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酷暑,空调冒着冷意,丝丝凉风卷到脸上来。
桌面上那杯西瓜汁暴露在空气中,杯壁冒着水珠,滴滴答答悄无声息的落在桌面上。
这个眼神实在是有些撩人,陈晚榆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有些尴尬,她率先躲开对视。
大概是心有灵犀,许淮川见状,干脆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默默转移注意力,什么都没说。
“……”
“………”
卢晓澄闲不住,没隔一会儿发个信息给她:【……好绝。】
屏幕亮起,陈晚榆下意识低头扫了一眼,有些纳闷,她又抬起头,跟卢晓澄对视一眼,没说话。
绝什么。
绝这杯西瓜汁啊。
那也太……
离谱了点吧。
卢晓澄大概是手头上的活都干完了,坐在位置上闲得没事干,没心没肺的笑着,自顾自的找话题:“高中的时候,有个男生说喜欢我,追着我跑了好几天,说做他女朋友什么都愿意给我买,结果,连请我喝杯奶茶还要拿计算机来敲,超过五块钱,跑得比兔子还快。”
陈晚榆:“那他还挺抠的。”
抠得没边了。
高中时追她的男生也挺多的,但真正晃到她面前,被她注意到的,只有那些明目张胆塞东西在她抽屉的男生。
那时候的许淮川也挺逗的,见一回都要笑一回,偶尔有那么几次,会旁敲侧击的想方法清空她抽屉里的东西。
卢晓澄挺赞同她的话,连着点点头,周奕年托腮,默不作声的听着,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出神,他眼睛一转,讽刺的反问:“高中有正常人吗。”
“……”
像是被戳中心尖上,许淮川带着审视的目光朝他直直看过来。
周奕年没想通这个眼神,紧接着继续输出:“好男人都在社会上,那些高中仔,除了长得年轻点,真没什么用,实际上幼稚得要命。”
许淮川:“……”
他眼里的情绪越来越浓烈,有些暗淡,有些不满,这话什么意思?
这人吃莫名其妙的醋。
还要拉上高中的当垫背?
卢晓澄不想跟他说话,瞪了他一眼,就没后续了。
气氛僵持中,陈晚榆也没找到破冰的方法,就这么耗着。
蒋凡觉得许淮川快要炸了,她眼珠子一转,把话题转移:“那个,学妹,加入我们基地这么久以来,对我们有什么想法吗?”
“……”陈晚榆一愣,言简意赅的回,“没想法。”
这话问得。
来这挑男人么?
蒋凡恍然大悟,他尴尬一笑,马上纠正:“口误口误,是对我们基地有什么看法吗?”
陈晚榆没有犹豫:“传销组织。”
“……”
几个人表情瞬间凝固。
陈晚榆掀起眼皮,几个人目光齐刷刷的朝她看过来,眼里的情绪千变万化。
她还在纳闷,说错了吗?没有吧,这几个人狡诈得连杯西瓜汁都要团伙骗,不像传销组织?
许淮川笑出了声,望着她问:“来,详细说说。”
陈晚榆:“……”
威胁人呢。
蒋凡托腮,想到什么,叹气一声,语气里对她是连连赞赏:“学妹,你越来越有川儿当年的风范了。”
“什么?”
陈晚榆不懂。
蒋凡坐正身子,义正言辞:“你不知道,当年高教授说要成立这个基地的时候,许淮川不太愿意来,最后是教授苦口婆心的劝说,在这儿跟他滔滔不绝的展望未来,高教授当着我们的面问他,对这个基地有什么看法,你猜他说了什么。”
陈晚榆想了想,摇摇头。
蒋凡激动得就差没踹翻凳子了:“他比你还过分,反问高教授为什么要成立一个传销组织,高教授被他气得说话都哆嗦,要不是高教授一把年纪了,我觉得他会追着他跑十条巷子,太欠了。”
陈晚榆唇角勾了勾。
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许淮川这个人就爱说一些煞风景的话。
不过蒋凡这人笑点也挺低的,说着说着,就自己笑得伸不直腰来。
陈晚榆朝着许淮川调侃一句:“你为什么说这像个传销组织?”
