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叙目光直直地看向姜沉夏：“你去拒绝。”

姜沉夏反问：“你以为我不想？陛下定下来的事，谁能反抗得了？”

这可是千百年来绝无仅有的女皇。

她的手段，比任何皇位上的男人都要可怖，不然凭何压住非议之声呢？

“......那你睡地下。”宣叙说。

姜沉夏幽幽地注视他，“我还是个病号。你打的。”

宣叙冷然道：“你吃了我的东西，我可没说是免费的。”

姜沉夏目光淡淡地瞥过宣叙。

外面天光湛湛，他坐在床边的阴影里，长发披散。一张雌雄莫辨的精致面容冷冷的，瘦弱单薄的身躯懒懒散散地一歪，看上去颇为赏心悦目。

旁人见了绝不会知晓，这人没有心跳。

可正是这种看似正常的异样，才更令人毛骨悚然。

同此人呆在一处，半旬之后她还有命在吗？

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稳住狂烈的心跳，定了定神道：“那晚上我叫人在外间搭个小床。”

宣叙没说话，翻来覆去地觑着她的神色，直盯得姜沉夏心惊肉跳。

半晌他把头一点，道：“不如现在就去。”

......你不要太过分了！

眨眼间，暮色深沉。

这间小小的客房从上午到晚上就没闲过。房间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摆设全被换成了公主常用的。只是衣柜太小，衣服着实塞不下了，姜沉夏挑挑拣拣了半天，只得无奈地放弃了一批。

她回头，目光幽怨地瞧了一眼宣叙，只见那人捧着一本书在看，修长的指尖翻过一页又一页，竟颇有些书卷气。

宣叙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知道姜沉夏在看他，头也不抬地道：“就半个月，你一天换八件？”

“爱美是人的天性。”姜沉夏加重了人字，语气温柔，“夫君不懂也能理解。”

宣叙施施然勾唇一笑，容色冶丽：“我天生丽质，不懂也无妨。不像有些人，颜值不够，衣装来凑。”

姜沉夏：......想杀此人之心不死。

宣叙余光瞥见姜沉夏定在他身上的眼神，皱眉道：“公主是不服吗？”

他拿起置于枕边的镜子，起身朝姜沉夏靠过去。

二人的身影明晃晃地映在银镜内，只见男子丰姿冶丽却毫无笑意，女子冰肌玉骨但神色僵硬。

嗯，怎么不算一对璧人呢？

姜沉夏一把推开他，讥嘲道：“姿色也就那么几分，自恋倒是很明显。”

敲门声响起。

侍从鱼贯而入，样式精美的菜肴被端进客房。看得宣叙眼花缭乱，可是吃到嘴也就那么一回事。

古代的很长时间，盐都是相对比较稀罕的调味料，更遑论其他酱料的生产。饮食的风味上面，同现代人着实没法比，看来看去也就桌边的甜点卖相和口味都好一些。

感谢这个时代有了糖，要不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活。

宣叙蔫蔫地放下了筷子。

姜沉夏见此温柔体贴道：“沉夏看书中说，妖怪大都辟谷。夫君不必勉强自己，不想吃可以不吃。”

“是啊，像我们这种妖怪都不吃饭的，”宣叙侧首撑着头看她，眨了眨眼，“我们一般都吃人，尤其是月黑风高的夜晚，幻出原型，嗷呜一口，人就被一口吞掉了。”

“如今，离我最近的就是你了。”宣叙微微一笑，“殿下还是小心为妙。”

姜沉夏：......

她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这说的是真还是假。

宣叙的目光在姜沉夏身上缓缓梭巡，她不禁在心里发了个寒颤，开口问：“你看什么？”

宣叙若有所思地回道：“别吵，我在看哪里好吃。”

姜沉夏僵了僵，表情虽然还算镇定，可眼中已是不由自主地露出紧张之色。

宣叙轻笑一声，收回目光道：“看完了，哪里都不好吃。”

姜沉夏：......不知怎么，听了并不开心。

*

夜幕漆黑。

皎洁的月光毫无顾忌地四散光芒，屋内的月光被园中的树影遮挡了大半，只剩下星星点点，藏在角落。居住着驸马和公主的小小客房被推开了门，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而后嗖的一下穿了出去。

她七拐八拐，忽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的阴影里，有人。

那人走出来，露出一张算不上清秀的面容，正是画心。

她见到姜沉夏，捏紧了手中的包裹，开口道：“奴婢已按照殿下的吩咐，改变了守卫的巡逻路线，公主此去，不会有人打扰。”

