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扶摇是三年前飞升的,距他死在苍妄城恰好百年。
彼时七重天桃花纷然,落花如雨。
“恭喜仙官渡劫成功。”
风扶摇方登上天阙,便有一人手持书卷等着他,那人风姿绰约、白衣皎洁。
风扶摇闻言,弯弯眼睛:“你叫我什么?”
“仙官。既飞升了,便都是仙盟的仙官。在下水时,掌七重天任免。不知仙官如何称呼?”
眼前人怔住了,精致的脸庞上笑意似乎有几分僵硬。水时头一次见问到名字却不言语的,不免心头有些疑惑。
“若是有了封号,唤我封号便是了。既飞升了,前尘理应抛个干净,何苦问我俗名呢?”
风扶摇笑笑便带过了。
“想必你原是散修罢。若是仙门出来的,必有赐道号。若是有道号,那多半便是今后的封号了。”
水时这样说着,却见眼前人又怔了一下。
这是何意?水时不解。
“我确是散修。”
风扶摇再拾起笑意,面上的明媚却少了几分。
“不知封号由哪位仙官来赐?”
“自然是阡陌上仙了。倒算你赶得巧,阡陌上仙昨日出关。若是你早来一天,便遇不上这好机会了。”
水时话音刚落,风扶摇竟又愣住了。倒让水时疑心是否是自己的问题,怎么说一句那人都得愣一下。
“阡陌上仙闭关了?何时的事。”
他这次没再笑了。不笑时那双桃花眼便没了灵气,倒添了几分深邃。
水时道:“自苍妄城之战起他便闭关了,至今已有百年了。”
“他为何闭关?同苍妄城之战有关么?”
也许是水时的错觉,那人的眼里竟像是有了一丝惊惶,只是再看去便没有了。
水时道:“自然是苍妄城落下的伤了。”
……
后来便是往九重天拜阡陌上仙。风扶摇一路都没再言语,沉思着水时先前所说。
寒千墨闭关真的是因为苍妄城的伤么?
那日风扶摇本就力竭,最后遇上寒千墨时几乎被压着打,虽剑剑皆杀招,却不能伤寒千墨分毫。
那么,既然不是在苍妄城受了伤,他又为何要闭关,又为何要说谎?
……
九重天阙之上,千级白玉阶高矗。长阶两侧生着如云的蟠桃,重重叠叠好似要延伸到天际。
一色明光辉映之中,是一个白衣人极淡的影子,衣摆有些散漫地卷在风中。长发如瀑,倾泻了一身。那张风华无上的脸,不经意间惊扰了一树落花。
他垂着的眸颜色极淡,像池中化开的墨。
水时说了些什么,寒千墨又说了些什么。风扶摇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百年后再听到寒千墨的声音,只觉那音色仍旧清雅,百年前那点淡漠疏离的意味却少了许多。
后来寒千墨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眼里带了几分探究道:
“这位仙官好生面熟。”
风扶摇温和地笑了:“兴许前世见过呢。”
反正他风扶摇在人间早就是个死人了,寒千墨若是要怀疑,大抵也只会想想他是否是苍妄城主的转世。
许是他看错了,但他似乎察觉到寒千墨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
“你哪年生的?”
这便是问年龄了。风扶摇自然不能实话实说,便胡诌了一个年份。
“蓬莱六百七十二年。”
魔道苍妄十二年,便是仙道蓬莱六百七十一年。风扶摇自己往后推了一年。
寒千墨轻声道:“苍妄城之战的后一年么。”
其实风扶摇那句“蓬莱六百七十二年”才出口便后悔了。他不想让寒千墨知道自己的身份,又矛盾地想让寒千墨往他自己身上猜去,例如误认为他是自己的转世。
不过一时冲动。再回想过来,以寒千墨的性子,若是认为他是风扶摇转世,真让他偿了前世的债也是有可能的。他自然是不愿的,觉得自己重生后就该与以前断干净了。
风扶摇真是悔了,但又不知怎么挽回。
只能祈祷寒千墨没听出来他话里意思了。
好在寒千墨没说什么,只是审视地看了他片刻,又将目光移开。
水时抓着卷轴,道:“赐封一事……”
不知怎的,水时觉得阡陌上仙与这位才飞升的仙官之间相处得有些奇怪。
寒千墨似是才想起来,不紧不慢道:“赐封……”
他这神态,风扶摇可太熟悉了。一般来说,寒千墨若是有了这表情,多半是打算坑人了。
那么眼下他会坑谁?
自然是风扶摇。
风扶摇:“……”自己作的,受着罢。
“智者无言皆口默,敢将容易论玄机。”
寒千墨袖着手,语气里多了几分玩味。
“不如便叫玄机罢。”
玄机,璇玑。
风扶摇:“……”坏事了。
寒千墨听出他话里意思了,猜测他是风璇玑了。那么这是在点他,还是在试探他?
