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窗没有关，夏日微风徐徐吹进，桌面上几张白纸被卷得翻了页，沙沙声混着些蝉鸣声，格外清脆。

许淮川的声音低沉，陈晚榆听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恶作剧的效果达到，得逞后，她竟然有些得意。

只是没想到，他会把陈年旧事翻出来，在这一刻，陈晚榆好像意识到，当年骗他那事儿，在许淮川这里，好像一直过不去。

要不然，他怎么能记这么久，陈晚榆内心有些感慨，年少时做的孽，真的还不完。

她笑眼眯眯，跟他对视几秒，开口的语气有些调侃：“许淮川，你干嘛把自己的照片扔了。”

许淮川眼神顿了顿，不明所以的望了她一眼。

陈晚榆眉毛舒展，视线紧紧跟着他的神情，像是要把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进眼里。

反应不过半拍，他眼睫垂下，目光下意识的扫向垃圾桶，那张照片正面仰在上面。

照片里的人坐在电脑前敲着代码，只此一个半身背影，哪怕是被气到气头上，许淮川还不至于认不出自己。

刚才倒是没注意看，反而又被她骗了，许淮川挑了挑眉，眼底深沉，别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

陈晚榆就这点爱好，见他吃瘪，嘴角的笑怎么也平息不下来。

许淮川别回头，大概是被她熏染到，竟然也有些想笑：“就骗我，把我往死里骗是不是。”

“我有吗，也不知道是谁，拿着照片就扔，豪爽得很，你有这么厌恶照片这种东西吗。”

陈晚榆有时候觉得许淮川看起来很稳重，发生点什么事都能提几个有效建议，做事挺靠谱的，但久而久之，她觉得他这人有时候也挺幼稚的。

随时随地能作。

像个地雷，一点就炸，炸得还挺猛。

就夸了句别人长得帅。

又没说要跟人家谈，那情绪瞬间就不对劲了。

许淮川把他的照片从垃圾桶捡起来，虽然也不知道蒋凡发什么疯，把他跟严伟泽的东西混在一块儿。

他把照片夹进书里，自顾自的解释一句：“不是厌恶别人的照片。”

许淮川停顿了两秒。

陈晚榆等着，直到视线里看见他抬起头，目光灼灼：“是有点儿嫉妒。”

爱情这一课，许淮川没有拿到满分。

喜欢得越深，那股在心底里的占有欲，长得就越快，他明明知道有些事，有些想法是不对的。

可就是控制不住。

他的喜欢，他的不爽，通通没法掩饰。

所以许淮川喜欢一个人。

一定是轰轰烈烈的。

陈晚榆渐渐收敛笑意，隔着一张桌子跟他对望，两道目光碰撞起来，像是掀起了巨大的波涛，在搅动，在翻涌。

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她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有他的高中。

那时候也是这样炎热的夏天，他坐在她后面的位置，她转身在他那张桌面画画。

不经意一个抬头，跌进他眼眸，那会儿他会总说，你做一件事能不能认真点。

陈晚榆思绪从过去中抽离，偏头不去看他，心里那股躁动太强烈了，强烈到马上就要翻涌而出。

许淮川也没再说什么，跟着别回头，短暂相交，又错过的目光背后，是谁也窥不见的心思。

沉默几秒。

许淮川从桌子底下提起一盒东西，沿着桌面推到她跟前，一双眼眸满是认真：“欢迎你加入我们基地。”

四四方方的纸盒，四周用蝴蝶结缠绕一圈，精致得跟礼物一样，包装盒上明显写着“蛋糕”两个字，透过一层白色的框子，能清楚的看到里面是个榴莲千层。

陈晚榆有些诧异，这是给她的？

有些事不提，其实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高中那会儿，她跟许淮川关系太好，什么事都能跟他分享上两句。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就知道自己喜欢吃榴莲千层，每次考试不管考得好不好，他总能弄一盒出来跟她献殷勤。

有些好意不经意间接收，那一刻习惯便悄悄生长。

隔了太长时间，她没想到与那时候一模一样的心情，在这一刻会重返。

陈晚榆勾着唇角，笑了笑：“许淮川，你倒是记性挺好的。”

