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充恼恨齐胜平这种油盐不进的德性,对于齐胜平一句又一句的顶撞(是的,在上位者眼中,齐胜平的表现就是顶撞),早就怒火中烧,怒极反笑:
“呵,一向胆小?本官看她胆子可比男子都大。齐方氏,八月二十三深夜,你独自一人去董邱氏家做什么?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你披头散发的跑出来,是干什么去了?”
“冤枉!”齐胜平大声喊冤,“我娘子胆子如此小,容易受惊吓,怎么可能半夜出门?”
“来人,传更夫张和!”张充不再与齐胜平多费口舌,直接传证人。
一会儿功夫,上来一个更夫,小个子,白面皮,年纪也有四五十了。一进来就给大人磕了个头:“小人张和,叩见大老爷!”
“张和,将你当日所见再次说来!”
“小人是豆汁巷子周围的更夫,每晚深夜都要巡一遍。八月二十三日半夜,小人巡夜至豆汁巷子董邱氏宅院,远远看见一个布钗妇人气势汹汹的进了董家大门。小人多年巡夜,对豆汁巷子所有住户都熟悉认识,一眼就认出,那妇人是齐方氏。小人素知齐家和董家的仇怨,但是见是齐方氏这个弱小妇人,就没当回事,继续巡夜去了,等我巡完,原路返回的时候,又见齐方氏从董家大门出来,隐约听见董邱氏大骂,什么杀人偿命,还我儿子来的话,然后就剩下女人的哭声了。”张和到底是给衙门打工的,说话清楚,事件有序。
“小人当时估计就是两家吵架,但又没有再大的动静,就没作理会。后来第二天才听说董邱氏被杀了!”张和说完就跪在当地不再多言。
张充道:“齐方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齐方氏突然就情绪爆发,泪流满面的大声喊道:“是那个贱人自己招惹我的,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我相公怎么会坐牢,让我一家分离!”
张充紧接着问:“董邱氏是怎么招惹你的?”
齐方氏目前有点迷乱了,张嘴就来:“她跟周围邻居说我相公杀了她儿子,说我故意给我儿子喂蚕豆,以此来陷害她,她说,她说她一辈子的指望都被我家毁了,现在还要来害她。谁,谁害她了,分明是她要害我儿子,我怎么容得下,怎么容得下!我就拿着家里的剔骨刀......”
“住口!”齐胜平喝道,“你胡说什么?大人,她是失心疯了,她被吓得失心疯了,她说的话不可信啊!”
张充示意衙役将齐方氏放开,示意仵作将一把带血的剔骨刀呈上来:“是这把吗?”
齐方氏突然露出一丝诡笑,盯着刀,鬼声鬼气的道:“我一拿出这把刀,那贱人就怕了,嘻嘻嘻,她怕了,她求饶,我让她说以后不要再胡说,她竟然不肯,她那么害怕,竟然还不肯,呵呵呵......”
眼看着齐方氏开始不正常起来,情绪和动作都朝着控制不住的方向而去,张充拿起惊堂木,却又一阵犹豫,又轻轻放下了,吩咐文书道:“去,请济世堂的大夫,给齐方氏诊治!”
于是齐方氏就被衙役带下去,关进了女性拘押房。齐胜平被钳制在地,此时也无可奈何。
齐方氏被带下去后,张充继续审问齐胜平:“齐胜平,本官给你一个机会,将本官的疑问一一交代,否则,这个公堂可不是市井茶寮。”
齐胜平此时也是力竭,被水火棍夹着压在地上的滋味,可不是他一个普通人受得了的。齐胜平跟一条死狗一样,瘫软在地,呼吸声重重的,跟一个破了的风箱一样。
齐胜平喘着道:“大人是要屈打成招吗?小人妻子都被大人逼得发了疯,大人还要小人说什么?官字两张口,哪有小老百姓开口的机会?”
张充瞬间大怒:“好,好,好!看来是给脸不要脸了,给本官用刑,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本官的刑杖结实!左右,给我打!”
