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边缘有着一座落差好几米的断崖，断崖之下则分布着一块小小的碎石滩。

石滩尽头的岩壁上，屹立着的生物逆光洒下一片巨大的投影。

凌宁下意识抬手挡了下眼。昂首的瞬间，却是为一对掠食者的锐利眼神所震撼。

咦…又是一位老朋友。

虽然周遭的地貌稍显陌生，但投入这样一个和曾经相似的自然环境、又见到这样多熟悉的生物，多少还是令凌宁产生了些许感慨之情。

简直让他生出一种回到阔别已久家乡的错觉。

导游得意洋洋，正准备向在场众人进行介绍。结果刚一抬手还没来得及发言，一旁一直蔫哒哒的魏许白却忽然两个大步冲上前去。

她的行径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魏许白路过凌宁身边时，凌宁原本有想过要不要伸手阻拦。

但见到魏许白眼中迸发出堪称狂热的光芒，他竟然不由自主地犹豫了一下。

被魏许白压住手腕的导游更是目瞪口呆。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魏许白就从兜里掏出手机。

她维持着一个比较低的视角，不顾逆光的影响，对着断崖上的身影咔咔就是一顿拍。

这下不仅仅是在场的几人了，就连断崖上的掠食者都好像为这个姑娘的奇异行为所迷惑。它分明早早地发现了几人，却仍旧待在原地，并没有因为几人的靠近而早早地惊飞。

【？？？我们魏姐姐这是什么情况啊啊啊啊】

【姐姐不要剧烈运动啊你还有高反！注意身体呀！】

【给我们小魏姐激动得…摄像大哥不要拍嘉宾反应了快给我们看看究竟是啥呀！急死我了！】

“太好了，终于圆梦了。”拍摄完毕的魏许白将手机贴在自己心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当《荒野直播间》节目组找到魏许白时，她已经因为前不久播出的一部爆剧而成为了新晋流量小花，按理来说，带有公益性质的节目组给出的预算已远远配不上她的身价。

如果一定要为每一位来参与《荒野直播间》的嘉宾找一个原因：小明星们因为身价、而顾默轩是得知她要来《荒野直播间》后，为捆绑cp而来。魏许白自己的目的就要纯粹得多。

——高山兀鹫！

听说它们的栖息地往往在更高处，没想到渌水湖海拔才两千多，接近高山兀鹫分布下限了，都还真的可以在这里见到实物！

这样的不期而遇对于魏许白而言简直就像是做梦。当时在野动虽然有设置猛禽谷，却始终没对他们开放。拍摄完位于野动的最后一期，天知道她究竟有多遗憾？

魏许白几乎是有些贪婪地注视着高处的猛禽，指尖似乎能感受到心脏的剧烈搏动。四周无比的寂静，她虔诚地祈祷着这一刻能够再久长一些。

“…呃，小白……”顾默轩小声地打破了寂静的场景。

而高山兀鹫也好像脱离了某种奇怪的境界，一转身消失在断崖之上。不久后就响起巨大翅膀拍动身体的腾空响动。

而它转身离去之前的小小嘟囔声却被凌宁听了个分明。

“……这两脚兽干什么？眼神好吓人…”

凌宁有些忍俊不禁。轻咳一声收敛掉自己的笑意，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起魏许白那边的动静。

——大概高山兀鹫因顾默轩惊飞的缘故，魏许白嘴角下压，流露出一点淡淡的不悦之色。

但毕竟她的业务能力也不是盖的。没等到顾默轩发问，她就将那一缕异色妥帖地收拾好，再抬眼时仍温婉又优雅。

“怎么啦？”魏许白双眼弯弯，眉梢上扬，因为高反脸色还是稍显苍白。看上去却跟刚才那个猛冲两个箭步上前的猛女子不是一个人。

“……”顾默轩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安慰道：“没事。”

察觉到氛围实在是奇怪得可以，导游连忙上前打圆场，冲大家介绍：“刚才那位伙计是高山兀鹫，也是咱们这的常客。估计这片环境好，它经常到这儿来觅食，运气好的话一个月能碰上个一两回……游客都不知道这地方，基本上要请我才能找到呢。”