许淮川垂着眉眼,笑着:“他说得挺夸张的。”
“哦。”
夸张你不也进了。
外头光线十足,照在室内玻璃窗上反着光,桌面一角被阳光侵占,陈晚榆挪动凳子,往里边一坐,听着蒋凡还在笑,“高教授这人也太惨了,刚开始老是被我和许淮川抓弄,关键是他这人还挺较真,有仇必报——”
“说谁坏话呢。”
一道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蒋凡神情一顿,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高宏伟沉着一张脸站在后面,威慑力很足,看起来像是站了很久一样。
陈晚榆抬起头,他的目光刚好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对,气氛开始变得沉默。
半个月来,这是她第一次和高宏伟碰面,其实早在之前,她就听说他这人,有点严肃,脾气跟老古董一样,琢磨不透。
蒋凡懊恼的一拍额头,用着尴尬的语气问:“教授,你怎么来也没个声音的。”
高宏伟“哼”了声:“怎么,我来还要叫人通报你一下?”
“您这话说得。”蒋凡简直汗流浃背。
高宏伟注意力并不在蒋凡这里,他目光移回来,稳稳妥妥的落在她身上,嗯……看起来像个挺机灵的女生。
他垂下眼睫,桌面上孤零零的放着两张图纸,不难看出,是人物的设计图,还没上颜色,一眼看过去,线条比例极好。
陈晚榆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高宏伟眼里划过一刹那的震惊,这种感觉,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样子。
高宏伟:“你就是陈晚榆?”
“嗯,是我。”她点点头。
别说,这问话十分有九分不对劲。
高宏伟“嗯”了声,紧接着:“方便聊一聊?”
陈晚榆:“……”
-
室外的空气比室内的空气还要沉闷几倍,刚走出教室,陈晚榆只觉得扑面而来一阵热气,直冲脑门。
她跟在高宏伟后面,没头没脑的想着,要是这会儿有杯冰水就好了,又没里头的想着,高教授这人也真是,沉默得相当严肃,把她叫出来做什么?
考验呀?
陈晚榆下意识瞥了眼跟在旁边的许淮川,他一张脸没什么情绪,整个人在旁边,就充当了一个替她挡太阳的角色。
高宏伟背着手走在前头,大概也是觉得现在这种谁也不说话的气氛相当没意思,他回过头,找许淮川的茬:“我说你,没别的事可以做吗,我无聊找人聊聊天,你怎么阴魂不散。”
“教授,瞧你这话说得,你无聊找人聊天,我无聊跟着你,不影响啊。”
“你。”高宏伟无话可说。
陈晚榆:“……”
好像更尴尬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进入办公室。
高宏伟的办公室里有一股书香沉淀的味道,陈晚榆注意到,墙边放着一个柜子,密密麻麻的塞满了东西,书籍大多陈旧,看样子没少被翻阅。
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严肃的教授,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
高宏伟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她坐,对着许淮川就没什么好脾气:“无聊你就站着吧。”
“我本来就没想坐。”许淮川很傲娇的应着。
陈晚榆心里说,你真勇。
一句话被你说得像是凳子配不上你一样拽。
高宏伟懒得搭理他,注意力给到陈晚榆:“老早之前就听说,他们邀你加入基地,听说刚开始你是不太愿意的,后来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呢?”
陈晚榆想了想,回:“热爱画画。”
肉眼可见,高宏伟惊了惊。
陈晚榆也跟着恍惚起来,这什么表情,她装得太过了?
她想了想,又接着强调一句:“我是真的挺喜欢游戏,所以才选择加入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话过于笃定,高宏伟没忍住笑了笑,语气怀疑的问:“你以前玩过游戏啊?”
“很久之前的事了。”许淮川插话。
高宏伟脸色一沉:“没问你,你插什么嘴。”
陈晚榆:“高中时,有时候放假会玩一两局,有人带着,当然,以前还幻想过为游戏设计人物,后来许淮川邀请我的时候,我觉得他不靠谱,就没答应那么快。”
说得千真万确,许淮川懵了。
“不是,我怎么不靠谱了。”他不大服气。
陈晚榆淡淡瞥他一眼,没说话,她想着,你听听你这语气,急躁得跟小孩子一样,真靠谱?
