了,东家当时就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好半晌,他方在那对夫妇的催促下起身,可却也不敢再上前把脉。行医几十载,却是从未见过起死回生之人。待众人差不多都冷静下来之时,方才发觉那青年有些不大对劲。那对夫妻也发现了异样,不由问道‘儿啊,你怎么了?是不认识爹娘了吗’

那青年犹豫了半晌,方才道‘我不是你们儿子,我乃长安从八品太常寺奉礼郎。’

此话一出,众人都以为青年脑子出了些问题。谁知那青年却道‘我当真不是你们儿子,一个月前,我意外身死。可到了地府过审之时,却说我阳寿未尽,是鬼差勾错了人。可惜我肉身已经腐坏,下头便找了一位同我年纪相仿的将死之人,送我还阳。’

众人闻言大惊,那对夫妇如何肯信。直说是儿子中毒伤了脑子。东家见那青年并无异状,这才壮着胆子上前为那名青年把脉。却发觉他已无中毒之兆,那霸道的蛇毒竟不医自愈了。

东家说出来诊断结果时,我根本不信,便亲自上前把了一次脉,果然如东家所说。当真令人惊骇。那对夫妻死活不信活过来的不是自己儿子,坚持是儿子伤了脑子,要留在医馆医治。

于是这一家三口便暂且在医馆住了下来。我好奇得紧,日日去找那青年闲聊,越发信服这借尸还魂之说。你们猜怎么着?那青年性情大变!不仅会说长安官话,且还从大字不识的农民,变成了饱读诗书的博学之人。说话文绉绉,行止彬彬有礼。

这位连昱霖县都没出过的青年,更是能清楚地说出长安城的人文风貌,我们私底下找去过长安的人问了,那青年竟是说的一字不差。

时至今日,众人不信也得信。那青年的父母却死活不愿信,哪怕青年性情已然大变。那换魂的青年,倒也是个讲恩义之人,说虽不是从前之人,但借了人家的身子,便当待其尽孝,且要重新参加科举,回京为官。那一家三口在医馆待了七日后,终是说动那对夫妻,一到回家去了。”

待那人讲完这个故事,满座众人立时七嘴八舌地问起细节。那人自言乃亲自经历,细节自是知无不言,且无论怎么问,逻辑都是严丝合缝,无有破绽。

但座上还是有人不信,话里话外间,只当是个故事听了。

姜瑶听罢这个故事,若有所思起来。这类事虽然少,但不是没有,她也去过几次地府,确实知道地府有勾错人的情况。

借尸还魂这件事对她来说倒是没什么稀奇,倒叫她留意到另外一桩事。

那青年借尸还魂之后,性情大变。凌鹤箫如今失去了记忆,纵然当自己是莫羡名,却非真的莫羡名,言谈举止,少不得会往凌鹤箫的言谈举止上靠拢。尤其凌鹤箫是魔,且还是在魔界杀出重围的魔尊。

姜瑶静思片刻,虽然凌鹤箫将不久于人世,但还是防着他点的好。以免魔性暴露,伤及无辜。

念及此,姜瑶四下看了看,见暂时未见林莫两家的人,便不再贪恋甲板上的风景,转身朝下层走去。

没走几步,姜瑶便听到了凌鹤箫的声音,是从楼梯下头刚才见过的那处柜台处传来。

但听凌鹤箫说道:“小哥当真是心地良善,今日多亏小哥你心善。说来我也是运气好,这般苦的命,却总能遇上些好人。”

这时又听到一名青年道:“嗐,出门在外的,大家都不容易。对了,你夫人得了什么病?”

显然这小哥是被凌鹤箫那句这般苦的命勾起了好奇心。

只听凌鹤箫长叹一声,语气间尽显悲凉,道:“我自小家境贫寒,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在街头流落多年,直到后来遇见我岳父。”

姜瑶不由蹙眉。

凌鹤箫接着道:“我岳父,便是我遇着的第一位好心的贵人。在我十四岁那年,岳父在冬日的大街上见到了乞讨的我,心生不忍,便将我带回了家,让我在家里做些杂活,也换口饱饭,换身暖衣。”

小哥不由问道:“没给你工钱吗?”

凌鹤箫笑笑道:“岳父能给我一口饱饭我便已感恩戴德,哪里还敢要求什么工钱。”

姜瑶眉心蹙得愈发的紧。

那小哥果然嗤道:“我看你就是太老实了,管饭那是东家该做的事,除了管饭,还该给你工钱。白白给人家做了牛马。”

凌鹤箫忙反驳道:“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岳父对我有大恩,还将女儿嫁给了我。”

小哥无奈道:“也行吧。”

凌鹤箫接着道:“我以为自此就过上了安稳日子,怎知天不假年,岳父一朝病逝,家里房子土地,都被族里的伯父占了去。无奈,我只能带着岳母和妻子逃亡出来。只怪我没本事,岳母生病无钱医治,不过三月便撒手人寰。如今妻子也得了相同的病,怕是也没几日可活了。”

姜瑶:“……”他干嘛啊?

凌鹤箫似是语气哽咽,接着道:“如今我只想着在她最后的日子,带她四处去转转,好叫她高高兴兴地走。”

那小哥听着也是一声长叹,但听凌鹤箫接着道:“幸好今日遇见了小哥你,我今日来询问,也只是撞撞运气,您若是收钱,我怕是也没钱煎药了,我夫人今晚怕是要难受着睡了。”

小哥忙道:“快别这么说,出来讨生活,都有难处。”

凌鹤箫又道:“你当真是自我岳父之后,我见过的第二仗义的人。就说我这辈子运气好,总能在关键时刻遇上贵人。”

这番高帽一戴,那小哥立时心有飘飘。跟着姜瑶便听见一声类似拍胸脯的声音,听那小哥继续道:“我与你投缘,我今儿也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说罢,姜瑶又听见类似抽屉被拉开的声音,跟着听那小哥道:“喏,这是我上个月的工钱,给你了!好好带着你夫人,陪她走完最后的日子吧!”

此话说完,凌鹤箫好一番推辞,最后被那小哥严肃勒令收下,凌鹤箫这才无奈道谢。

待给了钱后,那小哥竟还不好意思道:“可惜我也没什么钱,在船上做事,吃喝不愁,只能帮你这么多。”

凌鹤箫又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什么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一类的。

姜瑶听着,到底是黑了脸。莫羡名一身正气,岂会做这等胡言乱语的无耻之事!果然,魔性难改!

凌鹤箫看着手里的钱,正暗自得意着,却忽觉又一道目光朝自己看来。

他一转头,果然便见姜瑶已走下楼梯,脸色沉沉地望着他。

凌鹤箫心下一沉,坏了!她耳力已非凡人可比,想来刚才听了个清楚。莫羡名在她心里的形象,不会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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