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大作。”时依扶着画框，眼底浮现几分窃喜，看出来她是很满意这幅画，“哥，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好的颜料。大家都说我画得好好看，但他们不知道，我哥可比照片要好看得多了。”

时瑜打量眼前的画，垂下的眼皮单薄，轻轻颤动的痕迹都很容易被人抓捕到，时依眨了下眼，嘴边的笑意渐渐消失，抿着嘴站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时瑜却笑了，“包括选拔的老师吧？”

他把画从上看到下，自顾道：“以前妈妈就说了，你的成绩不好，就更加要珍惜你的画画天赋。小时候家里挂满你画的画，有客人来，都站在满墙的画前赞美，妈妈每次都说是个小画家画的……”

时依皱眉，“哥，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她脑海里并不记得时瑜说的那个小家，也没有爸妈拉着她的手去上补习班的画面，反正时瑜跟她说的一些事，她都不记得，也没什么感觉。

时瑜没再往下说，把画框拿手上，“老师怎么说？”

时依不愿详细说：“就是夸我，夸的那些话我都听腻了。”

“听腻了你就不会特意裱起来送给我。”时瑜还能不懂时依，“是不是有喜欢的老师也夸你了？”

时依嘴撇了撇，“那又怎么样？我又不跟他学画画。”

时瑜假装意外，“老师居然没选你？”

“当然选我了，是我不同意。”时依打开书包，又从书包掏出两个小的画框，“这是孙老师送我的。你手上那幅画还是孙老师带我去裱起来的，还让师傅帮我刷油了。”

“既然选你了，那你还顾虑什么？你这个小毛孩，自己跑去报名选拔你都不跟我说一声。你不要我这个哥了吗？”

时瑜戳了戳时依的额头，听到小胖子说时依去参加选拔，那一刻时瑜心底除了难受还有点生气，他知道时依对他们的处境很清楚，买衣服只敢挑便宜的，那些漫画书、小说不是时瑜时不时去她购物车看，时依不会主动要求买。

那些都是小事，错过了时瑜也会帮时依找回来，今天这事如果错过了，时瑜不敢相信时依以后会有多后悔，明明可以有上大学的机会，不至于看不清以后的路，和他一样走一步看一步。

“老师有没有给你一个回复的期限？”时瑜这件事不会惯着时依，不管时依想什么，在时瑜这里，时依读艺术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时依手指揪着衣摆，“老师说随时都可以。”

“老师电话呢？给我。”

时依磨磨蹭蹭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回房间去。我打算今晚都不搭理你。”时瑜拿起手机把手机号码录入，丝毫没看见时依幽怨的小眼神。

时依试图讨价还价，“一个小时。”

“没得商量，上楼，到点下来煮饭，我今晚要吃水煮鱼片。”

时依抱书包，瘪嘴回房间。

时瑜给孙老师打去电话。

孙老师是个男老师，儒雅温柔，一举一动都带着矜贵气质，时瑜表明身份后，对于时瑜的来电他有些意外，听到时瑜带着歉意问他还能不能教时依学画画，他更是忍俊不禁。

“我上次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

时瑜怔愣，“抱歉，可能我太忙了……”

“不是不是。”孙老师在电话那头笑着摇头，“打过去的号码并不是你的，第一次的你很委婉告诉我，家里困难，我们没能力托举一个艺术家出来，看来是时依耍了个小聪明。”

时瑜听了咬牙，时依这聪明劲是一点也没用到正途上。

孙老师也很欣慰说，时依能五位老师中选中他，是他的荣幸。他对有天赋的学生一向很有耐心，即使是下学期开学给回复，他也会欣然答应，并且表示如果家里真的困难，他会借助社会组织的力量给时依拉取一笔金额不少的助学金。

听到这，时瑜心里松了口气，忙不迭感谢孙老师的包容和帮助。

挂了电话，时瑜真想把鸡笼那条竹子拿出来，进行棍棒教育。

孩子大了也就这点不好，学会耍小心眼了。

一直到旁晚六点多，时依砰一声踹开房间门，哒哒哒跑下楼。她看出时瑜是真的生气了，也躲房间反思了好久。

反思结果就是—她没错！

画画要这么多钱，那里有这么多钱，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没钱，读不了。

“哥！哥？时瑜！”时依在一楼找了一圈也没见人，跑外边，也没见时瑜的身影。

周川野正在给小池塘里的鲤鱼喂食，听到声音，抬头看过去。

时依也看到周川野，跑过去趴在红砖切成的矮墙上，“川野哥，你有没有看到我哥？”

