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窗并没有开窗,也没有让对方进来的意思,而是又饮下一杯果酒,温声道:“你来做什么?又来吃霸王餐?”
齐竹见沉默了一阵,缓缓地道:“方琴的事情,实在抱歉,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不用了,想必我不能吃鱼也是将军告诉她的吧,她当着众人的面抓住了我的弱点,让我也无可奈何。”
齐竹见道:“我没有,可能是仆从多嘴了,你也知道,将军府的仆从——”
又是一杯酒下肚,再低的酒精度也扛不住量大,程曦窗的头倒在手臂上,说话的语气依旧十分冷静:“将军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那你请回吧,我要睡了。”
说完又给自己来了一杯酒。
齐竹见微微叹气,找到一处没关紧的窗户,翻身跃入,道:“我没有从门外走进来。”他是翻进来的。
程曦窗推开靠近的齐竹见,却没想到齐竹见根本不打算碰她。
“这酒还是凉的……别再喝了,我给你倒热水。”齐竹见蹙眉道。
即使现在齐竹见没有和程曦窗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但程曦窗对于厨房里的东西摆放的位置始终如一,他很快找到了热水壶,给她倒了碗热水。
“你是在可怜我吗?孤身一人飘向北方,独自开店屡遭挫折,身体抱恙借酒消愁……的确,这些里面任何一个都可以拿出来作为可怜我的理由,但是我不需要。”程曦窗推开齐竹见的手,笑眯眯地说。
齐竹见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可怜的地方?望月楼的开张、经营都是你亲自操办的,望月楼的强大也依靠的是你的力量,我该倾佩你才对。”
似乎是第一次听到齐竹见说安慰的话语,她愣了一会,又伸出手来:“把酒给我,我睡不着,喝点方便睡觉。”
齐竹见看着镇静到看不出醉样的程曦窗,不禁有些心疼,白天看她时都没感觉她有多憔悴,如今一看,整个人的气色就像是几天没睡觉一样。
“你喝的够多了,再喝下去明天会头疼。”齐竹见把果酒拿开,程曦窗把手伸出,又缓缓收拢,抓住了一团的虚无缥缈。
“不会的,我自有分寸。”程曦窗道。
齐竹见拎着快要喝完的果酒,并不言语。
她问道:“你来做什么?大晚上与良家妇女独处,方小姐会怎么想?”
春风从窗台外吹入,夹杂着野花的芳香,程曦窗裹着暗红色斗篷,看上去依旧在过冬天。
他垂眸,缓缓地说:“方琴小姐不是我的未婚妻。”
程曦窗一怔,冰凉的手贴上正在发烫的脸颊,闷声道:“这关我什么事?”
齐竹见叹气,道:“程曦窗,你该睡了。”他抱起程曦窗,走近她的房间。
“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程曦窗感觉尊严受到了践踏,她胡乱地踢脚,在齐竹见的衣服上留下了好几个印子。
齐竹见把她放在床上,脸上不着情绪地道:“睡吧,我帮你守夜。”
程曦窗更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
齐竹见把梳妆台旁的椅子挪到床边,抬手捂住了程曦窗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感觉到手上被什么东西润湿了,刚想收回手,程曦窗却发话了:“齐竹见。”
“嗯。”
“你下次不准来望月楼了。”程曦窗有些委屈地说,“不准松开手,我不想看见你。”
“好。”齐竹见答道,“快睡吧,以后少吃鱼,知道自己不能吃,就不要轻易地尝试吃鱼。”
程曦窗掀被子,叛逆地说:“我第一次吃鱼是你逼我吃的。”
齐竹见小声道:“抱歉。”
程曦窗不再言语,翻了个身,脸对着他。齐竹见的手跟着程曦窗一起挪动。
“我知道只是一个抱歉对你来说没什么用,我会用行动弥补的。”
温热的手掌轻轻地盖住程曦窗的眼睛,她今日难得没有想任何事情,握住齐竹见袖子的手渐渐下垂,一夜睡到天明。
清晨,她醒来发现房内什么东西都没有变化,就连椅子也还在原来的位置,手也老实地放在被子里。“昨晚是梦么……毕竟,已经很多次在梦里遇见他了。”程曦窗咬着指甲,喃喃道。
房间内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来了,日光洒在窗旁的木桌上,她穿好衣服,走到窗前,向外看风景。
桌上的纸条被压在杯子下方,像一片羽毛飘飘荡荡地掉在地上,程曦窗捡起,把纸条上的褶皱抹平,借着日光看纸条上的内容。
【注意休息,少胡思乱想,两月后待我凯旋,希望我能走正门。】
行楷刚正有力,入木三分,宛若游龙。即使没有署名,程曦窗也知道是谁的。旁边还放着一块碎银,估计是他身上带着的全部家当。
程曦窗纤细的双手抛了抛碎银,坏笑道:“想得美……”
“老板娘,关于邓舟的事,我们查到了。”
程曦窗的脸色凝住,用温水洗了把脸后急匆匆开门。
“罗余,跟我来一趟。”
罗余正在熬珍珠和红糖,见程曦窗的神色如此严肃,大脑在一瞬间放空,心中多了道不详的预感。
罗余心中疑惑,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在干净的布上擦了擦沾了几滴液体的玉手,小跑到程曦窗面前。
程曦窗道:“罗姑娘,你想不想去看看邓舟的真面目?”眼中没有任何玩笑的神情,只是右手覆上了左手的和田玉珠。
“你暗中调查他?我以为程姑娘不是这种人。”罗余道。
程曦窗道:“只是为了验证心中所想罢了,不知你是否做好了准备,去看看所谓的青梅竹马的真面目?”