左右几个衙役,立马就上前,水火棍子呼呼的往齐胜平的背上腰上招呼,齐胜平到底是个普通人,虽然是干体力活的,但皮肉哪敌得过棍棒,一棍子下去,还想硬气的不出声,哪知道这喉咙不受控制的嘶喊了出来。张充红着脸,瞪大了眼,看着底下的齐胜平,一脸杀之而后快的表情。
代休看着这架势,心里猜测张充是不是觉得上位者的尊严遭到了挑战,难不成想杀人泄愤?一边的文书眼看要出人命,就急忙放下毛笔,上前附耳对张充说:“大人,案子还未审结,可不要打出人命啊!”
张充闻言,情绪稍缓,便出言停止了刑罚。齐胜平被打的奄奄一息,张充对仵作示意,仵作立马上前给齐胜平上药做处理。
“齐胜平,不要挑战官府的权威,官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把该说的都说清楚,若你真的是无辜的,也好早日免去这牢狱之灾!”
齐胜平还是那句话:“小人是冤枉的。”
“你觉得有冤屈,那你就拿出证据来证明你夫妇的清白,在此处跟本官较真,能有什么意义?”张充劝道。
齐胜平不再出声,仵作一看,已经疼晕过去了。
张充见如今是审不出什么了,就退了堂。他得赶紧写报告呈报陈嵩。等到真相大白,州府终审的时候,陈嵩才会作为一州长官亲审亲判,再上报刑部核查。
喵喵喵?代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袋,叫我来干啥?一句话没问,一句话没说,我来当群众演员的吗?
代休站在原地不知下一步怎么做,是直接走人呢还是上前问问。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仵作老全头过来跟代休说话。
“代姑娘,晏总旗让你跟着老夫学习仵作行的技艺,已经跟张大人打过招呼了,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吧。一会儿我让我徒弟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
“什么?”代休吃惊道。
老全头闻言面露疑惑:“怎么?晏总旗没跟你说吗?”
代休皱着眉打算说没有,但话到嘴边又打了个弯:“额,大人是提过,但我没想到这么快。”
老全头正准备说要带代休去看看住的地方,这时刘达走过来:“代姑娘,还得劳烦你在嘉兴多停留几日了,这件案子没有审结,你作为证人之一,是不好离开的。张充大人已经和晏总旗说过了,总旗大人也是应允的。”
代休道:“没问题,只要总旗大人同意就行。只是这跟着全师傅学手艺,我的一些行李还在客栈,我先回去取一下再来叨扰全师傅吧。”
全师傅道:“客气了!”
代休一口气跑回客栈,可是没有找到晏嗣林。一个人在大街上晃荡了半天,脑子里一直在想为什么晏嗣林要她去学仵作行,不是叫她做医女么,怎么现在让她验起尸体来了?
一个人坐在街边的台阶上,手上拿了一支草棍,在地上画着圈圈,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思索起董邱氏的案子。
张充今日的初审,看似把齐方氏这个嫌疑犯定了性,其实根本没什么说服力,齐方氏的精神很不正常,所说的话,在陈嵩终审时根本站不住脚。齐胜平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齐家夫妇随时可以翻供。
董邱氏死状可疑,不像是胸口一刀毙命,倒像是先失去知觉,再被当胸一刀。也不知道仵作有没有验一验是中毒还是被打晕后再扎一刀的。
“唔!”代休烦躁的扔了草棍,“关你什么事啊,代休,多管闲事多吃屁,不知道吗?”
“吃什么?”一个男声响起,代休抬头一看,不是晏嗣林是谁。
代休抬着头,也不起身,木木呆呆得问道:“为什么叫我去学仵作行?”
晏嗣林也不介意代休的不知礼数,撩开下摆就坐在代休身边::“怎么?不高兴学?”
代休道:“我不想学。屠村的时候,见得尸体够多了,不想再碰没有生命力的。”
晏嗣林道:“让你学你就学,我自有我的道理。我要你参与进这件案子,把凶手找出来。不然怎么证明你能胜任我家的医女一职?”
