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我今天见到游麟了。』
『我知道你天天都能见游麟,但我还是要跟你嘚瑟一下,我就嘚瑟,就嘚瑟。你看看,“冼嶙峋竟是我同担”已经热三了。』
想象着冼嶙峋抑扬顿挫的语气,兰之容“嗤”的一声喷笑了出来。
她当然看到了那个热搜。
热搜底下,大家都要吵翻天了。有人觉得冼嶙峋很可爱。尤其游麟的粉丝们,更是把冼嶙峋奉为神上神。一来,冼嶙峋文采斐然,她给《溪山行旅》写的好多长评,都值得细细品味,是个优秀的产出粉。二来,这样一个高学历、高成就的女作家都喜欢游麟,不更证明游麟是人类高质量偶像吗?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冼嶙峋作为公众人物,说的每句话对她粉丝都有引导作用,她不该公然为流量明星站台。
网友还扒出,冼嶙峋用大号参与饭圈的打榜控评,一个文艺作者这样下场,真的不low吗?
对此,冼嶙峋表示,任尔东西南北风。
『我喜欢游麟,是我的事;别人讨厌游麟,是别人的事。与我何干?』
不管网上的人怎么说,她追星追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不得不说,冼嶙峋真是深谙道家的无为大道。
兰之容:『那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冼嶙峋:『有话就说。』
兰之容:『对于游麟演的那些烂剧,你怎么看?』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很佩服你,网上对游麟的恶评那么多,你还能八风不动地继续喜欢他。』
她承认,她这话很像是在阴阳怪气——虽然她没有任何阴阳怪气的意思,但这话太容易被误会了。误会就误会吧,反正对面是她网文届的“天选对家”,她们哪次说话,不是剑拔弩张的?
冼嶙峋:『谢邀,我从来不看。那些烂剧和差评,我从来不看。我追星是为了快乐,不是为了给自己添堵。』
兰之容:『你不怕被说是脑残粉吗?你会不会反思,这样的行为是待在饭圈的信息茧房里,只看得到自担的优点,看不到外界的客观评价。』
对面久久没有回复,兰之容开始反思,她这问题是否问得太冒昧,让冼嶙峋骑虎难下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冼嶙峋终于回了她消息。
『兰小姐,你知道吗?追星好似谈恋爱,脑残粉好似极端的恋爱脑。纵然他们该被批判。可如果活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想爱却不敢爱,难道不是另一种可悲吗?』
兰之容倒吸了一口气。冼嶙峋这说的……是她吗?
……
兰之容毫不怀疑,她这样的人,如果生在古代,绝对是个行走的牌坊精。
无他,她总是给自己制定一堆大而无当的道德规范,要求她的人生按规范走,即使扭曲内心感受也在所不惜。
比起不快乐,她更害怕自己的人生“不正确”。
兰之容的父亲名叫兰大界。兰大界是个名副其实的“霸道总裁”。
首先,他是总裁,他白手起家,一手创立了兰芥集团,虽然身价不能与顶级首富相比,但在当地也是颇有名望。
其次,这位总裁很霸道。
因为霸道的性格,他在爱情上屡屡失意。
他的初恋女友跟他性格不合,分手另嫁他人。他的妻子,兰之容的母亲,也因受不了他的性格选择了离婚。
兰之容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记忆。她曾听家里的亲戚说,她母亲和父亲的感情早就破裂了。因为偶然怀上了兰之容,才在兰家多待了两年。离婚后她在国外过着潇洒的日子,再也没回来过。
兰大界深爱妻子——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妻子走后,他没有再娶,一个人养大了女儿。
兰之容印象中,兰大界曾有过两任暧昧对象,一个是公司的女高管,一个是某医院的护士,最后都闹得不欢而散。
兰大界是个道德感极高的人,不能容忍自己有任何对其他女人动心的行为,宁可不要幸福,都要追求他认为正确的“忠贞”。
