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香随着贺兰清竹的动作席卷而来,简直无处不在。春又来垂眼,她很瘦,整个背部的宽度仅仅只有他的小臂长,除了小孩,他还没见过这么瘦小的。
他记得贺兰清竹好像只比他大几岁。
怀里的人一抽一抽地动,刚刚他听见她说梦话了,喊了皇外祖父,喊了母亲,还哭着说不要。
他不怎么会安慰人,他只能任由她抱着,一动不敢动。
或许是贺兰清竹没发出什么声音,他第一次,没有厌烦哭。
两人保持这个动作好久好久,久到春又来都怀疑贺兰清竹是不是又睡着了,结果听到她很小声地叫了他的名字。
“春又来。”
“嗯。”他回应道。
“我......”
话还未说完,春又来便赶紧抢话道:“我不喜欢你,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经过上一次,他现在有些害怕在这种氛围贺兰清竹说出来的话,所以他先她一步。
“扑哧——”贺兰清竹被他如此直接的话给逗笑了,她松开手,重新躺了回去,侧卧面对春又来,双眼红红的,明显哭过了,“我没想问你喜不喜欢我,我想问你——”
“我可以相信你吗?”
可以相信你不是他们派来的人,而是我可以信任的人吗?
春又来没有立刻回答她,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四周寂静得可怕,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他在犹豫,是跟她实话实说?还是这样稀里糊涂地有一天算一天?
他还没想好措辞,贺兰清竹忽地翻了个身,将后脑勺对着他,不等他开口,便自己回答自己:“我相信。”
又过了一阵,贺兰清竹:“水。”
春又来起身倒水,腿因蹲得久了有些麻,不过这对他来说都是些小事。
喝过水的贺兰清竹又躺了回去,仍是用后脑勺对着春又来。
没一会儿,她又道:“帘子。”
春又来心领神会,将挂在两旁的纱帘放了下来。
贺兰清竹:“太亮了。”
春又来长臂一挥,整个屋内陷入黑暗。
他来了这么久,从未见过这间屋子在夜晚灭过烛火,一直彻夜长明。春又来站在原地不动,等到贺兰清竹完全睡去,他才从窗户出去,悄声飞到屋顶。
春又来躺在瓦片上,他感觉今晚的贺兰清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望天长叹。
今晚的月亮——
可真丑啊。
*
隔天一早,红绫的叫声响彻公主府。
惊动了不少人,乌泱泱地趴在院门外,探头探脑想知道里头发生了何事。
“一个个都没活干了是吗?!都杵在这干嘛?!哪个嫌活少的!就在我这儿说!乡下庄子多得干不完!我让大管家选几个过去!”
众人一听,腿撒开了跑,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有能耐别跑啊!”
有几个跑得慢的,被季嬷嬷点了名,却不敢停。
废话!谁想留下来去庄子啊!放着清闲的活不干去干累活!当他们傻啊!
收拾了这一群人,季嬷嬷转身回了院子收拾起另一个人。
“红绫!你说说你!这么大人了!整日还这样一惊一乍!什么要紧的事能让你这样?”季嬷嬷有些恨铁不成钢,红绫是她侄女,原先瞧着人伶俐,才领了她进来,结果这些年,她闯的祸都快赶上她吃的饭了,得亏主子心善,没计较,但凡换一家主子,恐怕早就转手卖掉了。
“昨日郡主本就头疼,现在你这样吵,叫人如何休息好?”季嬷嬷真的有些气,她戳了戳红绫的脑门儿,语重心长道:“红绫啊!多少长点心吧,你这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才好。”
红绫被训得不敢吱声,一是季嬷嬷是她长辈,不能顶嘴,二是她是真的怕她。
只要郡主出了一点事,那么下一秒挨骂的就是她。
但她觉得骂得对,郡主是她的主子,她没有把郡主保护好,是她失职,该骂!她没发现郡主的不适,还一大早发出这么大动静,更该骂!
红绫眼眶卡着泪,低着头不说话,她不委屈,就是季嬷嬷刚刚指甲戳到了她的皮,好痛的。
“发生了何事?”
贺兰清竹一袭霜色裙从屋内走出,站在台阶上,眼睛略有些肿。她挥挥手让季嬷嬷退下,“红绫,怎么了?”
