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尴尬、冷场。

陈晚榆这人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倒是忘了，现在这样的场合，好像不合适。

他既没问，也没暗示，整个过程下来，就纯属是她在着急着，胡言乱语。

半天后，许淮川反应过来，觉得好些好笑，“原来你在想这个。”

想这个，是想哪个？

陈晚榆没听懂，反应了会儿才想个大概，这会儿隐隐约约能猜到一点。

她没做任何发言，装作很淡定的坐着。

他长得帅。

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气氛一片沉默，谁也没先开口说话，莫名有一种较量。

程浔耐不住寂寞，又找了个新的话题：“你们是哪个专业的？”

“……”

“……”

跟许淮川认识这么久，他还不至于不知道陈晚榆的专业。

只是眼下没有别的话聊。

他害怕冷场啊。

他十分不适应那种冰冷冷的气氛！

陈晚榆也不戳破他，装不知道的回了句：“学美术的。”

李柚宁附和的点了下头：“我跟她一样。”

“学美术的好啊。”程浔这人也很会演，说话时眼睛闪闪的，特别感兴趣的样子，“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基地，我们这里正好缺会画画的。”

陈晚榆疑惑：“基地？”

“对。”

程浔笑着应了声，见她们露出这种半知半解的眼神，估计也是真的不了解，他有一种先见之明的骄傲感，底气十足的说起来：“准确的说，我们有意愿开发一款游戏，目前项目进展刚刚起步，原本想着这学期开学就开始的，但是原定的美术生跑了。”

李柚宁“啊”了声，很懵：“怎么跑了，你们这里非人性化待遇？”

“怎么可能。”说起这个，程浔觉得格外憋屈，他拉开易拉罐，仰头灌了口饮料，“就动画社那帮人闲的，把人挖走了。”

陈晚榆对动画社有点印象，先前在帖子上粗略看过那么一眼，据说那边带头的叫徐佑。

还有那个陆成渊，好像现在也在动画社，这几人凑一块儿，跟许淮川好像有仇。

陈晚榆是想了解其中缘由的，但现在这种场合感觉不合适，而且他们关系又不铁。

她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探那过去八百年都不愿意提及的事情。

“项目招标？”陈晚榆把话题绕回来，没想通，“有钱赚吗。”

许淮川往她那边看了眼，这尊大佛久不说话，在这会儿终于肯动动嘴皮子了：“你来就有。”

他嘴角弯了弯，笑得很浅。

陈晚榆对上他的目光，那双漆黑的瞳孔里闪着光，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出了几分邀请和期待的意思。

两道目光交汇在其中，彼此多多少少都带有试探的意思。

她的心跳，有些紧张。

陈晚榆把目光移回程浔身上，摇了摇头：“你们这么严肃的项目，我掺和不了，我怕给你们拖后腿。”

程浔觉得她可谦虚了，“你这话说得，我见过你的画稿，很成熟，根本不像新手，说实话，你真的挺符合的。”

程浔不是个感性的人，也不会说什么我跟你关系好我就要把你塞进来，邀请完全出于她有这个能力。

他想说陈晚榆的画稿很像那个闻名的年轻画家，他想了想，觉得没有人愿意跟人比较，怕冒犯到她，所以这个比喻没作出来。

陈晚榆挺费解的，她的画目前都没有出过，“你见过我的画？”

在哪见的，她怎么不知道。

程浔没想到她的专注点这么新奇，一下子有些哑口无言。

他想了想，好像是早些年的时候，他在许淮川的书页里翻到的。

程浔有些不适应，磕磕巴巴的回着：“就，看过。”

陈晚榆瞥了眼许淮川，他没看她，目光垂着，好像在想什么，她一下子明了。

李柚宁给陈晚榆发了条信息：【鱼鱼，好机会呀，你画画这么厉害，可以去试试，不仅能赚钱，还能完成你的作业。】

微信叮咚一声，陈晚榆把手机放在桌下看，她打字回复：【你觉得靠谱吗？】

李柚宁：【我觉得非常靠谱。】

李柚宁：【不相信我，你应该相信许淮川。】

陈晚榆一时没话说。

李柚宁同学，深受许淮川毒害。

陈晚榆：【我看你被那两张脸给迷得晕头转向了。】

李柚宁：【啧，我就不太成了，你从小学画画，基础摆在这里，我觉得你可以在他们这里闯出一片天地。】

陈晚榆停下动作，目光呆呆的落在李柚宁最后一行字上来——闯出一片天地。

以前也有个人跟她说，她可以在艺术这行里有自己的天地。

“陈晚榆。”程浔见她发呆，叫了声她的名字，期待的问道，“怎么样，有兴趣吗？”

