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溪晓得贺家是清水镇的大户人家。
偌大家业只有一个老爷,两位公子。
听得最多是贺老爷大善人的事迹。
隔得老远,之溪便听到咳嗦声,还愈演愈烈。
院内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即使成日与药材打交道的之溪都忍不住蹙起眉。
屋内阴沉沉,只有几缕阳光透过厚重的帘子照进来,落在躺在床榻上男子身上。
“老爷,李姑娘请来了。”
闻言,床榻旁的人扭头打量着她,面上瞧着和蔼,但眉目间透着一股狠戾。
床榻上的男子眼底发青,闻声转醒,本有些急躁与不耐,但见到来者,像是突然施了定身咒愣住一般。
“李姑娘和犬子是旧识。”
之溪听出这话是在陈述,之溪没明白他意欲何为,只能如实回答。
“并无,贺老爷您和我说说令郎的病症,我好对症下药。”之溪直视对方。
床榻上的男子神情落寞几分,嘴微微张开,最终扭过头去。
房间静默片刻,贺老爷突兀地笑出声。
之溪不为所动。
在了解基本病症后便开始把脉,施针,并没有受此影响,一点不含糊,片刻后,床上人的气息平稳下来。
贺老爷神情也舒缓些,同时打量她的目光带上几分好奇。
这眼神之溪也说不清是什么,但让她很不舒服,像是打量商品的目光。
但之溪耐着性子写好方子,嘱咐几句便准备告辞,院内的声响吸引她的注意。
“阿姐!”小小的身影飞扑向她,之溪一把接住,程苑的脸红扑扑的,“阿姐你治好贺公子了吗?”
“方才施针让他先睡下了。”之溪道,“阿苑怎么跑到这里?”
“阿苑和二狗摘果子被抓住了,我们要知道那棵树是贺伯伯家的就不摘了。”
二狗是邻家的小孩。
“二狗他们呢?”之溪蹲下身拍去她身上的灰。
“贺伯伯让他们先回家吃晚饭了,让我留下来等阿姐。 ”程苑贴着之溪的脸颊委屈地小声嘟囔,“大家都摘果子了,贺伯伯偏偏就留了我一个人,好不公平。”
“孩子顽闹冲撞贺老爷,这果子如何赔贺老爷尽管开口,我在这给您赔不是。”之溪道。
贺老爷收回目光,挂上笑意:“姑娘言重了,不过是几颗果子,吃了便吃了。”抬手示意,侍从便提一篮子的果子到她面前。
“怎么好意思,我没赔您,您反倒还送我一篮子的果子。”之溪推脱没去接。
“方才还要我尽管开口,不就是一篮果子,为何都不收下?”贺老爷脸色微变,语气强硬。
之溪心底一惊,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之溪只得收下。
“犬子的病也麻烦姑娘了,这是诊金。”贺老爷见之溪收下,面上的不耐才消散,诊金给了几两碎银子。
这够之溪吃上好段时日。
心里虽惊讶但还是收下告辞,从贺府出来之溪吐出一口浊气,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阿姐手怎么那么冷,阿苑小手可热了,阿苑给阿姐热热。”程苑胖乎乎小手贴上之溪的脸,笑脸皱在一起,“阿姐别生阿苑的气好嘛,阿苑真的知道错了。”
孩子真的很敏感,对于大人的情绪总能精准捕捉。
“阿姐没有生阿苑气,只是阿苑要知道下次可不能爬上人家树上去偷偷摘果子哦。”
“今日贺伯伯还问了阿苑何事?”
“贺伯伯问阿姐医术有多厉害?我说很厉害啊!阿姐医术排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呢!”程苑挥舞手臂。
听这话估计也只是单纯寻医。
兴许是她多虑了。
“阿姐今日能和阿苑一起吃饭吗?爹爹娘亲都盼着阿姐来呢。”阿苑拉着她的手晃,“好不好嘛,省的阿姐还要生火。”
换作是平日之溪肯定是恭敬不如从命,但今日屋里还有个伤员,还真不行。
但望着不远处的袅袅炊烟的石屋心里一暖,之溪把碎银子藏在篮子里,自己拿了两个果子,让程苑回去,说是屋内还有饭菜推辞。
程苑虽然心里可惜,但还是乖乖听话,一步三回头让之溪要来。
之溪亲眼看着人进屋才离开,边走边啃着果子边往自己屋里走,在月光中避开小水坑,玩得不亦乐乎。
而屋里的秦执却高兴不起来,肚子打鼓声让他难受的很。
自打昏迷后他就没吃过一顿好的,不是苦涩的汤药就是粥水咸菜。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周遭却没有一点声响。
自己强撑下床看有什么吃的,厨房里却只有一些面粉和几两肉,秦执扶着墙边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他不通厨艺,好在刀工尚可,锅里还有些粥水,便切肉下锅煮。
但没这火不知为何迟迟着不起来,不断冒黑烟。
在屋外之溪便嗅到一股怪味,见厨房飘出来滚滚黑烟心里大惊。
“坏了!烧厨房了!”
