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LIVE的直播间里一片欢腾。一件很有可能上升到灾难级的重大事件,就这样被超级英雄解决了。主持人在激动地讲解,镜头摄录着现场人群的欢呼。
安以诚说不高兴是假的,这毕竟是他成功阻止的第一次重大事件,但新闻实在是有点吵。于是他打开手环关掉了直播。
这时他发现,与常靖颐的通话还一直未结束。常靖颐从刚才起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还以为电话早就被挂断了。
这可真罕见。于是安以诚出了声:“喂,你还在吗?”
“唔......”常靖颐好像有些走神,“嗯,在。你现在在哪里?”
“不清楚,从空中我不太认得路。”安以诚答道,“我在往回飞。我的行李箱还在轻轨站的某间厕所呢。”
他出发得很急,前脚刚走进轻轨站,只好就近冲进卫生间,在隔间里换了衣服,把行李箱留了在那里。
“那我去轻轨站找你?”
“算了吧,太费时间了。等会儿还是在你家汇合。”安以诚说。
“好。”常靖颐应道。
安以诚等了几秒,对面衣物摩擦窸窣作响,也传来了脚步声,唯独没再听到话音。平时常靖颐的废话一说就停不下来,现在突然半句也听不见了,安以诚反而感到有些不适应:“常靖颐?”
“嗯?”
“证明一下你的身份。”安以诚故意严肃地说,然后笑起来,“怎么,被爆炸犯吓到了吗,话这么少?”
那头常靖颐笑了两声,说:“刚才语言系统有点失调,暂时恢复出厂设置了。小狐狸,你怎么不多到镜头前面晃晃?有这么帅的CH,我可以一周七天从早到晚一直看新闻LIVE。”
“你是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安以诚打趣道。
“你。”常靖颐没有犹豫,“我可没办法从早到晚一直盯着自己。”
安以诚只当这是玩笑话,另起话头:“你说那些人是从什么地方弄到这么多炸药的呢?他们看起来并不是非常……‘专业’。”
从整个事件的规模和危险性来看,匪徒的数量显得有点可怜,他们并不像是有能力获取如此大量炸弹的人物。
“不好说,反派人物好像很少有岗位培训,因为我遇到过不少连开场白都没背熟的敌人。”常靖颐表示了异议,“今天这位已经算是表现不错的了,台词功底相当好,整个人阴森森的,像一条滑溜溜的蜥蜴。”
出现了,常靖颐式比喻。安以诚弯了弯嘴角,道:“确实。不过我觉得也可能是有幕后金主雇佣了他们,就像很多漫画情节一样。那CH惹上的麻烦可不小。”
“不好意思了,安以诚同学。我真的不记得有得罪过这样的大人物。或者其实是炸药批发商?那我可能确实会是他们发财路上的绊脚石。”常靖颐的语气逐渐回到平时那种轻松的状态,“这也许不会是最后一次重大事件。但想开点,我当了整整三年CH,这种大场面只见过不到五次。你的超级英雄体验卡物超所值了。”
他们都知道,超能力不会随随便便回到常靖颐的身上,那倒不如乐观点看待这件事。
安以诚已经能够预见到自己未来更加混乱的生活,但只是叹了口气:“这体验卡给你你要不要?”
“退还期限已经过了,暂时不能提供此项服务了哦。”常靖颐说。
“了解了。记得工资按周累加。”安以诚轻描淡写道。
常靖颐从善如流地改口:“好的,这边尽快为您安排退货。”
安以诚笑了笑,拉回话题:“他们这么费劲地想抢那把枪,会不会跟华新商业街那次袭击有关系?是袭击者想拿回自己的武器?也有一种可能,是袭击者的敌对势力想要抢夺武器……超级英雄的人际关系怎么也这么复杂?”
“小朋友,这就是成年人的社会。你总有一天要长大的,不如趁早习惯一下。”常靖颐刻意拗出深沉的语气,接着道,“作为超级英雄其实不需要分这么细。为了方便行动,我一般把陌生人分为好人和坏人两种。拿着枪的和来抢枪的显然都属于坏人,揍就是了。”
安以诚挑挑眉:“‘成年人的社会’?”