陈晚榆从思绪中绕回来，她给自己留了余地：“我考虑一下。”

“好。”程浔十分欢喜。

没一会儿后，程浔眨着大眼睛问：“考虑好了没？”

“……”

谁他妈考虑五秒的。

陈晚榆干笑：“我再考虑几天。”

“……”

-

中秋节这天晚上的月亮很圆，高高挂在天边，洒下来的光柔和又明亮。

路过的学生在借着微光摆造型留影。

从小卖部出来后，李柚宁特意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说要去买冰沙，走得特别急。

程浔也是个戏精，见人跑了，自己捂着肚子装病也溜了，剩下他们两个站在门口跟望门狗一样。

没有话说。

气氛十分尴尬。

不过陈晚榆确实有话要跟许淮川说，她内心纠结了会儿，还是鼓足勇气往他这边挪了一步。

许淮川点着手机回信息，察觉到旁边的人靠近，他目光顿了顿，很平静的问了句：“做什么。”

陈晚榆：“……”

听听，这语气多冷漠。

“你那本书。”她顿了顿，换一句话说，“我买一本新的还你。”

“嗯。”许淮川很轻的应了声。

陈晚榆等啊等，一直没等到许淮川再次说话，她纳闷，这就没了？

她偏头望过去，许淮川靠着墙，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石里，看起来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算了，本来就是她有事找人。

也不指望他能跟自己主动说话。

陈晚榆眼睛直勾勾的：“你喜欢我吗？”

许是没料到她会问这种问题，许淮川整个人僵了下，他眼眸沉下来，神情如外头的夜色一般浓重。

他回了两个字：“喜欢。”

“……”

陈晚榆绷着神经，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喘不上气来。

大脑空白几秒，忽的又听见他调侃的挤出一个字：“你？”

“……”

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满是疑问，还有几分轻佻。

从语气上来听，大概就是：

——我会喜欢你？

再深挖，还有两个字：

——笑话。

许淮川没管她什么神情，把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移开，一张脸在灯光下好像被磨出了棱角，冷峻、骄傲，给人一种高攀不起的感觉。

他话锋转变得太快，陈晚榆无所适从。

一整个过程下来，陈晚榆觉得自己就跟在玩过山车一样，失重感尤其清晰。

好一会儿她的心跳才平复下来。

这个“你”就非常有含义了，妥妥嘲讽讥笑。

陈晚榆很后悔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太耻辱了。

她难为的苦笑着，一阵之后，又给自己哄好了，不喜欢正好啊，“那我们做朋友吧。”

“……”许淮川上下扫她一眼，笑得挺淡的，“你应该问我恨不恨你。”

陈晚榆：“……？”

她把笑容收了回去。

许淮川有颜有才，在这所学校混得赫赫有名，人家刚上那什么垃圾招生简章，现在热度还在。

保不准这会儿听见她问这句话，背后里不知道笑吐了多少颗牙。

如果不是场面有点难堪，陈晚榆真会觉得许淮川想掐着她的脖子嘲讽：

——谁他妈过了这么久还对你念念不忘，还想跟你交什么狗屁朋友，你以为你是天仙吗？！

“……”

她眨了眨眼睛，如果有豆腐，她应该一头撞过去了。

实在是有些尴尬，她不动声色的挪回了原位，正准备掏出手机跟李柚宁蛐蛐他两句然后遗憾离场。

许淮川在这时主动跟她说话：“这几天找我有事？”

本来确确实实有事，但现在不太敢有事了。

陈晚榆想了想，对着他这张脸一本正经的回话：“我需要你。”