“你哥出去了。”周川野把鲤鱼的粮食收好。

“出去干啥啊？不是说今晚不出去吗？是不是又有老板刁难他？”时依皱眉，不爽道。

“不是。”周川野说：“他出去买鸡毛掸子。”

时依疑惑：“买这个干啥？”

周川野示意时依往后看，“你哥说要立家规。”

时依回头，时瑜正拎着购物袋下车，另一只手里晃悠着的正是鸡毛掸子，看到时依，他把鸡毛掸子反拿在手一甩，空气划出一道破风的犀利声：“时依，快去煮饭。”

晚些时候，经纪人孙晓带了个小男生过来，进门前还特意叮嘱男生有礼貌点，别粗手粗脚，大方礼貌，特别是要笑得自然好看，别拘谨。

敲了三声门，张斐翡跑过来开门，看到孙晓，惊喜道：“晓晓姐，好久不见了。”

“对啊，你哥哥搬过来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过来呢，肥肥长得越发可爱了。”孙晓留着短发，过周川野这边也没怎么讲究衣着，随意穿了身运动衣，看到张斐翡，对他白嫩嫩的脸蛋爱不释手，但也只是轻轻捏了下。

“你哥哥呢？”

张斐翡正偷偷摸摸打量孙晓身后的男生，他把门全打开，“我哥在工作室调新设备。”

“好的，麻烦肥肥带下路。”

张斐翡把两人带过去，推开门，头探里边，“哥，晓晓姐过来了，还带了个小哥哥。”

周川野正坐在电竞椅上调麦克风的收音效果，闻言，摘下麦克风，“进来吧。”

“川野，人我带过来了。”孙晓侧身，让出位置，“这就是我们公会最神秘的K神了，你喊川野哥就好了。川野，这是哇哇，也是我们公会的主播，后面你的所有活动、行程、直播需要人手的事都有哇哇协助。”

牛头公会的老板是周川野的高中同学，对外大家都以为牛头只有一个老板，但实际是高中时，周川野让他爸给他资源，帮他弄个公会，把他打游戏认识的高手从五湖四海聚在一起互相认识，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一盘醋包饺子。

也没人想到，一个没有做过市场调查玩家家一样组建起的公会会成就这么多人，现在活跃网上的知名大主播五位有三位是牛头公会的，跳出去的也大多成立自己的公会。

周川野出国读大学后，公会就转手给了同学。

哇哇本名叫林酥，上个月刚进公会的一个小主播，听说K神要招助理，闹着要表哥，也就是牛头的老板帮他争取到这个机会。

K神，在游戏直播圈如同黑马横空出世，别的大主播都是公会砸钱，做好运营宣传、买水军带节奏，加上主播技术口才到位才一点一点带起来的，K神仅仅只是发了个游戏视频，宛如古早白月光回国一样，最初活跃在网络的一大批游戏玩家几乎都收到一条消息。

叮！您关注的K神发布了最新视频，快去看看吧。

与此同时，各大平台的知名大主播也过来点赞留言，直接把周川野的这个九年都没动静的号干上热搜。

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对于K神还有一个很多不露脸主播都会有的争议，那就是K神到底是帅到人神共愤还是普通人。

能靠技术留住偶然点进直播间的游戏玩家，也能靠低沉磁性的声线留住非游戏玩家的K神现在就坐在哇哇面前。

五官立体凌厉，眉骨硬朗、鼻挺唇薄，整个人散发一种沉稳而成熟的气息，淡淡看了他一眼，简短回应晓姐的招呼，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会打游戏的，倒像是坐在办公室掌舵全局。

哇哇抿了下嘴，耳朵尖红了，小声回应一声，“川野哥。”

他低着头，没注意到周川野眉宇轻微皱了下。

孙晓不用看，就知道哇哇这个表现最让周川野不喜，“哇哇，说话大声点，不要紧张。川野第一眼看上去严厉，但对身边的人都很好的。”

“好。”哇哇咳嗽一声，露出笑容：“川野哥，我现在需要干什么？”

孙晓没在这边逗留太久，她还有其他事要做，拉过哇哇叮嘱两句，随后就离开了。

直播结束，周川野让哇哇在这边留夜，还没睡的张斐翡看到，立马举手带哇哇去休息，周川野这才拿过手机往外走，给孙晓发消息。

“换一个。”

孙晓很快回消息，“好的。”