“又不是超级英雄的社会。”常靖颐倒是理直气壮。
安以诚又笑起来。他看到熟悉的景物,发现已经到江城大学附近了。
安以诚循着灯光飞向轻轨站:“我快到了。等一下在你的公寓见。”
“好。”常靖颐应声,“我是应该在门口迎接你还是在窗口迎接你?”
“我带着行李箱,当然走门。”安以诚说。
“啊,负重飞行是不是应该加训一下?”常靖颐的语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超级英雄可少不了带受害者飞离事故现场的戏份。你能接受吗,无辜者丧生火场,原因竟然是超级英雄飞行技术不过关?”
听起来确实让人无法接受。安以诚落了地:“见面之后再说吧。我到轻轨站了,待会儿见。”
常靖颐听上去很高兴:“待会儿见。”
我喜欢上他了。
这是常靖颐反应了很久才得到的一句话。
他在电话里所说的“语言系统失调”并不是信口胡诌,心旌摇曳的一刻,常靖颐感觉自己的两套语言体系好像杂糅到了一起,字句乱作一团。他找不到对应的词汇来表述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情,分不清喜欢和爱,love和adore。唯一清晰的词语只剩安以诚的名字。
常靖颐一路走到了江边。周边道路刚刚解封,零星跑过来几辆车。带着水汽的风吹在常靖颐脸上,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上后座报出地址的时候突然理顺了思维。
我喜欢上安以诚了。
常靖颐一手支着下巴,手肘搁在车窗的窗沿,看着窗外不停后退的景物和被灯光照亮的缓缓流动的江面。
“安以诚”。看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眼,常靖颐觉得跟面前的人真是不搭。“诚”应当是诚实、真诚的意思,而彼时正跟他进行薪资谈判的安以诚眯眼笑着,那副一肚子坏水的模样让常靖颐难以将他与他的名字联系到一起去。
但是一天天过去,常靖颐越发觉得安以诚的名字实在太适合他了。真挚的,轻快的,舌尖抵住上颚、雀跃的气流推出齿间——安以诚。
司机的视线从后视镜投过来。常靖颐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念出了声,然后被自己逗笑了。司机一脸迷惑,但礼貌地没有问出口。
——不过安以诚仍然是那只狡猾的小狐狸,这并不矛盾。常靖颐想,好像安以诚的每一面他都很喜欢。
真想快点见到他啊。
车停在公寓楼下时,正巧安以诚拖着箱子进了楼道。常靖颐立刻扫了手环支付车费,下车追过去。
安以诚仍穿着CH的黑运动服,上身加了一件自己的外套,在楼道里回过头来等他,显然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晚上好,江城的大英雄。”常靖颐道,“大名鼎鼎的CH莅临寒舍,我的小公寓可要蓬荜生辉了。”
安以诚笑道:“你在练习成语造句吗?”
他说着回身按了电梯,等数字慢慢降下来。常靖颐走上前跟他并肩站在一起:“唔,看到你的时候这些词就冒出来了。可能这就是大家说的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和‘大家说的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还不是一回事。”安以诚思索了一下语文课本跟网络流行语的差别,最终放弃了解释,“多上网总会明白的。”
这时候电梯门开了,常靖颐侧身让安以诚先上去。安以诚把箱子拖到靠里的地方,抬头看到常靖颐已经按好了楼层,正回头看着他。
安以诚微微一怔。他感觉常靖颐的眼神有点微妙的不一样,绿莹莹的眸子像是盛满了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安以诚有些疑惑。但他知道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常靖颐总会告诉他,于是也没有出声询问。
电梯上行过程中,他们又聊到CH的出场台词和谈判内容。常靖颐试图设计出更有气势的喊话,短短十四层的电梯上升时间中常靖颐竟然出了四五个方案,但用词被安以诚一个个打回去了。
“你这更像是抢了反派的台词。”安以诚毫不留情地点评道。
这时他的手环突然振了起来,他打开屏幕一看,是杨林樨的电话。接收到常靖颐询问的眼神,安以诚说了一句:“木头。”
常靖颐点点头,安静地打开门让安以诚进去,没再开口说话。
安以诚便拿出耳机接通了电话:“喂,木头,这么快就想我了?”
“啊,阿诚!”杨林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好像松了口气,“太好了......哦,就是,那个,你看新闻了吗?CH又拯救了江城哎,真是太好了!”