代休哂笑,以一种一眼就看穿的姿态道:“得了吧!你要是想考验我,得找个活人着的病人给我。找个死人来证明什么?证明我在开膛破肚方面技术一流吗?不见兔子不撒鹰,我看你是有什么要事要在此地停留,但碍于锦衣卫的规矩,不好无故滞留多日,于是总要想个法子吧!”
晏嗣林收敛起笑容:“思虑过多伤肝劳心,让你学习就学习,这么多话!”
代休不悦道:“什么啊,让我做过墙梯吗?你要是想利用我多留几日,就明说,何必这么绕弯子的算计我,不过,我还是感谢你的,毕竟你只是让我学习技术,而不是让我以嫌疑人的身份牵扯案子。”
在晏嗣林暗含怒气的眼神中,代休继续道:“大人,我是和你一边的,就算一时半会儿你不能给予我全部的信任,但也请试着相信我。”
晏嗣林被代休一下子看破了老底,心中恼恨,到底还是年轻啊,代休的壳子里可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灵魂。不愿意低头的晏嗣林倔犟的道:“只要你破了这件案子,我就把你跟晏青一样看待。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代休恼恨自己的身份,一个家破人亡、来历不明的丫头,就算心中想着借助晏家接近背后的罪魁祸首,也碍于身份的次元壁,难以获得晏氏认可,连晏氏的内部都进不了,如何能找到罪魁祸首报仇雪恨呢?
代休,屠村之后一直致力于寻找小妹,其实内心报仇的想法是一直没有放下的。虽然在小妹法律上死亡后表现的风轻云淡,但不代表内心就不起波澜。她急需获得晏氏的认可,急需进京,急需进入京城的圈子去和那个人交锋。间接致人家毁人亡,不会因为位高权重就能逃避制裁!
但现在,晏嗣林要找理由留在嘉兴,代休虽然有种被利用的不悦,但打心底里是认可这种利用的,人嘛,有求于人,依附于人,不展现自己的价值怎么行?但她嘴硬啊,不刺激刺激晏嗣林心里就不痛快,如今刺到了晏嗣林一点点的自尊心,心中稍显平衡,面对晏嗣林的战书,她毫不犹豫的道:“那就请总旗大人拭目以待吧!我现在就去找全师傅去。”
看着代休远去的背影,晏青道:“大人,你......”
晏嗣林举手一挥,示意晏青不必多言:“且看着吧!”
话分两头,这边陈嵩过问了董邱氏的案子后,顿时面色阴郁,立马就找了于钦升来说话。
“张充这个武夫,多大的一件案子,凶器嫌疑人都确定了,还审什么?晏家的那个丫头现在留在嘉兴不得离开,那晏嗣林岂不是有借口多留几日了?”陈嵩坐在主位上语气不善。
于钦升白面书生,倒不似陈嵩这般情绪激动,虽然年轻,但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老练和沉着:“大人不必多虑。他晏嗣林留了这几日也没查出什么,在多留几日也是枉然。咱们的事情,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算锦衣卫手眼通天,查到那么一点点,也仅仅是一点点。成不了什么气候。”
陈嵩到底是年纪上来了,顾忌多多,永乐皇帝和侄子争位的时候,他站了叔叔一边,是赌对了,身怀从龙之功,但不代表这次也能站对了队伍。汉王,皇帝诸儿子中战力最强的一位,比起文弱体胖的太子,那真的是太有竞争皇位的资格了。当今的这位皇帝,是马上皇帝,太子文弱,治国有一套,但是论打仗就不及汉王一半了。易储之心,皇帝怕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
陈嵩从皇帝登基后,就偷摸的站了汉王的队,这么多年下来,自有一套和汉王联络的法子,这得感谢赵王这个情报头子的扶助,从汉王封地云南到北边的京城,能够避开锦衣卫的耳目,也是大大的不容易了。顺带说一句,太子、汉王、赵王是一母同胞,但汉赵两位除了血缘关系外,还有一起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同生共死,因此在太子和汉王之间,赵王是妥妥的汉王党。
要是汉王真的夺嫡成功,那他陈嵩再往上升一升也不是没可能,说不定他老陈家还能再出一位李斯呢?
磨盘村的案子一发,全国震动,陈嵩不是不知道里面的真实情况。锦衣卫南下又北上,还特意停留嘉兴,怕不是皇帝知道了些什么,开始要动汉王了?
