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伊低头道:“我也不想。”她原本以为裴清被带进宫里,过不了几天便会被册封,所以才混进给舒妃祝寿的戏团。谁知寿宴上没见着裴清,倒无意中卷入皇后和舒妃的斗争中……
不过她运气不错,被人带走的途中居然还是遇上了她的目标。她低头拜倒,沉声说:“姑娘将我带过来,我相信姑娘已经原谅我了。”
“原谅?”清儿一笑,瘸着腿慢慢走过来,蹲下,将伊伊的脸扳起来,盯着她的眼睛,“你手上还有我大伯的一条命。”
伊伊仰着脸解释:“裴伯没有死,用的正是你研制的休冥散,九爷已经派旻岩将他带走了,入殓的是一个死囚替身。”
清儿一愣,她自己研制的假死药,到头来被他们用来骗她。
她松开伊伊的下巴,转过身,攥紧了自己的手,冷冷道:“没死又这样,他身上那一刀不是你捅的?”
伊伊咬牙,抽出靴子里藏着的匕首,双手递到清儿面前:“姑娘可以捅回来,伊伊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清儿接过她的匕首扔在地上,从袖口拿出方才莫焰交给她的药瓶,丢给伊伊。
“给九爷做了这么长时间毒药,终于有一次,是给自己派上了用场。”她抿嘴一字笑,“催冥酒,喝下。不见血,于无声间蚀肠摧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折磨犯人的最好帮手呢。”
她研制的毒药有多厉害,伊伊是见识过的。
伊伊低声说了句“好”,便利索地接过,仰头喝下。
清儿见了,反倒莫名生起自己的气来,坐到床边不理会伊伊。
伊伊像是喝了这辈子最恶心的东西似的,捂着嘴,等了好一阵,奇怪地发现没什么反应,她看向清儿。
清儿闷声回答:“养气露,便宜你了。”
伊伊冷汗都冒出来了,倒坐在地上。
“有几个人?”
“巡卫队有十几个,尚衣局有四个,梅西阁还有一批……我只知道这些。”伊伊回答。
清儿闷闷。他还真有本事!
“九哥怎么还不回来!”
“爷给姑娘寄信了?”
“寄来一段黑色焚香。”清儿冷哼,“我给他寄了一个蒂头。”
伊伊松口气,“姑娘果然聪明。”
“不敢不敢,哪及得上你们,肠子十八道弯弯。”
伊伊抿抿唇。“您的腿是怎么了?”她转移话题。
提到腿的问题,清儿转过来,眯起眼眸:“不慎扭到了。伊伊,我想知道,你能保证你、包括九爷,提供给我的信息都是真实的吗?”
“我正想说这一点。九爷让我来,除了保护你,还有就是告诉你一个消息:孟长月来到平沂使用了化名,而且有人替他掩护。所以我们一直查不到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清儿心中一沉。怪不得……储籍轩没有一点关于孟长月的记载。她对这里如此熟悉,而孟长月是她师父,不可能没有来过皇宫。
“孟长月的死讯是九哥带来的,而九哥常年来回平沂和彦都,这一点不可否认。加之近来我们查到,当年周国那一次瘟疫的平息,是御医张泽义忽然研制出了药方,九爷猜测,药方很可能是旁人给张泽义的。而这个人,恐怕非孟公子莫属。”
“那次瘟疫不是说,是,是怀玉公主启发了御医……”清儿结巴了。
“你还真相信那个梁怀玉神乎其神的祥瑞之气?孟公子肯定与她关系匪浅,才会遭受牵连。宇文衷当年因为他未婚妻梁怀玉的死,诛杀了一大批人……”
“你等等!”清儿头都大了。她挪到桌边给自己倒一杯茶。
伊伊摸摸自己跪的发麻的脚。
“明明是他自己……”清儿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宇文衷他自己杀了梁怀玉……另外,传言不是说怀玉是宇文济的未婚妻?”
“传言是最容易被误导的。它里面包含的真相最多,谎言也最多。”
清儿给自己倒茶,手却微微发抖。她搁下茶杯,喃喃道:“那,我是怀玉身边的人?”
