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聿时,我要你帮我。”
一台扫地机器人在发号施令。
而被喊到名字的女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她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想了很多,手背托着下巴,深灰色的眼睛透出沉沉的目光。
首先精神疾病的触发需要诱因,她自认为过去25年人生过得顺风顺水,哪怕昨天失业了,那也只是生活的小波澜,不足以让她突然精神分裂开始幻听。
其次,她隔壁住着一对已经退休返聘再退休的教师夫妇,他们的生活没有开启蓝牙的需求,她的扫地机器人不可能连上隔壁的蓝牙。
那么最后,应聿时决定做一个试验。
她抬起手,伸向面前这台扫地机器人的顶面,狠狠地长按电源键——
无事发生。
“喂,你一言不合扣别人脑袋是什么意思?”
扫地机器人还在说话。
好吧,应聿时收回手,一边揉着山根一边叹气,她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所以扫地机器人为什么突然会说话了。
状况看起来有些离奇,但女人的思绪却逐渐飘远。
她心想,不对,扫地机器人本来就会说话,这是她精心挑选了三天的带蓝牙音响的款式,可以一边跑来跑去一边唱歌,声效还不错。
但是扫地机器人刚刚说的两句话很明显超出了她的歌单范围。
应聿时收拢了思绪,说出了她今天的第一句话:
“你是什么?”
她本来想问你是什么东西,但觉得要尊重对面这台未知生命体不存在的人权,于是把东西两个字去掉了。
“你不先问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吗?”
扫地机器人个子小小,视角低低,但是口气不小,一字一顿的机械音却有一股莫名的王霸之气。
应聿时心想,遇到机器大王了。
“我以为你想先和我打个招呼。”
“啊,原来应该先打招呼,我知道了。”
扫地机器人的前照灯一闪一闪,“你好,应聿时,我是费安,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好,费安,我是应聿时。”
应聿时左手指关节在扫地机器人的顶盖上轻轻敲击两下就当作是握手,“现在说吧,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扫地机器人的垂直范围视角很小,它躺在地毯上,只能看见应聿时的两只脚,一只踩在地毯上,一只脚尖勾着拖鞋翘在半空中。
扫地机器人的摄像头就和拖鞋鞋面上白色小狗的黑色豆豆眼视线相触。
“其实我已经来这里五天了,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
它盯着小狗的黑色豆豆眼就当自己在看应聿时,“我一睡醒就到了这里,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周围全是没见过的环境,我想先确认是不是你绑架了我。”
应聿时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被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东西盯了整整五天而后背发凉,就被扫地机器人的倒打一耙而激怒了。
“你私闯民宅,在我家呆了五天,我应该报警抓你。”
应聿时不知道扫地机器人是否属于刑法的调整对象,但不妨碍她先恐吓。
扫地机器人居然被恐吓到了,它电子音一顿一顿:“对不起,但这五天我们也没怎么碰面吧,你早上八点半就出门了,晚上要到七点半才回来,甚至有一天是十点回来的,你一洗完澡就回房间睡觉,而我从来没去过你房间......”
应聿时嗤笑一声开口:“你倒是对我的作息很了解啊。”
“对不起。”
扫地机器人发出了古井无波的不值钱的道歉。
“经过了五天的判断,你确认不是我绑架你了?”应聿时冷冷地反问。
“不,其实我还没有完全排除你的嫌疑。”
扫地机器人听不懂应聿时的阴阳怪气,立马顺杆而爬。
扫地机器人摄像视频里的两条腿从左脚翘起换成了右脚翘起。
应聿时的杏仁核在叫嚣站起来踢这台不长脑子的机器一脚,但她的前额皮层又在旁边絮絮叨叨说这台机器是她自己花钱买回来的。
她松了松腿又坐下,深吸一口气,理智战胜了情绪,她决定给自己的钱一点耐心。
扫地机器人辜负了她的耐心:“今天是我失踪的第五天,我猜测我是以灵魂与身体分离的状态而存在,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一定有人来找我并且已经找到我了。”
“咚,咚,咚——”
大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住房调查!有人吗?”
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扫地机器人调低了自己的音量,“但我不确定来的是我的仇人还是我的家人。”
它默默凑近了应聿时的拖鞋,“我们怎么办?”
你好麻烦啊,谁和你是“我们”?
“凉拌,”应聿时懒懒地开口,“你先回基站。”
扫地机器人摆了摆边刷,开着自己蹭了蹭应聿时拖鞋上白色小狗的脸颊,就默默把自己开回了基站,仿佛真的是一台扫地机器人。
不,它本来就是她买回来的扫地机器人。
应聿时神色淡淡地盯着扫地机器人回到基站,直到门外传来第二声“有人吗”,才收回视线去开门。
门外是一女一男两位网格员,女网格员穿着红马甲,扬着友善的微笑,主动出示了工作证:
“您好,打扰了,我是街道的网格员,我们正在对小区的居住情况进行一次例行登记,方便占用您几分钟时间配合一下吗?”
应聿时扫了一眼男网格员拿在手上的登记表,反问道:“大概几分钟?”
女网格员笑着回应:“五分钟就够了,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应聿时点了点头,让开了门口,靠在门背上开始随意地回答网格员的问题。
女网格员透过门洞扫视了一圈室内:“目前在这里常住的一共有几位啊?”
“就我一个人。”
“您是租户吗?”
“我是户主。”
“方便提供一下姓名吗,我们做一个简单的登记。”
应聿时嗯了一声,从男网格员手中接过登记表,开始填写自己的信息。
就在这时,男网格员突然开口:“你养宠物了吗?”
