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夜风习习,钟离荀悠悠转醒。

隔着轻纱床幔烛影摇曳,他看见伏在桌案的重云。

他本就清瘦,如今看来只剩一把骨头了。

重云抬头与钟离荀对视,他双眸清明神色平静。

钟离荀怔了一下。

他怎么那么平静?

宁愿他大闹一番,质问他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也不愿看他这样的眼神。

吞丹药的场景历历在目,钟离荀却没法开口询问原因。

答案显而易见。

可是隔着东宫数众的性命,隔着四年的禁锢之仇和下药生子的羞/辱,他们也不可能再携手走下去。

钟离荀向来无所畏惧,就算刀架在脖子上眼睛也不会眨一下,面对这样的眼神竟是没了办法。

两人视线交汇,他端起一股风流的姿态:“你如此心系于我,竟然要殉葬?”

“人死债清,下辈子做个好人。”

重云将外敷的药放在桌上,开门走了出去。

村落里谁家的狗受惊叫着打破寂静长夜,重云药草研磨到一半,鬓发已被汗水濡湿。

钟离荀沐浴不关房门,重云一抬头就看见他水汽氤氲的身影,肩宽要窄,沟壑分明。

他面无表情走过去。

一只脚踏进阎王殿还不安生。重云没好气的给他关上门。

重云探了几次口风都没从他口中得知离泽下落,只无意间得知大概方向。

次日,重云外出寻找离泽,钟离荀意料之外没有跟着。

重云一路自在,除了毒发时难受外。

钟离荀其实就跟在他不远处,身旁跟着清风道人。

“找不出解药就让陪葬。”

清风道人:“......”

重云气短,往往走了半个时辰就停下休息。

“他从前身子这般虚弱吗?”

清风道人:“孕灵丹会损伤元气且功效不定,可能有副作用。”

钟离荀眉头微皱,揪着清风道人的衣领将他扔出去。

“谁问你了。”

清风道人:“......”

他娘的真是有病。

重云时不时干呕,钟离荀起初还没往那方面想,直到清风道人看鬼似的盯着重云,他便知道答案了。

清风道人脖子前倾,瞪着眼看向重云,仿佛看见天下最荒诞的事。

男子有孕,这是要天打雷劈的。

钟离荀眼尾微挑,一双阴鸷的眼微微染上笑意,不过这笑意只维持一息,随后便冷下脸来了。

“他也中毒了,会小产吗?”

清风道人脸上一惊又一惊,然后惋惜说:“会死。”

钟离荀沉默了一会儿,静静看着席地而坐的重云。

重云仰头喝水,姣好的颈部曲线就这么露出来,邀请一亲芳泽似的,钟离荀舌头舔了牙尖。

——想咬,咬得见血才好。

“找不到解药,我保证你先死。”

这是今日钟离荀第二次的威胁。

第七日,清风道人想出了解毒方法,但还差一味重要药材。

钟离荀前往长勒洲边际采草药,留清风道人保护重云。

“赫连瑛在的那片海域你知道,带他绕路。”

清风道人点头如捣蒜。

钟离荀走后,清风道人扮作游历四方的方士与重云相遇。

重云眼睛明净如琉璃般透亮,看人的时候仿佛能透过皮相直击灵魂,清风险些露陷。

“萍水相逢,不敢劳烦。”

清风道人没听见似的,继续自顾自说着:“我观你面相,近期恐有血光之灾,”

“吃了这颗丹药,保你性命无忧。”

肺腑里传来蚀骨的疼痛,重云指甲陷入手心,血腥味不知不觉弥漫。他语气不变,仿佛痛的那个人不是他。

“这是保胎药。”

清风早知露馅了,索性不装了,二话不说把丹药往重云嘴里塞。

重云避开清风,扶着树起身:“他既寻了这不寻常的丹药来,这寻常的保胎药又如何管用?”

清风装傻:“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重云也不明说,自己往前走。

清风心想,重云应当没见过自己才是,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叫他猜出来了。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重云,目光情不自禁停留,心里不由感慨,只有这样的称得上绝代二字!