“谈不上。”许淮川回了句，“只是有些事，反反复复想得太多，想忘也忘不掉。”

分开后的那一段时间，他总能在脑海里自动上演跟她高中相处时的画面，像是电影一样，进度条随意拉到某一刻。

又像是电视剧一样，反反复复的观看那些喜欢的情节，关于那会儿被忽视的细节，总能在某个深夜被放大。

相遇太简单。

重逢却太难。

-

陈晚榆回到宿舍后，一直对着蛋糕卡片发呆，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心里堵堵的，她觉得可能是最近因为最近许淮川实在是太主动了。

又或者是因为他记得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记得太清楚，所以每一回回忆到高二拒绝他表白时说出伤人的话的场景，都像是一把刀捅在自己心里。

就挺痛的。

还挺愧疚。

夏知欢和卢晓澄不在去参加社团联谊会，李柚宁半躺在床头看剧，宿舍里静悄悄的，安静得诡异。

李柚宁闲不住，探出个头往下看，聊起一件自己比较感兴趣的事情：“鱼鱼，我跟你说，澄澄他男朋友居然是周奕年，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麻的，你说平时也没见她跟周奕年有什么交集，怎么就突然谈上了？”

“哦。”陈晚榆没抬头，声音有气无力的，心不在焉的轻轻反问，“是啊，怎么在一块儿呢？”

李柚宁：“……”

就说。

你这敷衍的回话不要表现得太明显。

李柚宁见她一直盯着桌面那张纸看，有些好奇：“你在因为什么事烦心吗？”

陈晚榆“嗯？”了声，被这么一问，她回过神来，然后把纸片塞进抽屉里，说了句“没什么”，一抬头，见李柚宁还在盯着自己看，她定了定，有些无奈：“没事，想着今晚社团联谊会，有点想去看。”

“我就等你这句话。”李柚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一把扔掉手中的书，从上面爬下来，一整套动作麻溜得像是立刻要出门一样，“我听说今晚会有很多活动，保不准能加上好几个帅哥的微信。”

陈晚榆笑了笑，不是很能理解：“你那么想去，怎么不跟知欢她们走，你一直在等我啊？”

“她们一个跟朋友去，一个要找男朋友，我跟着多不合适呀。”

李柚宁语气委屈巴巴的。

陈晚榆笑容僵了僵，重复一句：“欢欢跟哪个朋友？”

李柚宁回忆一下才说：“我刚听她提了一嘴，好像叫什么苒的，我应该不认识。”

陈晚榆：“……”

无语过后，她跟冷淡的“哦”了声。

……

李柚宁想了一晚上社团联谊会，一听说陈晚榆也想来，忙着在宿舍催了好几遍，平时陈晚榆速度很快，今晚却磨磨蹭蹭的，非要去买花。

今晚热闹，花的生意很好，陈晚榆对花很挑，一圈下来都没看上的，最后跑了很多趟才找到一束茉莉花，终于在八点半的时候，李柚宁跟着她来到了场地。

听人说，今年新生人数多，所以这回办的联谊会比往年的还要大、气派上很多。

人群喧闹不已，前方扇形舞台上，已经开始有节目演出。

周围的彩灯闪得陈晚榆眼睛花，玩了一圈后，实在是走不动，她拉着李柚宁坐在舞台下的空位上，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踩运，目前这个节目挺无聊的。

李柚宁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陈晚榆没事干，拿着手机出来刷，许淮川在抖音分享几十个视频给她，懒得看，她直接点进微信聊天框，发现还有他的未读信息。

许淮川：【今晚来不来联谊会？】

陈晚榆：【来。】

许淮川：【我能过去找你吗？】

陈晚榆：【有话微信说不行？】

那头的许淮川大概觉得她是个犟种，回了句：【见面说吧，万一不合你心意，你还能扇我一巴掌。】

陈晚榆：“……”

她想着，你这个自虐的程度，真的没事儿吗？

陈晚榆：【V我一千，给你见一面。】

消息刚发完没到一分钟，微信“叮咚”一声，突然弹出了一条转账的消息来。

陈晚榆心里“卧槽”了声，这人是真的癫了吗，她只是随口一说，他居然来真的。

“大冤种啊大冤种。”