罗余微愣,摇摇头道:“他为了我没有娶妻生子,我本应感激他,现在却打着看他真面目的名义去打扰他的生活,我……不愿意。”
程曦窗猛地一拍桌子,单脚站在椅子上,冷哼一声道:“你在嫁人以后都没怎么见过他吧?怎就知道他没有娶妻生子是为了你?他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罗余摇头否认道:“不可能,他为什么要欺骗我?我本就身无分文,只有对他的爱慕之心。”
程曦窗握住罗余的手,道:“你现在与我同去,当面问问他不就行了?”拉起发呆的罗余就走。
春日阳光正好,五颜六色的花朵开在路边,随来人带来的风飘摇不定。
程曦窗拉着罗余,走到了邓舟所在的青楼。
“邓公子怎么一大早就来我们泉香院,莫非遇到什么事了?”几位姑娘正在涂抹胭脂,见邓舟焦急地走来,不由得笑道。
邓舟也不恼,笑着回应:“我攒到了娟儿的赎身费,如今想让她从泉香院中脱离出来,与我成亲。”
四周的姑娘擦拭胭脂的手怔住,尴尬地笑道:“娟儿有这样的人惦记可真好啊,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命就好了。”
邓舟笑着拱手,俯身踏上楼梯。
二人躲在隔壁的店外,把邓舟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罗余的手上青筋暴起,她捏住手腕,茫然地说:“怎么会这样,他之前还问我要过钱,难道……”
程曦窗道:“先别多想,我们在外面等他出来,再教训他。”
邓舟找到娟儿,招呼还未打,便从她的身后紧紧抱住她,激动地说:“娟儿,我们成亲吧!”
娟儿被突入起来的求婚吓得愣住,缓缓地露出职业性微笑,说:“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但我现在还出不去呢。”
“我已经攒够了钱,就差你的一声答应了。”邓舟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即使未施粉黛,她也依旧是最美的那个。
娟儿笑着搂住邓舟说:“邓公子可真好,可惜……我走不了,或者说,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除了赎身费,你还差什么条件才能和我走?”邓舟松开娟儿的手,不可置信地说。
“有了赎身费,我的确可以走,可是我的心……不在你的身上。”
邓舟一顿,沉声道:“可是,你明明说过的,最爱的人是我。”
娟儿抚媚地笑了,连插在青花瓷瓶上的花都黯然失色,她把头靠在邓舟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干我们这行的,没有点话术怎么行呢?”
邓舟难以置信地望着笑盈盈的娟儿,还欲说些什么,娟儿立刻变脸,缓声道:“把他的嘴封住,赶他出去。”
两旁分别上来一个壮汉,一拳砸晕邓舟,把他丢到后门处。
程曦窗眼尖,小声惊呼:“邓舟出来了!”
罗余朝程曦窗指的方向跑去。
程曦窗立刻跟紧。
邓舟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蓝白相接的一片天。
那片白云的形状,真像他送给娟儿的簪子。
程曦窗看到他的双眼睁开,便停下了手头的事情,对罗余道:“罗姑娘,他醒了。”
罗余迅速凑上前。
“怎么样?我这针灸技术不赖吧?”
邓舟想起来,发现手臂上被扎满了针,四肢也无法抬起。
邓舟:……
罗余无奈地说:“他好像动不了了。”
程曦窗把双手横放在胸前,疑惑地翻书,嘀咕道:“不对啊,书上没说有这种情况啊……”
邓舟更害怕了,敢情她一直在拿他做实验?!
折腾了好一会儿,邓舟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他看着千疮百孔的手臂,不由得对程曦窗生出了忌惮之心。
“你怎么这样出来了?你的娟儿呢?”罗余淡淡地问道。
邓舟想装死,但看到程曦窗手上的银针,只好回答道:“她……你都知道了?”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
邓舟道:“她……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喜欢她,可她不喜欢我。为什么,难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爱情吗?”
罗余看向邓舟,泪痕早已花了妆容,她凄凉地笑道:“是啊,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爱情吗?爱一个人很简单,想让对方爱上自己很难,邓舟,你之前对我说的话有多少是真情实感的?”
邓舟沉默,道:“我……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知道你喜欢我,但在那次看到了娟儿以后,我对你说的每一个爱你、想你、娶你……都不再是我的真心——”
邓舟的左脸通红,罗余甩了甩手,冷笑道:“既然知道是虚情假意,为何还要让我对你抱有希望?”
程曦窗把东西装好,又薅了几朵路旁的花,把花瓣都撕成一片片的,丢进草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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