周川野并不知道哇哇是走老同学那层关系得到这份助理的工作，在哇哇帮周川野拿水并且压着声音说了句，“哥，喝水”从而带了直播间一波大节奏时，让周川野首次怀疑孙晓的工作能力。

院子亮着灯，隐约照亮院子四周。周川野专心一件事的时候，常常会忽略身边的声音，包括脑海里那道碎碎念，余光瞥见隔壁院子外站着个人，耳边的声音重新出现：

【爸妈，三年没回去看你们，我也有苦衷的，你们也不能怪我。要怪就去怪大伯一家。】

这时，周川野才看清时瑜在干什么。

他手里举着三根香，朝着田野的方向拜了三拜，心里默念：

【依依长大了，读书要用钱。老妈，你放我这里的首饰我可以拿去卖吗了？可以的话，那就没事。不可以，我也没办法了。】

【老爸，你也别急着替你老婆骂我，你知道我头硬不怕你骂。我大伯，也就是你亲哥，把你留给我和依依的钱全吞了，当年我带依依离开，拿刀拼命也只能抢回这点金子，前些天还差点被小偷偷走了。】

【我大概问了下，艺术生每年学费在两万左右，住宿和伙食一个月一千五，也就颜料贵点，估计七八百一个月。我还问了关于集训的费用，保守是七万，不过也是时依高三的事了，那时候我工作应该能稳定下来，有点小积蓄。所以我打算把妈妈你的金链子拿去卖了。】

【现在金价一路飙升，一克九百多，卖一条链子够负担得起依依一年的学费了。】

时瑜再次朝老家的方向拜了三拜，“就这样了啊。具体的我也说得很清楚了，有什么不懂的再来我梦里问我吧。”

他吹了吹，把手中三根香吹亮一点，估摸着也差不多了，转身回头，差点没被身后的周川野吓得半死。

“川野哥，你干嘛呀！”时瑜拍拍砰砰砰的心跳。

“看见你在…”周川野闻到蚊香的味道，默然两秒，道：“…祭拜。”

“我，我在拜我爸妈。”时瑜声音越说越小，不是特殊日子，大半夜四周无人，他莫名其妙在这里拿着三根蚊香拜，怎么看都很诡异。

他喵了两眼周川野的脸色，发现他脸色正常，没有露出惊恐和怀疑的神色，秉持着维护好邻里关系，才能和平发展的道理，时瑜小声解释道：“不要怕，川野哥，我不是傻子，我是个正常人。”

周川野看着他说：“…酒鬼会说自己没喝醉；精神病会说自己没精神病。”

时瑜尴尬挠头，硬着头皮道：“对，是这个道理。正常人也会说自己是正常人的。”

周川野没再说话，借着院子的光，能看清时瑜应该是洗了澡才出来，头发还没完全干，身上穿的睡衣……垂吊感也很好。

时瑜注意到周川野的目光，捞起睡衣往裤腰里塞，脸上一副云淡风轻，内心已经哇哇叫：【救命救命，怎么才能挽留他在邻居面前的形象啊！！！】

耳边是哇哇叫，听起来和看起来时瑜心情并没有因为方才的决定受到影响。

【那是你父母的遗物。】

时瑜心里嘘了一声，【别出声，我再跟我邻居聊天，回去再和你说，乖。】

“下午看见你问张斐翡关于报名的问题，依依也有意向选择报艺术班？”虽然他知道，时依可能并不想读，原因也知道了，学艺术要花很多钱，她哥哥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才有了时瑜半夜路边告知父母。

“对呀，我妹妹画画很好。”时瑜挺乐意跟人聊起妹妹的事，“我爸是画画老师，时依可能是从小跟着我爸长大，受我爸影响，对画画很感兴趣，后面又有四年基础，这些年她自学也学了很多，走这条路会轻松很多。”

“张斐翡也是一样。”周川野这次带了手机出来，“时瑜，加个联系方式。我去接张斐翡可以顺带接你妹妹，我好通知你一声。”

时瑜心中一喜，他早就想要周川野的联系方式，但两人的交集实在少，一周只有周末两天，还不一定会碰面，碰面也不一定会说话，说话也没今晚的多，一直说的吃饭又因为时间不凑合，现在机会难得，“川野哥，你等我一会，我进去拿手机。”

两人面对面加了好友，周川野的头像居然是一只猫，这是时瑜想不到的，备注倒是很符合，简单的一个川字。

周川野给时瑜打备注，输入法打了个yu，后边跟着一条蓝色小鱼，周川野顺手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