看来他也看了新闻LIVE的直播。安以诚笑了笑:“嗯,看了。情况还挺惊险刺激的。”
“是吧,吓死我了。”杨林樨的语气中能听出他的面部表情,“还好最后解决了。真没想到那个人质是从犯!”
安以诚应着声,暂且把行李箱搁在玄关,走去坐到沙发上。
这时候常靖颐走过来,指了指厨房,用口型问他吃过饭没有。安以诚点点头。
“唉,生活规律的大学生真好。”常靖颐小声说,“那你还吃不吃东西?”
安以诚飞这一大圈确实消耗了不少体力,但他并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不过他还是跟过去看了看常靖颐准备的食材,禁不住诱惑决定破一次例。
“阿诚?”电话另一头的杨林樨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顿了顿,“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到那个混血大帅哥家里了?”
“是常靖颐。这么一长串称呼你不嫌累吗?”安以诚看了常靖颐一眼,退到厨房门外。
那一头杨林樨又开始念叨起渣男鉴定法。安以诚无奈望天,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眼睛一转看向厨房内:“木头,常靖颐想跟你说话。”
刚准备开火的常靖颐回过头,挑了挑眉:“我想吗?”
“你想。”安以诚把耳机收回去,打开免提,“快来打个招呼。”
于是常靖颐走过来:“木头,晚上好?”
“不好。”杨林樨有些怨气地说,“是我看错了人。但你要知道,我是坚定地站在阿诚这一边的。”
常靖颐的表情变得有些迷茫。安以诚摇摇头,让他听下去。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这么猴急。”杨林樨的语气像是个老母亲,“你们两个人认识才几天?怎么就急着把阿诚拐回你自己家了?”
这时候常靖颐终于理出了一点头绪,忍不住一笑:“嗯,认识确实不算很久,但是挡不住我们有缘分啊。”
“国外也讲这个吗?是不是更常用‘命运’之类的……不对,那也不行。”杨林樨一拍大腿,“这还不是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讲出来的,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坏心思!”
杨林樨会这样直接地跟常靖颐说话,是因为知道常靖颐跟安以诚关系好,这在他眼里就意味着是自己人了。所以杨林樨虽然嘴上在数落,但传递出的其实是某种认可……
安以诚想到这里,发觉自己的思维被杨林樨带偏了,连忙把这些念头赶出脑海。
“那我该怎么证明自己呢?”常靖颐顺着说了下去。安以诚听他跟杨林樨一唱一和,不禁笑了笑。
杨林樨倒是很清醒:“你跟我证明有什么意义,跟你在一起的是阿诚又不是我。”
啊,说出来了。安以诚无奈地捂了捂脸,作为杨林樨口中的“当事人”到底还是觉得有些脸热。
杨林樨于是开始絮叨一些注意事项,从不要影响安以诚学习到对待安以诚家里人的态度,让安以诚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有些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一位监护人。常靖颐倒是耐心地听着应着,搞不懂的地方还要开口询问,十分认真的样子。
二十几分钟的电话之后,杨林樨显然对常靖颐比较满意——这一点实在太像一位老母亲了。听杨林樨终于有了结束通话的意思,安以诚赶紧跟他道了别,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然后有些尴尬地朝常靖颐笑了一下。
常靖颐明白过来:“所以你是拿我当挡箭牌了?如果不让我接的话,要被念叨半小时的就是你自己了吧?”
安以诚轻叹一声:“没办法。木头人很好,但是——你应该明白。”
“有点小瑕疵。——这么说合适吗?”常靖颐接道。
安以诚笑了笑,给杨林樨回复了个表情,接着说:“我出门之前他也一直在跟我唠叨要怎么‘保护好自己’,就好像我是小红帽正要去狼外婆家一样。”
“即便他以为你是CH?”常靖颐已经从安以诚那里听说了之前的事,了解了杨林樨对于安以诚身份的复杂认知。
“对啊。”安以诚抬起头,“他说的很多话不要太当真,习惯就好。如果刚才那半个小时的老母亲叮咛有困扰到你的话,我先替他道个歉,以后跟他解释清楚之后我再拎着他过来赔罪。”
常靖颐扶着门框,笑起来:“可是如果我说我是真的想追你呢?”
安以诚刚编排完杨林樨,眼底的笑意还未褪去,看向常靖颐的眼睛,又见到了那样的眼神。绿眼睛像是盛满了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是认真的。安以诚立刻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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