见季嬷嬷走了,红绫才敢开口,她指着地上的蚂蚁堆道:“上次下雨那天,我在这里掉了一个花生,今早发现居然聚了如此多的蚂蚁,便想捣了去,哪知它们全爬我身上来了,我一害怕,就......就尖叫了起来。”
说着说着,红绫一个跪地,“郡主,红绫错了,红绫不该吵您。”
贺兰清竹赶忙将她拉起,“我都没让你跪,你就急着跪,是不是没有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她佯装生气。
红绫不敢抬头,“红绫不敢。”
贺兰清竹知道她是被季嬷嬷训话了,所以才让季嬷嬷离开。
她从未怪过红绫,相反她很喜欢红绫的纯真。
她拉着红绫蹲下,一起看蚂蚁运花生,其中有几只迷了路,找不到大部队,她便折了一根木枝,把它们引导回去,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郡主!您别逗它们了!它们急得快要哭了!”
“不急。”
“又不急不急的!郡主您总这样!”
贺兰清竹被红绫着急的模样给逗笑了,真不知道到底是蚂蚁急,还是她更急。她忽然停住动作,眯起眼睛,想到了什么,随后捏着木枝引了几只蚂蚁爬上来,冲红绫袭去。
“郡主!!!!!!”
红绫被吓得一蹦三尺高,连连后退,贺兰清竹笑着一瘸一拐地去追,蚂蚁早就不知甩到何处,她逃她追却仍未停止。
春又来刚踏进院子,见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许是昨晚哭了,发泄了情绪,今日贺兰清竹心情极好。一身霜白色蚕丝裙,裙身绣着若隐若现的暗纹,衣袖随着她的动作而飘逸,在阳光下流转不一样的光芒,松散的头发被一根浅色发带系着,像只蝴蝶似的,自由飞舞。
与平常郁郁寡欢的她很不一样。
最后红绫被追到花丛一角求饶,贺兰清竹这才放过她。
她弯腰喘气,胸脯一上一下,眼尖地瞧见院中站着一位少年郎,她叉腰直起身,朝春又来挥手,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笑眼明媚,干净得如清泉一般,初阳在她头顶洒下,整个人被柔光所裹,宛如仙子下凡。
这一眼,让春又来记了很多年。
“春又来!”
这一唤,把春又来拉回现实。
贺兰清竹忍着腿疼,小跑到他身边来,拉着他在一处墙沿蹲下,指着地上的蚂蚁,道:“你瞧,好多蚂蚁。”
春又来不理解蚂蚁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一群蚂蚁觅食罢了,他陪着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什么,外边儿比这有意思的东西多了去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贺兰清竹能看得如此投入。
可他不知道,贺兰清竹出生于皇宫,在深宫高墙内长大,又临变故,困于此地。
她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哪里会知道江湖之大,趣事繁多?
红绫从里屋端来茶水,递给贺兰清竹,春又来伸出手,“我也要。”
红绫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春又来的掌心上,只是对方毫无感觉,倒把她的手震麻了,她吃痛地揉搓,不断往掌心吹气,“你什么手啊!这么硬!痛死我了!”
春又来:“我要水。”
红绫翻了个白眼,“你一个新来的暗卫让我给你端茶倒水?!要喝自己倒去!”
算了,那就不喝了,反正也不是很渴,春又来果断放弃。
贺兰清竹的注意力全在蚂蚁身上,丝毫不在意膝盖后方的疼痛,等要起身时,才发现疼得厉害。春又来见她一直不起,还以为她想继续看,又蹲下来陪她。
贺兰清竹手心抵着墙,想扶墙而起,奈何力气有限,根本无法做到。她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额上也因使力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春又来。”
“嗯?”
春又来抬头,却见眼前人面色有些苍白,猛地想到什么,迅速抱起贺兰清竹往屋内走。
红绫不明所以地在后边跟着,还以为春又来轻薄自己主子,骂骂咧咧让他把人放下。
春又来把她放在坐榻上,忙把药膏找出来,又将她裙摆掀上,掀到一半时他突然想到什么,默默停住手,示意红绫去弄,他自己则是撇开眼,走出门外。
刚踏出房门,身后就传来红绫的惊呼声。
春又来抱胸,走到银杏树下,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悬在空中的木块,秋千瞬间摇晃了起来,他抿着唇,盯了很久。昨夜杀手楼的人来问他进展如何,说雇主已经等不及了,他当时随意扯了个借口将人打发。
想起贺兰清竹腿上的伤,他有些苦恼,毕竟如果现在杀掉她,那就是乘人之危,还是乘女子的危,这怎么也说不过去不是?更何况他是个君子,做不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秋千不再摇晃,逐渐停了下来,春又来又踢了一脚,于是秋千又开始摇晃了起来。春竹不知何时跑到他的腿边,正对着他呲牙咧嘴,爪子也不停歇地抓着他的靴子。
春又来心情不好,刚好春竹这个倒霉蛋撞上来,他眯起眼睛一把捞起,在手里掂了掂,冷笑道:“落我手上,看我玩不死你!你个蠢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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