“你要去哪儿?”

重云的方向感极准,眼见差两个时辰的路程就要到镇压离泽的海域。

清风笑嘻嘻道:“你要去哪?”

重云回身看一眼清风:“你不想我去的地方。”

清风言笑晏晏:“我会一点法术,可以载你一程。”

语气里暗含不善。

重云听出他言外之意——你不要去找离泽,非去不可,那我会一点法术,可以随时你带走。

修士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蛰,重云表面沉静,心里已忌惮三分。

清风上前搀扶重云,重云不动声色避开,深一步浅一步往前走。

就在海域边缘,重云转了弯,绕到后山。清风正窃喜,重云没有踏入海域,心想自己的性命保住了,睁眼一看,眼前哪儿还有重云,只有一片厚重的迷雾。

清风大喊:“重云!重云!你出来!你身子不好,会没命的!”

那丹药是他从废仙手上得的,仔细想来那人古怪得很。他那时只顾着保命交差,没过脑就把丹药交出去。他没想到害重云至此,也没想到重云真的能怀胎。

他游历世间无功无过,如今他寻来的一颗药竟是要害去两条命!

“那孩子逆天而生,他日天谴来临,你会灰飞烟灭的!”

清风喊得满脸通红,四周依旧没有人影。

“你留下我,我想办法让他转生!”

重云隔雾开花,眼神黯里黯。

转生,那不就是要肚子里的家伙死吗。

他唇线抿紧,转身跟着离泽走了。

那日重云猜测离泽家里变故,后追上离泽与离泽说,钟离荀为人狠辣不可硬战,你把他引开,我去救你家人。

海里是离泽的天下,他一入海便功力大增,只是想到重云的话便佯装无力对战让钟离荀镇压。在钟离荀走后不久他便出来了,与重云约定在这里汇合。

离泽一身鹅黄袍,腰系蟠龙纹玉佩,背着一杆红缨枪,头发高高竖起露出一张英俊无可挑剔的脸,他冲重云笑:“重云哥哥,你看起来瘦了好多。”

离泽身上有一种天然的生机,如同向阳而生转日莲,重云看到他的笑容身上顿时不痛了。

重云盘腿而坐,示意离泽到他跟前。

离泽敛了笑容,看着重云的肚子,心疼的皱起眉。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

离泽咬了下唇,手细细的发抖,看起来比自己生孩子还紧张。

重云说这孩子逆天而得,要在胎灵还未成形天道还未发现时拿出来。

“放心吧,胎灵我会好好照顾。”

离泽开始施法,重云双手握拳,白衣浸汗。

离泽知道重云疼,狠下心一鼓作气将胎灵取出来。在胎灵离体的那一刻,天地忽的一颤,铺天盖地的威压席卷而来。

离泽眼疾手快用法器将胎灵安置,屏蔽天道窥探。

半晌,天地恢复祥和之态。

重云已是昏迷不醒,离泽抱起他放进药浴。

隆冬时节,他衣衫套了一层又一层,可抱起来跟没有重量似的。

进药浴不宜穿多,离泽只给他留了件中衣服,甫一浸湿,那衣服紧贴皮肉,勾人的曲线映入眼帘,离泽顿时脸红。

欲盖弥彰的回避,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重云昏迷没有力气老是缩下去,离泽怕他溺水,隔一段时间就拉重云一次,同时也直视那绝无仅有的诱惑,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折磨。

这只幼龙天真的觉得自己病了,他下面特别特别疼。

他是只没遭受大难的幼龙,从小在海里自由自在,这辈子大概也只为了重云吃了点苦。现在他看着病重的重云,悲从中来,伏在浴桶边哭起来,又心觉自己不能那么无用,要做一只可以为重云遮风挡雨的龙,很快振作起来。

胎灵病恹恹的,跟昏睡的重云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离泽拿龙丹给胎灵驱邪养灵。

第三日,重云醒了。

清风道人在迷雾外守着,每日都要喊上几个时辰,离泽气他吵着重云睡觉,扔石子砸他。

清风道人:“重云还活着没?”