许淮川挑了挑眉。

他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陈晚榆的半边脸隐匿在黑暗里。

她这双眼眸，明眸似水，又泛着点让人看不透的水雾。

明明在说谎。

可偏偏很动听。

许淮川语气染上了一丝调侃：“说说看。”

“我有一项作业需要找你做，就那个。”陈晚榆对这项狗屎作业有些难以启齿，卡壳了几秒，终于找到最合适的说法，“找一个异性.交朋友，他得帮我写三千字交友心得。”

许淮川：“恋爱指导课程？”

“你怎么知道？”

“很奇怪吗，我挂过这门科。”他语气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陈晚榆才懒得关心他过往，补充一句：“辅导员非要我找你，我也没办法。”

许淮川轻笑：“怎么是我？”

陈晚榆内心冲他吼了句——怎么是你，你还好意思问怎么是你，要不是你在那本烂英语单词写什么没用的情话，能有今天这一切？！

不过看他问了这么多，她觉得许淮川也不是这么绝情的人，八成有戏。

说不准夸夸他，许淮川一个自恋上来了，天塌下来都得帮她撑着。

陈晚榆又挪回他旁边，眼睛闪了闪，试探性的问道：“你看你长得多慈善，一看就很有品味，帮个小忙？”

“慈善？”他好笑的重复一遍。

许淮川注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我只是有点怨你。”

怕她听不懂，他下了最后的通牒：“我们做不成朋友。”

陈晚榆瞳孔骤然放大，紧张到快要惊慌失措，她垂着的手指不自觉勾了勾。

借着这一片月光，她撞到了他眼里炙热的光，迷糊泛滥在这一个夜晚里。

只是有点怨你。

那剩下的是什么。

陈晚榆猜想过他还喜欢她，所以在他发出那句“喜欢你？”之后，她如释重负。

直到这一刻，她发觉自己误会了。

许淮川很烦，她眼里除了震惊就是恐慌。

一如当年跟她表白时，她那个难为的样子。

他挑了挑眉：“听不明白？”

他站直身子，而后将她抵在墙上，她的眼眸里，他在朝她弯腰。

两张脸就要挨到一块儿来，陈晚榆偏了偏头。

“……”

-

女生宿舍今晚很热闹，中秋放假回校的两个舍友都在，她们手机外放歌声和交谈声混在一起，伴着时不时的笑声传出来。

一手捧着手机，一手拿着薯片，烫着卷发的女生的是大二计算机系的卢晓澄：“你们不知道我这个假期有多狼狈，回去那天超级塞车，那条路被放假的学生堵着，回到家我头都晕了，更离谱的是，今天我很早就回校了，来到半路还忘记带电脑，好在我家不远，我又返回去，结果来的路上我晕车吐了，现在头还痛着。”

“那你还吃得下？”夏知欢把带来的月饼切开分给每个人，她调侃了句，倒是觉得她这个假期过得格外舒心，“实不相瞒，我回家相亲了，刚开始我很抗拒的，但你不知道，我跟那人一见面，我靠，那张脸高级得跟外国的帅小伙一样，聊了三天，人还特大方，天天请我吃东西。”

李柚宁惊了惊：“你不怕他骗你啊？”

“哎。”卢晓澄一副大人哄小孩的样，“柚柚，这就是你不懂了，你怎么知道夏知欢没骗人家呢。”

李柚宁：“……？”

夏知欢是大二动画社的，比李柚宁年长，长得清冷，穿衣时尚，一看就不好骗。

陈晚榆往那边瞥了眼，几个人聊得格外欢，咯咯笑着，她默默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兴致参与这些话题。

她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今晚那个画面，许淮川那会儿想做什么，想亲她吗，要不是她躲了下，他是不是就要亲下来了？

草啊，这人朋友是不做的，想接吻是真的？

陈晚榆点了点屏幕打开微信，许淮川的聊天框格外安静，一条消息都没有。

有一瞬间，她很想问问他到底在想什么，这种被他吊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鱼鱼。”

夏知欢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笑得不怀好意，“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卢晓澄把手机放下，也跟着眯起眼睛打探：“柚柚说，你今晚跟许淮川聊完后，一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陈晚榆嘴角勾了勾，弧度浅得跟没有一样，她问了句：“一个人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