高宏伟瞪了他一眼,跟陈晚榆说:“你别紧张,我不是来考验你的,单纯就是欣赏你。”
陈晚榆:“……?”
“觉得奇怪是吧。”高宏伟笑笑,预判到她心中所想,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幅画,摊开在桌面,“前段时间偶然碰到一位故人,聊了几句,听说她有位徒弟,美术天分很高,她给我看过成稿图,确实相当不错,后来我才发现,她在星海大学,说来也挺巧的,就在基地。”
高宏伟摆在她跟前的画稿,是一幅泼墨山水画,画里世界壮观,有展翅高飞的意思,画法精巧,栩栩如生,不难认出,这是陆舒言的笔触。
说实话,有一瞬间她相当震惊。
高宏伟居然和陆舒言认识。
高宏伟看着画的眼神格外眷恋,但说出口的话,语调里又有些惋惜:“认识她这么久以来,没见她收过什么人学画,那时候就有点好奇你。”
陈晚榆:“……”
许淮川也是第一回听高宏伟讲起这些事,平时看不出陆成渊跟高宏伟关系有多好,这会儿也是相当震惊。
他开口:“教授,你还会画画呢?”
“我哪会什么画画。”高宏伟一副“你真是在说笑”的样子,娓娓道来,“上学那会儿,我跟舒言是同窗,她读的是美术,我学的计算机,那时候她说要作出一幅画名扬天下,我那会儿年少轻狂,就说以后要她帮我设计游戏画风,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们算是志同道合,一直在追着自己的影子。”
陈晚榆:“后来呢。”
“她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高宏伟感叹,“她这人哪哪都好,就是眼光太差了。”
许淮川:“你说陆成渊他爸?”
“……”高宏伟明显不想接话。
这话不是明知故问么。
许淮川一瞬间反应过来,实属是有些尴尬,也没再追问下去。
陈晚榆最讨厌这种说一半又不说的样子,不过眼看气氛这么浓重,她也不好意思再问。
趁着高宏伟去接了个电话的功夫,许淮川才跟她科普着:“陆成渊他爸是个赌徒,他父母刚结婚没几年就离婚了,反正他妈被他爸害得挺惨的,名扬天下的画家没当成,还帮着还了一堆债,她妹妹跟着他爸生活过一段时间,过得应该也挺苦的。”
陈晚榆皱眉:“这样。”
跟着陆舒言学绘画那一年,她从来没跟自己说过这些事。
那时候陈晚榆只觉得,陆舒言是隐匿在世间的一朵与世无争的带着刺的花。
原来她差一点就站到了巅峰。
原来不是她不想。
高宏伟打完电话回来,见两人沉默,各怀鬼胎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问,接着刚才的话题聊:“虽然我不会画画,但我也算半个行家,懂得鉴画,这些年也陆陆续续收集过一些画稿,一直没找到志同道合的人,陈同学,一起看看?”
陈晚榆笑了笑,调侃着:“基地里真没人跟你有一样的爱好?”
“他们没把我气死就很不错了。”高宏伟哼笑一声,领着两人往对面书架走,言笑晏晏的,“尤其是许淮川,每次找他看点画,不是说我收集的东西无趣,就是说没点看头,你说气人不气人。”
许淮川觉得自己无妄之灾:“教授,我俩审美不一样,你又何苦强求呢。”
“……”
陈晚榆笑了下,觉得许淮川话真的太拽了。
高宏伟带着她逛了一圈书架,从年轻时候的梦想说到现在,嘴上没停过,陈晚榆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把她当成了一个懂画的人。
这种感觉,还挺奇特的。
高宏伟:“我现在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有空会收一下画,这些都是近年来,看得上眼的,你跟舒言学画那么久,笔触应该有几分像她。”
陈晚榆:“你说笑了,陆老师比我厉害多了。”
陆舒言虽然近来没参与什么比赛,也没怎么作画展示,但随手画的每一幅都比她认真画出来的要好看上百倍。
那段时间,陈晚榆真把她放偶像。
这些都是挺久之前的事,陈晚榆也不想回想,所以她只回不找话题。
一直到她在高教授的画稿里找到了一幅似曾相识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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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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