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时瑜都像个陀螺一样在客人之间转来转去，极致的服务态度，完美的面部表情，一个香港客人还拉着时瑜的手给他塞了张20港币，最后还是被王哥以手脚不够利落喊去角落训话。
小艺扯了下时瑜的衣袖，对着王哥的背影皱鼻子，“小鱼，你别管这王八蛋说什么。你就当狗对你吠就行了。”
时瑜一笑：“听狗叫，这个我熟。”
饭局到尾声，周川野起身，“洗手间？”
孙晔摆手，“不去，你自己去。”
这家火锅店是孙晔表姐开的店，从他和周川野高中时期就开着，读书的时候也经常来吃，后面回来，陆续也来吃过很多次，周川野对位置很熟悉，还没走到洗手间，耳边传来碎碎念。
【身材干瘦，面色暗淡，无光泽，眼圈浮肿，黑眼圈重，嘴唇乌紫，胡子拉碴，此男肾虚。】
周川野远远看过去，就看见石柱后的两人。
训话的男人个子不算高，时瑜站他面前抿嘴沉默不语，一副任人揉捏好欺负的样子。
“你怎么做事的？客人餐桌的餐盘空了，怎么不主动上去推销？生意会自己长脚跑过来的吗？一点也不会来事！再有下次，扣你工资。”王福手指就差没戳到时瑜额头，他身上衬衫松垮垮挂着，眼镜片下的眼睛细长浮肿，看着像都像是眯眼看人。
【一条缝里塞了个眼珠子，别人看到的是A4，他看到的是A5，天生缺陷。】
王福抬起下巴，“当年我干销售的时候，整个公司的营业额全靠我……”
【发际线后移，头发浓密没有发缝……都看见发网了。这么牛逼，也不见得去买顶好的假发。】
周川野很佩服时瑜的心理素质，即使被无端一顿指责，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吐槽。
他多看了眼，转身朝洗手间走去。
王哥长篇大论，终于结束自己当销售那些年的丰功伟绩，盯着时瑜发呆的脸，话音徒然一转，“像你这种有点姿色的小男生我见多的。当年我跟我干工程的老板第一次进商K，漂亮的男孩排排站，任人挑选，后面再清高再不情不愿，最后也只能乖乖匍匐在别人脚下哭得梨花带雨。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王哥嗓门向来大，这些话一字不落全落入周川野耳中，他脚步一顿，这些话放在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人身上都会是一种耻辱，然而当周川野回头看，却发现时瑜脸上没有一点怒气，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
也没听到时瑜的心声反应。
周川野目光从时瑜脸上落在王福讥讽的脸上，皱了下眉。
为什么这么卑微地任人贬低污蔑你？
【你在想什么？】
时瑜猛地回过神。
【大神！】
【我在发呆，什么也没想。老板训话时间太长了，我都想睡觉了。】
周川野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那些话当垃圾话就行了。】
时瑜眨眼，【我当他在狗叫，不带搭理他的。】
周川野没再滞留，走进洗手间。
然而，等他洗完手出来，就听见两人争执的声音。
时瑜脸绷得紧紧的，脸上也没了一惯的好脾气，面无表情盯着眼镜男，“你非要说得这么过分吗？一个小时的训话时间还不够你爽的吗？”
王福破口大骂：“你这是什么态度？是对领导说话的态度吗！？我的工作就是管理，不仅是管理店里的大小事，店里的员工我也要……”
“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让栗姐听听你怎么管的。”时瑜下颚猛地咬紧，眼白因怒气炸开红血丝。
他把手机录音打开，死死盯着王福：“再说一次。”
“好好好！”王福咬着牙一连串说了三个好，他往下看了眼，气急败坏：“时瑜是吧？我记住了。你被辞了，试工第一天顶撞领导，你不会得到一分工钱……”
时瑜脑门爆出青筋，攥紧手机，一声怒吼：“我管你老几啊！”
“小鱼！”
小艺他们都听到声音，赶忙从前面跑出来。