某些网友盛赞兰大界的深情,说他总比花天酒地的总裁好。兰之容却想说,他这样的人,只可远观,不可近玩。就像巫山神女,化作石头孤零零地在悬崖上展览千年,引来无数文人墨客的凭吊,可谁也不愿意,让这块石头做自己的家人。
兰之容记忆里,兰大界常常念叨他和她母亲的事,都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比如他们对哪部电视剧的哪个角色观点不一,比如做西红柿炒蛋,他主张先放番茄,妻子却执意先放蛋。
都是小事,他记了好几十年。
他时而向兰之容忏悔,说他哪件哪件小事做得不够完美,惹妻子不高兴了他都没有妥善处理,他这样的人,不离婚还留着过年吗;时而又拉着兰之容痛哭流涕地说,他没做错,他在爱情上付出了很多,他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她母亲。
父母那些事,兰之容没有亲眼见证过,自然无法评判对错,只能父亲说什么她都喊“对”。
但在和父亲漫长的相处里,她好似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会离开他。
无他,兰大界的控制欲太强了。
从兰之容三岁开始,他就对兰之容的生活品质严格把关,从衣食住行到兴趣爱好,无孔不入——连兰之容都不理解,他不是总裁吗,怎么还有这么多时间监视她。
从效果上看,他费尽心力的监视是值得的,兰之容不负所望地活成了一个规矩的人。
她对年轻人之间流行的零食饮料丝毫不感兴趣,最喜欢的饮品是白开水,碳酸饮料完全不沾,什么炸鸡烧烤,一两年吃一次解解馋就够了。校门口五毛一袋的零食,那更是她碰都不会碰的。吃垃圾食品是不正确的事,她要做一个正确的人。
她看书只看高深的文史哲名著,从没买过任何风靡一时的流行读物,只读兰大界书单上的书。
那些流行读物都是不值得读的,里面垃圾的东西太多,她不要沾上那些垃圾——这些都是兰大界告诉她的,她深以为然。
影视剧她也只看经典之作,因为兰大界只会给她在电视上放这些。那些流行的宫斗剧、仙侠剧,她一概不看。
和同龄人没有话题?兰大界表示,不要把目光局限在一书一剧上,你和同学一起上的课,一起学的知识,不都是共同话题吗?
同学说你太严肃?那是你同学的问题!会这么想的同学不配你交往!阳春白雪,注定是不被下里巴人理解的。
对于父亲的要求,兰之容没有过一丝丝拂逆。要用三个词来形容她的童年,那就是:规矩、乖巧、画地为牢。
兰大界应是很满意她的,毕竟她听话又优秀,小学到高中成绩都是TOP1,高考也不负期望地考入了Z大——国内的学校,清北第一,Z大与十几所学校并列全国第二。
兰之容18岁前的人生,好似古诗文里的画屏金鹧鸪,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兰大界精心绣成的,看着华贵精致,实则了无生气。
谁能想到,大学之后,这只金鸟飞了。
毕竟,她半年才回一次家,兰大界操控不到她的生活。再加上大学相对自由的环境、相对空闲的课余生活,兰之容被影响着彻底放飞了自我。
她熬夜玩游戏、和室友翘课轧马路、烧烤炸串火锅统统往嘴里炫……做尽了从前不敢做的事情。
除此之外,她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文学,她发现,从前被逼着读完的那些文字,蕴含的魅力是无穷无尽的。她被迷住了。
她从工商管理转专业去了文学院。兰大界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但是他说,兰之容做了这决定,就别怪他把公司收归国有。以后,她找不到工作,他更不会帮忙。
兰大界有想过让兰之容做继承人,但兰之容不喜欢经营公司。做一个管理者,要处理纷芜繁杂的人际关系,要平衡各方势力,要协调各方利益……实在太累。
她喜欢写小说。因为写作的累,是她愿意承受甚至乐在享受的。或许,她喜欢“出世”,而不喜欢“入世”。
后来,她凭借《鸳鸯锦》,赚到了够花一辈子的钱,又斩获了几个文学奖。
兰大界很为她高兴,虽然兰之容没按照他规划的路走,但她还是如他所愿成为一个“正经人”。
兰之容虽然靠着钱和奖,获得了支配人生的权利,但她对规范的追求,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固不可彻。
而游麟,偏是她人生“不够规范”的部分。如同洁白玉石上的一颗黑点,浓密绿树上的一片黄叶。