离泽心想,做什么要告诉你,好叫你和钟离荀通风报信?

“算算日子,钟离荀也快回来了,他要是还活着就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别又落在钟离荀手上。”

离泽将石头狠狠砸在清风腿上:“什么叫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你说什么胡话!”

清风听着声音约莫是十几岁的少年,语气诱哄道:“重云没告诉你吗,他中了毒,已经时日无多。”

离泽顿时恼怒:“你这个骗子,再糊弄小爷,我掐死你!”

......

离泽失魂落魄的回到后山。

重云已经醒了,穿了件白底如意纹的袍子正在束发。

离泽推门进去,质问:“你服毒了?”

他气愤,哥哥也不喊了,脸上俱是可怕的怒意,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不见底的深渊。

重云首次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龙的震怒。

凶猛、残暴。

“你要和钟离荀殉情?所以你把孩子交给我?”

离泽眼眸幽深,定定俯视重云。

他身形高大,重云被他阴影笼罩,生出一种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感觉。

重云别无他言,眼睛不看离泽,风轻云淡说:“东宫之变是我错。”

如若不是他违逆钟离荀去见了忘停,东宫那么多人就不会死。

重云披着厚重大氅依旧骨头发寒,闷头咳嗽几声。

离泽眼睛里的凶性霎时消失不见,可心里的气无处宣泄,话到嘴边陡然变了调:“身子没好就回房养着,坐这吹风干什么,嫌自己死得太慢了?”

离泽话出口半张脸已经红了。

重云一愣,离泽在他身边一直表现出温顺活泼的一面,这刻薄的语气简直判若两人。

离泽想要解释,上下牙一磕竟是咬到了舌头,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我不是......”他像是犯了错孩子拉着重云的袖子撒娇,“重云哥哥,对不起,我、我就是太生气了,不是要伤害你。”

他的愤怒持续不了多久。

离泽蹲在重云脚边,手指悄悄的勾上重云莹白的手指。

他拿一双忠诚的求主人垂怜的眼睛看重云,可他又不坚定,仿佛蓄势待发的只要主人做出他不满的举动就扑上去撕咬的疯狗。

离泽不知道是,他自己理不清的情绪重云已经尽数看在眼里了。

他披着这张无害纯良的皮,骨子里却是对重云疯狂的肖想。

重云的手下意识一缩。

“没事。”

重云看着少年毛茸茸的发顶,犹豫了一下,抬手摸了一下作安抚。

离泽肉眼可见开心起来,眼睛笑得弯弯的,如星星一般明亮。他顺势趴在重云腿上,手抱着重云的腰。

“重云哥哥,我不想你死。我想你平平安安,安稳一生。”

“要是我不那么贪玩,要是我勤加修炼,你就不会被带走了。”

放在重云腰上的手坚固滚烫,独带少年的气息,有一下没一下的勒着重云,重云也不恼,拉了下大氅盖住离泽裸/露的的半截手腕。

“离泽。”重云下定决心般,语气严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听我的,保全自己,不要为我再作牺牲。”

离泽刚下去的火瞬间复燃,表情阴冷看着重云。

重云在遇到钟离荀前是一个整天只知道治病救人的大夫,他从没考虑情爱,不知到底有哪里做得不对,如今他看着这样好一个少年为自己赴汤蹈火,心里很是不忍。

离泽年少,尚且理不清自己的情丝,可重云看得明明白白。

他何德何能得到离泽热烈诚挚的感情,他已经千疮百孔。

离泽看着重云嘴唇翕张,真希望自己此刻是个聋子。

重云说,他与钟离荀此生已是不死不休,他们之间的因果一早就注定了。他恨钟离荀又做不到单纯的恨,说爱又不甘钟离的暴行。他那样可恨,自己怎么会爱他呢。

在离泽看来。重云和钟离荀一起死,那叫殉情。

殉情,是为爱而死的行为。

离泽打断重云:“重云哥哥,先别急着交代后事,说不定这毒有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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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泽: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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