“王哥王哥，栗姐打电话过来找你来着，好像是什么很要急的事。”总部那边的徐会计刚好今天过来查账，她就在王福办公室和助理一块加班看账本，看见张强找她，虽不是分内之事，也赶紧给许栗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还通着呢，王哥。”徐会计强行把手机塞进王福手里。
王福拿起手机，狠狠看了时瑜一眼，往办公室快步走去，“喂？阿妹啊，是我是我……没什么事，小事小事，不麻烦你。”
张强和小艺跑过来。
“小鱼…”小艺一脸担忧，忍不住骂出声：“我就说，都快半小时了，耍威风也耍够了，还不放人，肯定是又嫉妒别人长得比他好看，说些侮辱人的话。上次小叶就是因为这个不干了，栗姐也喊不回来，这王八蛋。”
张强架起时瑜的手臂，手刚碰上去，神色一怔，时瑜身体在发抖，抖得厉害，脸色不好，嘴唇发白，不清楚是压制怒气还是因为其他，张强皱眉问：“没事吧？”
时瑜闭了下眼，再睁眼，嘴里怒骂：“这狗东西，我真忍不了一点！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说我长得像小白脸，说我可以靠脸吃饭，然后质疑我的工作能力。”时瑜委屈道：“客人都夸我了，还给我塞钱。”
小艺握拳朝空气挥了一拳，“我也气死了，小鱼今晚表现明明这么优秀！”
张强到底是出来工作久，年龄也比他们大，性格也沉稳些：“这些事先放一边，这是最后一波客人。再把店里收拾下，就可以下班回家了。小鱼，感觉怎么样？不然你去洗手间洗把脸。”
时瑜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吐气，“强哥。我已经调节好自己了，管他什么王哥李哥的，以后再欺负我，我就和栗姐投诉。”
两人帮时瑜整理好工作服，随即三人一块走出去。
石柱后面的周川野看着时瑜远去的背影，眉毛紧蹙着。
他听到的，时瑜最后一句心声：
【撞死他，撞死他，撞死他……】
恶毒的心声，如同入了魔的疯子呢喃诅咒，狠戾诡异。
不知道那个男人说什么，让习惯忍耐，隐藏情绪的人失控。
他抬头看了眼角落的监控，迟疑片刻，还是选择离开。
一旦你试着去接手一件未知事，后续会有更多的烦恼等着你。
饭桌上等人回来的孙晔敲桌子，“周川野，我不知道你还学会了尿遁啊？但是你也得看看场合啊，和我吃饭你遁什么遁？我是逼你喝酒了还是逼你说漂亮话了？”
周川野把账单放孙晔面前，节骨分明的手指把账单往前一推：“麻烦A一下。”
孙晔差点没气吐血，把账单撕了，扔垃圾桶。
晚上十点半，最后一桌客人离开。
整理好卫生，已经快十一点了。
小艺换上自己的衣服，朝时瑜他们挥手：“拜拜啦，明天下午见。”
“一般大学都会有门禁，都十一点半进不去了吧。”张强把帽子团成一团塞口袋里。
“我回家住。”时瑜朝强哥挥手：“强哥，拜拜。”
这边离家挺远的其实，坐地铁还好点，能缩短一半的路程，打车回去的话就要一个小时，打车费也高。
时瑜完全可以找个钟点房，五个小时三十多块，明天五点回学校再补个觉。
本来计划也是这样，但有人打破了他的计划。
时瑜抱着包，找了个没有光的门店坐下，脸埋进包里，闭上眼。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一旦太累了，时瑜就会迫切地想找个地方入眠，什么地方都可以。
躺着、坐着、站着，只要能让他睡着就可以。
“你怎么不会来事，想想也是你的原生家庭你的父母这么多年都没教会你如何做事……跟着我一两年我就能教会你……”
睡梦中的时瑜眉头狠狠皱起。
【傻逼。】
周川野开车行驶在昏暗的路段，这个点，街道两侧的店铺早已经停止营业，只有几家亮着灯，外卖员进进出出。
凌晨十一点的市区，少了管束的外卖员横冲直撞，周川野车速不算快。
今夜的风算得上凉爽，车窗放下来，阵阵凉风倒是惬意，周川野不可否认，他退出注入自己七年心血成长起来的晟鸣，也是贪恋这份清净。
他算不上有上进心的人。
回到十年前，他也只不过是个爱打游戏的网瘾少年。
【傻逼。】
周川野侧了下耳。
时瑜又在骂人了。
骂人的对象不是他。