她迟疑问道：“公主当真要走吗？”

姜沉夏点点头道：“放心，我出去会有人接应。”

“公主想做的事，画心不能也不会阻止，府中有我们。”

画心递过包裹，二人对视一眼，姜沉夏点头，径直朝着书房去了。

姜沉夏的府邸原是个有历史的地方。

从前公主府是前朝的晋王所居之地。彼时七王夺嫡，竞争尤为惨烈，最终元太子艰难胜出，待要抄了晋王的家时，才发现其早已沿着假山下的密道逃跑了，袅无音讯。

姜沉夏素来喜爱这等穷工极巧的事物，便央求林宣徽将这占地面积不算大，地理位置也不算好的地方派给她做府邸。后来便命人好好修缮了府内和那早就摇摇欲坠的密道，还好生研究了一番。

如今她驾轻就熟地抽出了书房的一本书，刹那间，书房的书柜移动了，露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

她轻舒了一口气，幸好没忘了是哪一本。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原来有密道。”

姜沉夏一口气憋在嗓子里没下去，不禁剧烈地咳了起来。

她眼睛通红，几乎浸出泪水来，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开口便是：“你怎么在这儿？”

宣叙微微一笑：“纸条收到了，真是体贴。”

“不仅写了外出的事情，还告知我，假若想要茹毛吮血，不要对周围人下手，厨房有准备好的鸡。”

宣叙俯身，脸上的笑容可恶至极。

“公主这么好，可不能让你逃了。毕竟我想吃的人，只有公主您啊。”

姜沉夏：……大可不必。

“不用我抽刀了吧？”宣叙漫不经心地问，“无论是我死，还是你死，你都占不到好处。”

他扬了扬下巴，说：“带路。”

这个密道废弃了许多年了，小壁龛上用于照明的油灯早已熄灭。

姜沉夏毕竟年龄尚小，短时间内无论如何也卷不进帝位之争，其余之人，谁敢杀当朝公主？

所以密道渐渐成了摆设。

宣叙却有些疑惑。

书中写，天乐公主作恶多端，新皇上任后，大军围府，公主逃脱不得，赐其自尽。

他看书时，天乐公主姜沉夏只是一个颜色漂亮的符号。从她走上这条路起，便已经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她和兰若辰杀人如麻，已经是鼓破众人捶。

原书男主姜沉舟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岂会容许自己圣洁的名声有染？

为他殚精竭虑的姜沉夏，只获得了他一滴眼泪，一句叹息。

对外人，他说：“公主犯法与庶民同罪”，人人夹道欢呼，高呼吾皇圣明。

对姜沉夏，他悲痛道：“皇妹，朕也有为难之处。”

卸磨杀驴。驴驴，你会明白人的苦衷吧？

他的目光转向姜沉夏。

既然有密道，为何不逃？

一片昏暗的寂静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缓慢地响起。

本就是地下，夜里的密道温度较低，只有身后之人散发的热意，令人心烦意乱。

他的存在感，未免也太强了。

姜沉夏轻声咳了咳：“你出来做什么？我走了，你自己一个人不舒心吗？”

“我怕被你们抓去做研究。”宣叙说，“既然死不了，世界之大，哪里都比你身边要安全。”

“恭喜你，要摆脱我了。”

“你说的是真的？”

“要不然呢？”宣叙嘲弄道，“莫非短短一天，我就爱上了公主您，非要留在你身边不可？”

说不定你爱上了我的肉.体了呢？

姜沉夏默默地想。

我细皮嫩肉的，肯定好吃。

宣叙声音冷冰冰地：“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妖怪，也不吃人。”

“出了这个门，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你是有读心术吗？”她回想着昨日听到的话，慢悠悠问：“你不是还要扶持那个樊排保司登位吗？就这么一走了之？”

“你的心思不是一看便知？至于他，”宣叙冷笑道，“管他去死。”

姜沉夏走到了尽头，触碰一个机关，缓缓掀开了盖子，率先跳了出去。

月光湛湛，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此处是京都的郊外，碧绿的原野浩瀚，此时一片静谧，只听闻蝉“知了”、“知了”地叫着。

宣叙蓦然有了一种自由的错觉。

但他知道这只是错觉。

无论是系统，亦或是知晓自己身份的姜沉夏都不会真正地放过他。

姜沉夏转过头问：“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她烟褐色的轻衫在风中微微摆动。

原野飘来清新的青草味，浸满了鼻腔。

宣叙露出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似真似假地说：“别死的太早。”

“天下之大，祝我们后会无期。”

虽然没人看，照样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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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