应聿时顿住笔。
她抬起头,深灰色的眼睛望向男网格员棕色的瞳孔:“宠物也算住户吗?”
女网格员把男网格员往身后一拦,歉意地接过应聿时手里的登记表。
“宠物不需要登记,我同事他看见你家里放了猫粮就想问一问。”
她指了指应聿时放在玄关鞋柜上的猫条袋子,“他是一个新手猫爸爸,你懂的,对同好很好奇。”
应聿时似乎接受了这个回答,她点了点头,然后利落地关上门。
还不到三分钟,她扫了眼墙上的钟。
视线沿着挂钟的隔墙蜿蜒到鞋柜,应聿时背靠在门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鞋柜上的猫条发了两秒呆。
她工作很忙,比起自己养宠物,她更喜欢在隔壁的退休教师夫妇出去旅游的时候代管他们家的狸花猫,不仅可以蹭到猫玩,还可以蹭到一顿邻居家的晚饭。
发呆终止,应聿时伸出手,从猫条包装袋里抽出一条她买给隔壁狸花猫的小零食,然后径直走向阳台:“小花,过来。”
探听到关门声的费安刚从基站里爬出来,还没开口说自己不是小花,就被快步走来的应聿时粗暴地用手堵住扬声器。
“吱——吱——”
扫地机器人的边刷挣扎着摆动,但应聿时不为所动,她直接用牙把猫条包装撕开,然后塞进扫地机的吸尘口。
费安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她了,他刚看到一双白色小狗拖鞋出现在视野里,就立马被翻倒。
视野混乱得像第一视角的手持DV跑酷录像,上面是地面,下面是天花板,只隐隐约约扫到一点女人的下巴,他配着应聿时的下巴勉勉强强把猫条吸进去。
他心想,用滚轴走路就算了,吸尘的感觉真的太奇怪。
应聿时漫不经心地喂着猫条,她从手机里调出了楼底的监控,一边盯着监控,一边确认吸尘口没有被猫条堵住。
上来就问几个住户,是调查群租房的问法。
但应聿时住的小区出门是小学,过一个马路是重点高中,坐一站地铁还有一所大学,完全是学区房中的重点房,是每一个有孩家长的梦中情房。当然,这也是应聿时妈妈当初买这套房子的原因。
这个小区的房子每一间都是比应聿时妈妈的年纪还要大的小户型,比如应聿时住的这间,就是60平的两室一厅一卫。
根本不会有人暴殄天物到把老小区的学区房做隔断当群租房用。
那网格员在问什么?
“你刚刚为什么突然问她的猫,看起来很奇怪。”居民楼下,穿着网格员红马甲的女人埋怨地问她身边的男人。
“她不是说她一个人住吗,但我看到她家里有两个灵魂,就想问一下。”男人又给自己找补了一句,“她家里另一个灵魂看起来很强,说不定带回去给老大会有奖金呢?”
“所以有问题吗?”女人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
“啊,没有,我看到她去喂猫了。”男网格员毫不在意地回答。
女人嗤笑一声直接抛下男人自顾自走了。
应聿时看着手机里的网格员逐渐走出监控范围,终于好心地让费安从哲学般的吸尘体验中脱离出来。
她抱着费安走进餐厅,再一次把他翻过来,放在餐桌上。
“我可以说话了吗?”费安用最小的音量开口。
“可以了。”
应聿时的声音还是冷冷的,但这不重要,费安拿起应聿时的允许就可以鸡毛当令箭。
“首先,请允许我为你介绍一下我自己,”
小机器人趾高气扬地站在餐桌上,仿佛国王站在他的阳台上欣赏臣民的颂歌,
“我,费安,一千年一遇的魔法界天才,当代唯一一个用生死魔法复活了古生物的大魔法师,3岁独立施展一个风系自然魔法,10岁就习得大多数人终身难以学会的召唤魔法的天纵奇才!”
扫地机器人一字一顿地宣读自己的履历,只可惜这并没有赢得应聿时的赞颂。
魔法?什么东西?
虽然她小时候也曾躲在衣橱里期待前往奇幻世界,但她今年已经25岁了!不仅过了还能进入衣橱的年纪,家里的衣橱甚至已经不能装下她了啊!
“啊。”应聿时可有可无地感叹了一声。
“你不信我?”
扫地机器人咯吱咯吱地转了两圈拖布,“你把手放在我的头顶。”
“哦。”应聿时一手插兜,一手轻搭在机器冰凉的塑料合金外壳上。
一种比塑料合金更冰凉的触觉,瞬间从手指和机器接触的皮肤上蔓延开来,应聿时感觉自己的下颌和后脖子泛起一片细密的麻,仿佛一口气喝了三碗菌菇松茸人参鸡汤。
她打了个冷战,有一种被人敲门但是敲在耳后的感觉。
她垂下眼,思索地看着这台自称是大魔法师的扫地机器人。
学生时代,小朋友往往写过这样一篇半命题作文,“长大后我想成为什么”。
应聿时仍然记得她当时写的标题,“长大以后我想成为一名修理工”,但让她至今记住这篇作文的原因并不是她现在没有成为修理工,而是当时班上有一个小朋友说,长大后她想成为一只飞鸟。
这篇跑题作文给当时的应聿时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她兴冲冲地跑去找那个小朋友说,她要和她一起当小鸟。
哪怕现在,她也依然对此感到好奇。
于是她放松自己的灵魂,放弃对身体反应的抵抗,仍由那道敲门的力量推门而入。
“飒——”
是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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