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继续无视。
“汪汪汪…汪汪！！”
周川野手随意搭在方向盘，顺着狗叫声看过去。
“小豆小豆！不许叫。啊，你看到有哥哥在这里睡觉是不是？那我们不能吵到人家哦。”女生牵起不停对门口睡着的男生吐舌头的小泰迪。
小泰迪鼻子拱着地板砖，这嗅嗅那嗅嗅，对着树根抬起狗腿，黑色豆豆眼映出一双白色运动鞋。
“时，瑜？”第一次喊出这个陌生的名字，周川野还有点卡顿，他蹲下来，把男生的脸从背包里抬起来。
鼻息正常，温度正常，只有脸颊带着闷出来的红晕，并没周川野想的那样，晕死在这里。
“时瑜。”周川野又喊了声。
没人回应。
周川野看了眼时间，附近有家医院，十分钟能赶过去。
他把时瑜的背包抽出来。
也不知是怀里的东西没了，还是周川野的动静太大，吵到他了，时瑜把包抢回来，皱了下眉，“别烦我。”
脸重新埋回背包里。
没有带酒窝的笑和温声问候，只有眉眼间带着烦躁，和压低的不满。
“醒了没？”周川野也是个成熟的成年人，既然选择下车，自然不会因为这句话脾气话就把人扔这里。
没人回话，仿佛刚才的一幕是周川野的错觉。
周川野盯着时瑜的后脑勺看了会儿，很快想出解决方案。
他抽出时瑜的背包，在时瑜发出抗议声前，转身让他趴上他的背，一手拎着包，一手抓着时瑜的大腿，将人稳稳背起。
“抱稳点。掉了你自己爬回去。”周川野余光往后看了眼。
时瑜把周川野当成自己的背包，抱着周川野的脖子，埋脖子里睡着了。
脖颈是温热的吐息，发丝触碰在皮肤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周川野一时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多管闲事。
好像不是第一次多管闲事。
把人放座位上，包也塞回去，周川野给他系好安全带，心里说服自己。
顺利送邻居一趟，不是管闲事。
是善举。
从头到尾，时瑜都保持头埋书包的姿势。周川野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帮时瑜抬过两次。这个姿势第二天起床，脖子会酸痛，但时瑜睡着，似乎也睡成头倔驴，一头睡得死气沉沉的倔驴，认准了一定要把头埋好才能安心入睡。
周川野只能随他去。
车一路开到时瑜的家门口。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周川野还没装修完成的院子外挂着明亮的灯。
周川野解开安全带，第三次尝试唤醒时瑜。
唤醒失败。
周川野下车，走到副驾驶，打开门，扯出时瑜的背包。
时瑜抬起头，头发压得乱糟糟：“你烦不烦！？”
“回家睡。”周川野把时瑜的背包挂肩上，让开位置，淡道：“下来。”
副驾驶位的时瑜说完那句话，盯着周川野看有二十多秒，又重新把头低回去不动弹，莫约过了两分多钟，他的手在胸前摸索，摸了一手空，抬手揉了揉鼻梁，茫然看向周川野，有些搞不懂现状，“你，你好。”
周川野点头，一脸公事公办的口吻：“你好。我回来路上看到你在路边睡着，顺路把你送回来，现在已经到家门口了，麻烦下车。”
时瑜眨了下眼，“那我，明天早上八点的课怎么办？”
【不能迟到，不能早退，不能旷课，不然要挂科，挂科不能补考，重修要交钱。邻居送我回来是好人，但好过头了。】
【……】
“多少点回学校？我送你回去。”
时瑜揉了揉脖子，从车上下来，“六点。”
周川野看着他：“车程一个小时，回这么早有其他事？”
“我……作业没写。”时瑜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让他想到一些严厉的教导主任。
周川野平静道：“明天六点，这个地方接你。回去早点睡。”
时瑜点头，“那你也早点睡。”
四目相对，时瑜鼓起勇气，“你能把书包还我吗？或者你把书包里的平板给我，书包给你。”
周川野和他对视了两秒：“……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