还在秦执呛得上气不解下气时,之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拎鸡崽把秦执拎出来。
把他安置好,之溪扭头又回厨房忙活起来。
秦执察觉到自己闯祸了,不敢再造次,只得端正坐好。
片刻后,之溪顶着灰扑扑的脸出来,手里还端了两碗粥招呼他过来吃。
她脸上没有自己设想的恼火,也无兴师问罪。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她便招呼自己坐过去用餐。
他也顾不上那么多,腹部的饥饿驱使他坐在石凳上。
秦执先是道歉,之溪只是随意摆摆手:"人没事就好,你也是饿了吧,快点吃吧,记得先勺面上那层糊。"之溪的眼睛没有从食物上抬起来过。
秦执耐着性子照做,米糊入口,一点点唤醒这几日尘封的味觉。
“可以吃了吗?”秦执盯着之溪认真的模样逗得她捧腹大笑。
见之溪点头,秦执立刻大快朵颐起来。
只是路边遍地都是的野菜和少许的肉丝居然能让平平无奇的粥飘香四溢。在此刻,他觉得任何词汇都无法形容他嘴里的美味。
“锅里还有,吃那么急小心呛着。”之溪托腮打量着他。
“你之前没做过饭吗?”
“我会做饭,但不会生火。”
这样的理由还是第一次听。
这是之溪第一次认真看他,眼前少年五官立体分明,面若美玉,鼻梁高挺,一双鹰眼犀利且炯炯有神,一身粗布麻衣也掩不住他周遭的气焰。
这骨相生得如此之好的人她也是第一次见。
注意到女子打量的目光,秦执停下手上的动作,方才放松的神色又恢复到原来那般提防。
“你为何要救我?”
他记得自己在昏迷前拉住她,后来才被救下。她也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他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救自己。
永远不会有。
察觉到他莫名腾起的戾气,之溪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实话实说:“医者本分,每个人的命都来之不易,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眼睁睁看你送命?”
秦执没想到之溪又把问题抛回给他,最后只是红着脸行礼道谢。
眼瞅着气氛有些尴尬,之溪灵机一动,抹了把自己脸上的灰涂在秦执脸上。
一个黑手印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滑稽,之溪恶作剧得逞地捧腹大笑起来。
秦执反应很快,撒丫子上灶台抹了把灰,之溪早有预料躲得远远的,两人个隔着张桌子对峙。
“和我斗,你还嫩了点。”之溪比划一下比自己矮小半头的秦执得意洋洋道。
“快看!有耗子!”秦执瞪大眼睛,往她脚边一指。
“这话小孩子才信。”之溪不为所动抱胸道,“我这米缸见底的地方哪来的大耗子,再说了我可是会抓耗子的。”
“这有什么,我还敢抓蛇。”
“我敢抓百脚!”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一下子就上来了。
两人各自心里都有一股劲,之溪也讲得面红耳赤,趁着她分神之际,秦执撑着桌子,一跃而上,成功把黑手印按到她脸上。
趁着之溪还没发作前脚底抹油似的跑了,仰天大笑好不快活。
“二白!你休跑!有本事再战三百回合!”
但没跑不远就绊倒在地的声音响起。
逗得之溪又笑了起来。
秦执眼看着也跑不过,干脆躺在地上。
抬眸扫过之溪的黑漆漆的手心,调整成舒服些的姿势,一副‘任君采颉’的模样。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那日小倌。
之溪靠着他,随意盘腿而坐道:“看你这腿脚好的差不多了,居然敢跑那么快。”
“我不跑快点脸上那不得挂点彩......”
话还没说完,之溪俯身在他另一侧脸添上一只王八。
秦执不喜接触,下意识要躲开,只听之溪一声“定!”
秦执眼里满是不解,明明只是哄孩子的把戏,但还是皱着眉没再动了。
之溪捧起他的脸,嘴里嘀咕着太瘦了,得补补,一边在额头写上‘王’字。
“看把你委屈的,你今年几岁了?”之溪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虚岁十四。”秦执像是猜到什么,立马站起身与之溪拉开距离,“我绝不做!你休想!”
说着还拿随手抄起
之溪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想好一会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面露愠色:“小小年纪不学好,净想些什么?你若信不过我,大可以现在就走。”
救人回来却被这样误解,之溪只是好脾气,但不是没脾气,转身就进屋。
秦执意识到错怪她,想到方才自己那些话,在屋外懊恼,最后只得跪在门前请罪:“方才是我随意揣测姑娘,是我之过错,在下在这赔礼。”
这刚跪下没一会,门啪的一下打开。
之溪双手负在身后,脸上的愠色已经散去。
“别跪着,起来。”之溪伸出手,把他拉起来,“你要想谢我,就快些把身子养好,这就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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