“导游，这是直播节目。”摄影大哥提醒道，似乎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还向上举了举自己的摄影机。

“没事，这块儿离公路远，车子不方便来。如果人要徒步，没有导游带着也容易迷路。”导游笑眯眯的：“大家还是要多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工作人员也赶紧上前，向观众进行各种安全科普。

导游继续道：“我没想到今天运气能这么好，原本我只想着带大家来捡个羽毛呢。”说着，他就向高山兀鹫停留过的区域行去。

林地里的路的确不好走，他亦步亦趋地行着，最后还真的教他在一棵树下拾起了一根羽毛。

这羽毛有些残碎，因为沾染了泥土，也并不干净漂亮。可一旁的魏许白却一下又猛女上了身，不顾崎岖的地形向着导游那边奔过去。

她没开口向导游要，但一双透光的明亮大眼睛却将她对这飞羽的喜爱暴露无遗。

导游哈哈大笑，没多说什么，就要将那羽毛递给她。

“…这，这多不好意思。”魏许白摆摆手，原本有些苍白的面容浮现出一层红晕，倒看起来鲜活灵动了许多。

导游也顾及小姑娘的面子，并不强行要将那羽毛给她，就说：“小姑娘你也来找找，那只兀鹫经常在这，掉的羽毛也不少。说不定你能找着更漂亮的呢。”

魏许白垂着眼睑，刻意将声线压得平静了，才接话说：“那我也来找找吧。”便蹲下身子，很仔细地寻觅起来。

“我们也帮着四处看看？”凌宁见状，轻扯了下仇蛰的衣角。

仇蛰点头，却没有跟凌宁分头找羽毛的意思。见凌宁停在某一棵树前，他便也在距离凌宁不远的地方蹲下找起来。

凌宁合理怀疑这人根本没认真找，但看着仇蛰的表情，又实在看不太出来——不论这人做什么事，看起来实在都很认真。

不过实际上是认真还是发呆就不是该由他来盖棺定论的了。

想到这里，凌宁没忍住咧嘴笑了一下。他摇摇头收回注意力，集中精力寻觅起空气中兀鹫的味道来。

【虽然我们小魏姐姐没有明说，但现在全直播间的观众都看得出来小魏姐真的很喜欢高山兀鹫了】

【咳咳，作为一个铁杆B组观众，给大家透露一下当时野动观鸟活动B组为什么垫底：因为小魏姐压根没有跟着顾哥去观节目组指定的鸟而是在偷拍猛禽谷……】

【笑到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魏姐哈哈哈】

——

空气里的确弥漫着些许兀鹫的气息，但它们非常淡薄。甚至还不如鼠兔和一些小型鸟类的气味浓厚。

凌宁不免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兀鹫并没有在此经历搏斗，飞羽的自然脱落不算什么大概率事件。自己的嗅觉没法发挥作用，大概是真的没有更多的羽毛遗留了。

凌宁看了一眼还在坚持寻觅遗落飞羽的魏许白，不觉为这姑娘感到有点可惜。他拍拍因拨弄草丛而沾染在手上的草叶，正准备起身，一阵热气就袭上他的耳朵边儿。

“你很想要羽毛吗。”是仇蛰贴近了在跟他说话。

有点痒，凌宁蜷着脖颈将耳朵在肩胛上蹭了蹭，转而对上仇蛰的眼睛。

仇蛰还是一脸认真的神色，让凌宁也不由得对他坦诚：“……其实难得出来一趟，也是想带点东西回去当做纪念。”

可惜没有这个缘分。凌宁默默想，不过并不因此感到气馁。毕竟后边还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倒也不差上这一两天的。

仇蛰“嗯”了一声，忽然站起身。凌宁还以为他是准备起身换个地方找，正准备跟着站起来，却发现仇蛰在盯着石崖上方才兀鹫停驻的地方瞧。

也对，相比海拔较低的林地，兀鹫喜欢停留的地方大概更是高处的断崖或者树梢之类。说不准在那些地方会有掉落的羽毛？

灵光闪现过后，凌宁开始认真思考这两种途径的可能性：树梢就不考虑了。至于断崖，虽然有个几米的落差，但对于一只曾经在峭壁捕食、翻越崇山峻岭的雪豹而言实在不算什么。要是他变回原型，避着所有人说不定还能试着努力一把。