——
武英殿,宇文衷默不作声地煮着茶。房门吱呀一声,进来一个人,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过来,将扇子丢在案几上,在他对面坐下。门外蔡文千轻轻将殿门关上。
宇文衷给来人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那人身姿颇为风流,服饰配件无一不是精品,身形偏瘦,往上,却戴了一副只露出下半张脸的面具,嘴角正微微笑着,带了一股嘲讽意味,端起茶杯:“又是苦丁茶,哥哥的口味七年前到现在竟是没变过。”
宇文衷也笑:“庆王的毒舌也是七年如一日。”
庆王放下杯子,收起了笑容,“往事莫提。”
宇文衷默然。他看着庆王脸上的面具,叹气道:“在我面前,就不要戴了。”
“那可不行,臣弟必须处处谨慎,哪能像皇兄一样任性妄为啊。”庆王幽幽道。
宇文衷摇头微笑,顺手将庆王的扇子拨到一边,摆整齐了。
庆王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皇兄叫臣弟来,是想知道田藏维的案子?很明显,这是有心人策划的一次栽赃陷害,田藏维欺压民女看似证据确凿,实则疑点重重。那李颀也是嗅觉敏锐,这么一个‘小事’也惊动他又是弹劾姓田的又是斥责姓元的,兵部尚书戴丛到现在都没吭一声。还有津湘运河开凿事宜,一堆麻烦事儿,明日递几个折子给皇兄。”
宇文衷动动眉毛,“你多来宫里走走,我也就省心了不少。”
庆王似笑非笑:“皇兄这是想累死我。您的事情我还是少掺和一点,否则非给自己气出毛病来。光是这回您带的那个裴清,就是个大麻烦。”
宇文衷抬眸。
“皇兄是觉着像,才待她这么好?”庆王勾勾嘴角,“恕我直言,三年前我亲眼看着梁怀玉死的,皇兄也看到了她的遗体。如今皇兄把这个裴清带进来,意欲何为?要说纳为后妃,宫里前有皇后娘娘,后有舒妃娘娘,巴巴的等着皇兄宠幸呢,皇兄偏偏不正眼瞧,去找外面来历不明的山花野草……”
宇文衷揉眉低喝:“住口!”
庆王闭上嘴巴,不以为意,伸手去拿宇文衷面前的茶壶。
“也就你敢在朕面前这样放肆。”
庆王挑眉,“是是是,梁怀玉是禁忌,臣弟下回不敢了。”
——
平沂城西边并不繁华的一处,坐落着一方小院,朴实而不缺雅致,院内植有些许盆栽、几株苍翠的桂花树,院外有郁郁竹林。一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径直推门入院,几近黄昏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张略显稚嫩的英俊脸庞。
他对着木门轻轻敲击两声,屋内声音应道“进来”,他这才推门而入,对着屋内的人行礼:“九爷。”
九爷站在窗边,慢条斯理地搅弄着白瓷器皿中蓝色的液体,开口道:“起来。怎么样?”
“建邺一切如常,没出什么乱子。益州那边也办妥了,田藏维势必要吃上一些苦头,案子能否断得清白,就看那个庆王怎么审、宇文衷怎么批了。”
九爷停下动作,“那个庆王,什么来头?”
“说是七年前宇文衷被派去驻守北沂关时,认识的结义兄弟。”
九爷将瓷皿合上盖,“旻岩,查一查他。”
“……回九爷,他的履历一望到底,我们已经查过,没什么——”
“再查一遍。”九爷把瓷皿一搁,“据清儿提供的消息,事情很是蹊跷。”
旻岩一愣,看着九爷,迟疑片刻,“清姑娘那边……来信了?”
“她只是肯定了我的猜测,告诉我那个萧三,就是宇文衷。”
“但是萧三离开北齐京畿这么久,说不通。”
九爷一笑,“这就是蹊跷之处。”
旻岩打量九爷的神色,欲言又止。
九爷将窗户打开,九哥啪啦着翅膀飞过来,停在窗沿。他摸摸九哥的羽毛,将竹筒系在它腿上,它蹭蹭他的手,展开翅膀飞走了。
九爷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可惜现在还不是开花的季节。
“旻岩,房子选的不错。”
“……爷喜欢就好。”旻岩垂眸。
九爷回头看他,“不必担心,你姐姐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再说清儿,下不了手的。”
听九爷这样说了,旻岩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继续禀报:“还有那个裴伯,醒来后知道清姑娘被带进宫了,惶惶不安,闹着要躲起来,生怕被清姑娘出卖了,让人知道他是‘前朝余孽’。他想远走高飞,不让被任何人找到。”
九爷嗤了一声,道:“清儿出卖他?这几年清儿是怎么对他的,他心里没数吗?他屡次私吞我给清儿的银两,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裴伯拿裴清当摇钱树,这事儿旻岩也听姐姐说过。但裴清毫无察觉,她对于自己的生活用度毫不关心,也没有概念,每次裴伯说没钱了,她便去卖药草,看诊,或者从九爷这里拿。九爷都没什么意见,他们这些影卫就更没兴趣去提醒裴清了。
“那……需要送他走吗?”
九爷懒懒道:“给他一笔盘缠,让他自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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