于钦升觉得陈嵩是人老多虑了,他倒是不在意晏嗣林在嘉兴多久,毕竟他和陈嵩只是作为南北的中间站,关于汉王的一切事务,他们只是中转一下,这么多年,他们手上不说一干二净,但也绝对不是想查出就查得出的。汉王是能平稳夺嫡还是要起事上位,谁都不知道。若是平稳夺嫡,那就是皇帝亲自废太子立新储,这对于他们这汉王一党是幸事也是不幸,幸事是因为兵不血刃就当上皇帝,那么百姓就少受苦害,不幸的是他们一干远离权力中心的汉王党,日后前途也是有限;若是汉王起事上位,那他们作为中间站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他日待汉王成事,少不得封官晋爵。
于钦升心中心思百转,因着陈嵩是长官也不好直言陈嵩多虑,只得说道:“大人若是担忧,不如催促张充尽早结案?”
陈嵩气道:“张充这个一根筋的,说得通我倒不必在此忧虑了。”
于钦升道:“大人,这件案子,确实疑点多多,张充这人就是较真的性子,若是直接催促倒是不得所愿。如今已经秋末,不如大人以年底将至,刑部核案临期的借口,暗示张充尽快破案为好,算算日子,也就这几天,大人该整理一年的公务上报了。”
陈嵩无奈:“也只得如此了。你说得对,年近岁末,上报朝廷的材料也着手准备吧。另外给汉王的岁敬你避人耳目再清点一遍,待晏嗣林一走,立刻装船北上。”
于钦升领命,就退出去办理各项事宜。陈嵩坐在主位上片刻,起身转入内屋,掀开墙上的一副画,露出一个暗格,暗格里一个雕花木盒,挂着精致的小锁,他郑重其事的捧出来,掏出贴身的钥匙打开,一摞泛黄的信封出现在眼前。陈嵩拿出几封,轻轻抚摸着,如有所思。
于钦升离开后,径直去了典史处。一番寒暄后,于钦升就开口要典史提供一年的案件详情,说要开始准备资料准备岁末上报。张充虽是武夫,倒也有点文采,一听于钦升的要求,随即就拿出几大盒的材料,命人给于钦升送到他的值房去。
于钦升赶紧问道:“董邱氏的案子可有结案,若能结案,趁这次一并上报。”
张充为难道:“疑点甚多,此时我已写成书面公文准备报给陈大人。近期内是结不了案的。”
于钦升笑道:“张大人明察秋毫,还有让你苦恼的案子?听说嫌疑犯和凶器都已经确定了,还有什么不能结案的呢?”
张充拱拱手表示于钦升客气:“于老弟就不必揶揄我了。我非狄公包公再世,哪有这个本事一审结案?于老弟也是公门中人,我也不藏着掩着,此案齐方氏虽是嫌疑人,却并非杀人者;董邱氏死因虽是当胸一刀,却是先被迷药迷晕后再被杀害。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迷药是齐方氏所为,而且齐方氏依然疯癫,虽然承认带刀对董邱氏进行恐吓,但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杀人伤人。若就此结案,待陈大人终审时,齐胜平和齐方氏可以当堂翻供,到时候州府的面子和里子可就堪忧了。”
于钦升见张充言之凿凿,不进油盐,明摆着是不接他这一茬,心里有言却不好宣之于口,只得道:“那就幸苦大人了,最好还是赶在资料封档上报之前结案,案子跨年的话,万一刑部问起来,倒也是一件麻烦事。”
张充直愣愣的道:“于老弟,我办案不冤一人,案子慢就慢点儿,刑部问起来,也应该理解的。”
“这个白痴!”于钦升心里恨恨不已,却又不好说出口,只得奉承了几句就告辞了。
于钦升在张充处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只得先去清点岁敬。如果是平时,强硬手段也不是没有,只是现下能把晏嗣林这尊难缠的大佛太太平平的送走才是正事。
说是停更一周,谁知道偷懒的我拖到现在。上次考试后就一直在筹备其他的考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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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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