不过，这一览无余的，平白无故在直播镜头前消失一个大活人，还是有些过于夸张了吧。

看着坡度近乎垂直、仅有一点儿凸起的岩石可供落脚的崖壁，凌宁挥挥手，把刚升起一点儿的念头从自己的脑中扇走了。

结果一抬眼，方才还在自己眼前不远处的仇蛰已经居然已经悄声无息地踩着流石靠到了崖壁边去，一手好像还摸着凸起的岩石在掂量些什么。

凌宁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对方是想干些什么，一旁导游的提醒声已经响起：“诶诶，那位游客，这个流石滩不稳定、挺危险的，还是赶紧退回来噢……”

这一嗓子把周遭几人的目光都短暂地吸引过去，仇蛰却还是没动。

凌宁见状，便赶紧跟导游解释："他只是去那边看看有没有羽毛捡，过去逛逛马上就过来，不用担心他。"

其实导游也顾不得每一位游客，不过担忧着这一队小明星金贵才出言多提醒一句。见仇蛰这么大个人了应该知晓分寸，便不再多言。转身要将手中的羽毛递给一无所获、眉头微蹙的魏许白。

凌宁刚松口气，余光却忽然晃过个影子、耳畔传来石块滚动的声响。他有些疑惑地偏过头，就见到仇蛰已经踏着崖壁上凸起的石块、扯着岩壁上伸出的植物枝干将自己的身体给送了上去。

——什么？凌宁震惊了，他刚才也就移开目光跟导游说一句话的功夫，仇蛰怎么就背着他飞檐走壁起来了？

这小子怎么这么深藏不露？就算是要爬这坡，也不该是这么一眨眼的事吧？

凌宁忽然想起来以前追岩羊的日子：虽然少数时候饿急了，他会尝试上崖壁追捕岩羊。但大多数时候面对在垂直岩壁上奔走如飞的这些灵巧生物，他都只能望“羊”兴叹。

【？？？刚才什么东西过去了】

【不知道啊？？刚才摄影机就拍到了一小点悬崖那，一下不知道什么玩意就飞出屏幕了】

【人形黑影一秒冲上悬崖吗…我看的是荒野直播间不是什么恐怖直播频道吧？？】

【*手动艾特藏狐主任，赶紧来鉴定网络热门生物视频】

【啊啊啊是山猴子飞过去了】

【？不对。】

“……”将凌宁从沉默中拉回来的是一旁导游放在他肩上的手。

“你不是说他就看看？”导游的表情好像有一丝阴沉。

“…嘿嘿。”凌宁很是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别开头，不去理会导游的视线。

他发誓这不能怪他！谁能想到一个人类就在自己的眼前、在坡度这样大的崖壁如履平地？

就连他这个妖怪，不变回原型也做不到！

凌宁第一次反思自己对于人类的刻板印象。平日里在动物园待久了，还真以为人类都是没有尖牙利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

还是说，人类实际上也分野生跟圈养？仇蛰这样的，以前应该属于野生人类吧？

他这厢胡思乱想着，仇蛰却已经从岩壁上探出了头。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凌宁不明所以，踩上乱石滩。刚到崖壁底下，一根极长的兀鹫飞羽就落进了他手里。

“还要吗？”距离有些远，仇蛰难得将声音抬高了些，冲他喊话。

“还有的话，就再给魏老师拿一根吧。”凌宁把飞羽捡起来的瞬间，几乎是立即就感受到背后魏许白的眼神好像要把他给刺穿了。

仇蛰点头。随即又一根羽毛飘荡着落下来。

凌宁将它捡起，草率打量了一下，就将这整齐又漂亮的飞羽递给了上前来的魏许白。

后者的眼里迸出一阵有些惊喜的光，接过羽毛连连对凌宁说谢谢。

“不用不用，”凌宁赶紧摆手：“这是仇蛰好不容易上去捡的，我什么也没做。你该对他道谢才是。”

魏许白露出了然的神色。

这时候，凌宁却感应到另一道堪称炽热的目光再度黏上了自己的后背。

凌宁：“……”

顾默轩这又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