陈晚榆对着手机摇了摇头。

李柚宁听到声音，回头看她一眼，不明所以的问：“什么大冤种？”

“没什么。”陈晚榆把那钱收了，顺手就给许淮川发了一张自己的背影照，她压着唇角把手机收起来。

微信接连好几声响，她没看。

估计那头已经被气疯了。

李柚宁没再问，古怪的看她两眼，然后接着看舞台上的节目。

几分钟后，陈晚榆实在是坐不住，她想跟李柚宁说“你先在这里看一会儿，我去逛逛”，话还没说出口，跟前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

陈晚榆看到地面的影子，有一瞬间恍惚，还以为是许淮川这人迫不及待的来找她算账了。

一抬头，才发现是唐书苒，她提着一袋东西，包装严实，看不见里面的玩意是什么。

“陈晚榆。”

“干什么。”

两句没什么温度的开场白。

混着舞台的音乐声，听起来莫名很清晰。

唐书苒静静的看她，没开口，许是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一股劲儿把手中的玩意塞她怀里，语气还挺傲娇的：“今天逛街，在路边看到一些破烂玩意，觉得你这人就适合收破烂，送你了。”

陈晚榆抱着怀里的东西：“……？”

她张张嘴，还没说话。

唐书苒已经走了。

手上的东西份量挺重，可能是因为猜到些什么，陈晚榆有一瞬间失神，借着舞台上时而降落下来的那几束彩光，她掀开袋子的一角。

里面整整的躺着两个玩偶，一点都不难看出来是姐妹装。

唐书苒为什么会送给她这个，是因为很久以前，她说如果有一天，你惹我生气了，我刻一个玩偶给你，就当原谅你了。

陈晚榆以为她当时只是那么随口开的一个玩笑，直到今天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唐书苒这人还真的较真。

李柚宁目光有些深沉，她想了想，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她找你什么事呀？”

陈晚榆把袋子合上，心里明明喜悦，但脸上却绷得要紧，不冷不淡的回一句：“没什么。”

陈晚榆突然觉得。

唐书苒跟自己的幼稚，不相上下。

李柚宁“嗯”了一声，没再问。

她目光偏了偏，看到走远的唐书苒，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生，几乎是那一瞬间，李柚宁脑子一片空白。

她身边那个人是。

陆成渊。

大半场节目过去，陈晚榆从头到尾都没在看，李柚宁也从一开始的恍神，一直到现在没反应过来。

人的情绪，真的千变万化，说来就来，有时候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阴晴不定。

新的节目到来。

主持的学生在台上念着稿子，陈晚榆没听，一直到最后，唐书苒的名字从她嘴里念出来：“……有请大二美术一班唐书苒同学为大家带来的歌曲《裹着心的光》。

陈晚榆抬起头，舞台上的灯光“啪”的一声暗了下来，整个片场寂静了好几秒，沉默的这段时间，她的心悬着在半空中，一阵之后，灯光亮起来的那瞬间，心脏又像是重重落下来。

唐书苒换了衣服，她握着麦克风，睁眼后，视线就一直落在她身上，一束光从舞台上打下来，好巧不巧，照在陈晚榆身上。

陈晚榆始终觉得，唐书苒天生就是适合舞台的。

她的记忆里，回到高中那时候，赤焰晚霞下，她们畅聊人生。

唐书苒说，等以后她开演唱会，一定给她单独唱一首。

陈晚榆低着头在画稿，附和一句，到那一天，她要做她最热情的追随者。

台上和台下的距离，并不相近，但也不远，隔着星光相望，心跳在同一频道。

她缓缓开口，唱着那一句：

——一路有雨也有霜

——月落无题江南

整个片场的人都不知道，这首歌是唐书苒为陈晚榆挑的。

只有陈晚榆和她清楚，这代表一段难过的旅途终于走到终点。

——如我面对太阳

——如你追希望

李柚宁一眨不眨的看舞台上的人，那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唐书苒，但却是她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她转头，想问陈晚榆一些问题，昏暗灯光下，她眼眸一丝泪光，混着五彩光线如星光。

李柚宁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

到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陈晚榆身旁的那一束茉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