“上仙……”水时抓着卷轴满脸苦意,“这是否有些……”太随便了?
封号这东西,但凡定下来就得跟着人数万年,怎么能随便了事。于是赐封得经历卜卦、问询,极麻烦地操作下来。水时不知寒千墨是有意为之,或者干脆就是闭关太久忘了。
后几个字还没问出口,阡陌上仙便堵道:“没有。”像是跟人置气似的,倒全然不似他一贯冷漠淡然、事不关己的作风。
水时:“……”
水时木着脸转头去问风扶摇:“你对这个封号……可有异议?”
这时候最怕对方不识趣地来一句有异议,那便不好收场了。
好在风扶摇没那个找茬的意思。他面上带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阡陌上仙亲自赐封,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有异议?”
若他这时候出声有异议,只会凭空增添寒千墨的疑心。
寒千墨颔首,道:“如此甚好。”
水时往那卷轴上唰唰写毕,赐封一事便算是了结。
他再抬头,见风扶摇笑容瘆人地看着自己。
水时:“?”
风扶摇:“就是不知阡陌上仙的道号是谁取的?”
水时:“那是人家的私事,你管什么?”
风扶摇:“没事。”
合理怀疑寒千墨是被人用谐音梗取了道号之后蓄意报复。简单来说,淋过雨所以撕别人的伞。
千墨,多有意境的名字。千笔浓墨,留诗狂情。
阡陌,本意是田间交错的小路,在仙道的解读中,又有大道三千、纵横世间的意味。
单独拎出来都是极好的名字,能凑在一起却差不离是因为谐音……
“你初飞升,对仙盟定有不解。现在安排一位仙官指导你。”水时道,“七重天有位辞尘灵人是专负责此事的,你若是有任何问题,找他便是了。”
这名字倒是没听过。风扶摇:“我如何找他?”
“这位辞尘灵人是个好热闹的,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主动找上你。”
水时合了卷轴。
“你这几日可以在这七重天寻处地方落个府邸。”
……
七重天有两处极点,一处极阳,一处极阴。极阳之地有座半步桥,底下连着人间的苍妄城,才勉强维持平衡。极阴之地却因不得牵制,终日阴气萦绕,荒凉萧瑟、无人问津。
风扶摇却恰恰选了这个地方住下。
他倒也自感冷清,一步轻飘飘地踩了虚空,在匾额上刻下:
灯火阑珊处。
笔画转折柔和飘逸,笔锋却透着股狠厉,潇潇洒洒。落在那规规整整的匾额里,又有种不羁。
像他这个人一样。
“都说字如其人,果然不假。”
有人清清脆脆地道。
风扶摇方落地,便见院门处有个人正大步走进来。那人长发高束、面如薄瓷,青衣如画、白袍欲仙,有种清净纯透之感。
风扶摇尚不知此人是谁,却想起水时说有个辞尘灵人会主动找上自己。
“辞尘灵人?”
“正是。”云辞尘嗓音亮得不像话。
“此间七重天的极阴之地,又无其他天阙阳气牵制,阴气万年不散,并非宜居之地。你为何独独选了这里?”
风扶摇笑笑,不答反问:“你可知六重天的极阴之地在何处?”
云辞尘:“自然是苍妄城。”
风扶摇:“我自小在苍妄城一带长大的。”
他本想单说苍妄城,又惊觉苍妄城乃是魔窟,便生生往话里岔了个“一带”。
云辞尘:“苍妄城阴气有半步桥牵制,得以平衡。”
风扶摇:“那你可知五重天的极阴之地在何处?”
云辞尘:“蓬莱岛无妄殿。”
无妄殿是寒千墨居所。因他喜清净,又欲自律苦修,故将住处落在了极阴之地。
风扶摇:“我后来入蓬莱修行,便是宿在无妄殿。”
云辞尘笑了一下,道:“那你岂不是与阡陌上仙同居?”
这语气里明显透着不信。
风扶摇道:“倒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那殿内洒扫的弟子便有数个,只是平日都住在偏殿罢了。”
他虽没明说,云辞尘已在心中将他归结为“殿内洒扫的弟子”。
“水时道你生于苍妄城之战再后一年,那想必是没经历过魔君在位的时代了。”云辞尘摇摇头,“那时的人间简直如炼狱一般,苍妄城一带更是无法可想。”
风扶摇笑道:“我虽没经历过,却也时常听人说起。说当年的魔君心狠手辣、惨无人道。倒是多亏了阡陌上仙,才有如今的太平盛世。”
“也不止他一人的功劳,仙门百家都出了力的。”云辞尘道,“出力最多的,大抵便是仙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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