在兰之容的观念里,追星是一件不正确的事,它意味着叛逆,意味着疯狂,意味着丧失理智。
追星人是要被瞧不起的。家庭伦理剧里,叛逆的儿子一定喜欢打游戏,叛逆的女儿一定喜欢追星,为此他们给家里各种添堵,让千头万绪的剧情变得更加闹心。仿佛青少年只要沾上这类爱好,就跟“坏孩子”画了等号。
吐槽博主的评论区下,追星人是人人喊打的存在,他们脑残,他们喜欢捂嘴观众,他们败坏了网络风气,网上到处都是他们控评,只有吐槽博主这里是“唯一的净土”。
立意深刻的娱乐圈小说里,追星人是坏而不自知的反派,明星主角的很大一部分不幸,来自他们的“不理智”。
兰之容对这些观点深信不疑,对身边追星的同学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凝视——她倒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但心底却暗戳戳地轻视。
她从没想过,她会因为《溪山行旅》这部剧喜欢上游麟,她的喜欢里,还带着高浓度的真情实感。她知道,真情实感地喜欢明星是最危险的事。他没她想象中那么好,万一有一天,他塌房了呢……可她真的沦陷了。
最初一段时间,她在视频网站刷游麟的二创,都要先退出登录状态,生怕被大数据发现她喜欢游麟——事实证明,这没什么用,大数据该发现的还是能发现。
经历了漫长的心理挣扎,到底她对游麟的爱战胜了对规范的追求。她开始光明正大地刷视频、剪视频、买游麟代言的产品。她告诉自己,那些人批评的是脑残粉,她又不是脑残粉,理智追星是利大于弊的,她没错……
她在头上悬了把透明的尺,时时度量她的行为有没有过度,有没有活成脑残粉的样子。
追星,她也要“正确”地追星。
她害怕“不正确”的自己不会被接纳。她已经用那套“正确”的方式活了二十多年了,而那“不正确”的方式,还没在她身上经过检验呢。
她注视了手机屏幕许久,终于给冼嶙峋回复了一句:
『你说得对。』
冼嶙峋:『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对吧?我跟你说,我喜欢麟麟子喜欢得可真情实感了。他要是敢塌房,我绝对骂死他,不过目前来看他不会。麟麟子真的是个宝藏男孩呢,你好福气,能码到他来演男主。』
兰之容:『你怎么跟我说这些话?你不知道,我平等地看不起所有当红鲜肉吗?』
冼嶙峋:『我跟你说这些,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倾诉欲,你兰大编剧怎么看,对我来说不重要。』
她还发了个“略略略”的表情包,看起来挑衅意味十足。
兰之容微笑着关掉了手机。
当夜,兰之容又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身体非常疲倦,头晕腰酸背又痛,却一点也睡不着。
半夜两点,她顶着沉沉的黑眼圈起身,拿笔记本电脑播放游麟的二创视频。
她研二那年,处在重重压力下,经常失眠,靠着游麟才苦苦支撑了过来。现在,她仍把游麟的二创视频视为精神食粮。
某站几个大几百播放量的剪辑,她早盘了无数遍,还专门建了个收藏夹,名字就叫“麟”。
对于自担,她不想叫得太肉麻,也不想叫得太生疏。单叫名字里的最后一字,是她最能接受的称呼方式。
她点开了一个柳川的高能燃点剪辑。白衣柳川飞身上楼,一举刺死了锁烟楼楼主镜不尘。镜不尘质问柳川,他明明待柳川这么好,柳川、林鹤羽、花芸翳一行人初到京城,无处可住时,是他收留了他们,为什么柳川要杀他。
柳川冷笑出声,细数起镜不尘的罪行:迫害丐帮、帮着朝廷的奸臣杀人、烧毁藏书阁、出卖柳父柳母……
镜不尘的血,沿着剑锋的轮廓一滴一滴落下,滴落在柳川的衣角上,慢慢晕开,如同一朵朵娇艳的鲜花。
镜不尘断气了,柳川跪倒在窗边,一颤一颤地喊说,爹,娘,我为你们报仇了。
远景拉开,白衣柳川独对着窗外漫天风雪,满目萧条,唯有镜不尘的血,是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如同傲雪中怒放的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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