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给我用上服从性测试了?宁绥本来只是郁闷,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我没有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就算你不跟我坦白你的真实身份,我又能拿你怎么样?韩士诚都能把我打到起不来床,更何况是你呢?”
从祈的言语中,他能明显感觉到夷微对于他们的威慑力。刻意隐瞒的身份,堪称恐怖的实力,甚至同钩皇那个邪神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纵使宁绥暂时还不想刨根问底,一个接一个的谜团却不允许他逃避。他旁敲侧击地问过邓若淳,七十二道天雷是个怎样的概念,邓若淳半开玩笑道:
“渡雷劫成仙只需要九道雷,你类比想想,挨了七十二道天雷还能活蹦乱跳,那他完全可以跟咱们星主祖师爷碰碰了。”
宁绥连续的三个反问句噎得夷微张不开嘴,他也听明白了宁绥的弦外之音,不敢置信地问:
“你觉得我会伤害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宁绥蜷起两腿,“对不起,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有点口不择言了。”
“其实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适合修行的地方,你为什么偏偏就找上了我。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虽然现在是科技社会,但信神敬神的还是大有人在,何苦缠着一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呢?”
他下巴搁在膝盖上,歪着脑袋定睛注视夷微,有些凌乱的碎发垂落在眼尾,显得比平日乖巧很多:
“是有事相托吗?可我能帮你的不多。遮风挡雨的地方到处都有,再不济去道观寺庙里强占别人的香火,以你的实力也不是难事。而且,你没再向我提出过其他要求,反倒是我在处处麻烦你。我们法律人向来讲究一个公平,现在占的便宜以后都要还,你这样,我很难不怀疑自己能不能承受要补偿的代价。”
“呵,傻瓜。”
夷微勾了勾嘴角,迎着宁绥的目光看回去:“绝地天通以来,多少神仙偷偷下界,为的不过‘思凡’二字。人间繁华我早有耳闻,既然有机会下来走这一遭,动动嘴皮求人又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还要偏居世外一隅,就为了那点可怜的面子吗?”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不过你提问的角度很新颖,我倒是没想过和你计较付出多少的问题。”夷微抬手支颐,“至于为什么是你……因为合眼缘?你人长得清秀,看着就好说话,挟恩图报也更容易成功。而且你又是独居,同为男子不会太排斥我,要是求姑娘家收留我一个九尺汉子,会被当成流氓打出去吧?”
理由虽然简单,但句句都是出于现实的考虑,反而比具体确切的原因更能让人信服。宁绥听完,不由得失笑:
“这么看来,是我太多疑了。”
“多疑一点不是坏事,毕竟不是总能遇到像本神君一样胸无城府心常泰的好人。”夷微一手揽住宁绥的后腰方便他借力,一手伸到他的膝盖下面,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宁绥始料未及,双臂本能地搂上夷微的脖子,却听见夷微低低地笑了笑。
“抱紧,去吃饭。”
虽然是第一次碰炉灶,夷微的手艺却意外的不错。他的目光紧跟着宁绥的筷子,眼睛亮亮的,满是期待的光。
“好吃的。”宁绥很懂鼓励式教育,该夸就夸。
“这个,也很好喝。”夷微手里捧着一罐可乐。
“你不打算尝尝自己的手艺吗?”
“我不吃寻常食物,只进琼膏。但琼膏难得,有汤水一类的东西就够了。”
“琼膏?那是什么?好吃吗?”
“上好的玉石,熔成脂膏状,有机会我……”他忽然顿住,“不行,太烫了,你吃不了。”
“只喝饮料不吃东西,真的不会饿吗?”
“不会。凤凰一族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精灵,仰赖天地灵气为生,与龙族那种可以修炼而成的不同。我身居人间,虽然灵气稀薄,但也能维系生存,只是伤口愈合得慢些,不必担心。”
宁绥狡黠地笑着看他:“凤凰?看来确实是大鸟哦。”
“真是的,他们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夷微佯作嗔怒,“对了,我有一点想不通。他们既然是钩皇的手下,按理来说应该直接动手杀你才对,为什么反而要保护你?”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他们昨晚是在设局追杀韩士诚,而韩士诚自从我们带出钩皇神像后便一路跟踪我,准备偷袭时被他们抓了个正着。但韩士诚早意识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于是将计就计做戏,反将了他们一军。问题就在于,如果他们都与钩皇有关,为什么要闹内讧?”
“他不是韩士诚。少说几百年的修为,绝不会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学生能做到的。起码在我的记忆里,被焚枝扎穿还能从我眼前逃跑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嗯……那我输给他不丢人。”宁绥不忘给自己找补,“他会不会是被夺舍了?”
“夺舍?”
“就是一种占据他人肉身的术法,我们正派一向看不上。”
“不无可能。”
正说着,夷微的思绪却飘到了别处。他手伸到后脑,顺着自己的长发,从中抽出一支艳丽修长的红色羽毛。
“这是我的尾翎,是全身上下最漂亮的一支,现在送给你。”
宁绥怔住了,夷微轻笑着冲他点点头。他接过仔细端详,整支尾翎几乎没有重量,握在掌心暖融融的。红色的绒毛中间,还夹杂着簇簇金色细纹,组成熠熠生辉的眼状斑。
可以想见,翎羽的主人遍身华光、翱翔于天的景象。
“其实我算是凤凰的旁支,用你们现在的话说……就是基因突变的产物,天上地下独我一只,这双重瞳就是证明。”
见宁绥欲言又止,夷微忙把他的话堵回去:“别多想,尾翎只是给你防身用的。遇险时捏着它想我的样貌和名字,我就能赶来你身边。”
他刮刮宁绥的鼻尖:“防止再有人切断信号。”
“所以,你不愿意别人动你的头发,是因为那是羽毛变的吗?”
“嗯。那是全身最漂亮的一撮毛了,你知道,鸟很看重外表的。”
“我能试验一下吗?”宁绥晃晃手里的尾翎。
“当然可以。”
夷微把碗筷摞起来,端进厨房,反锁上了厨房门:“开始吧。”
宁绥紧紧攥着尾翎,努力在脑海中呈现夷微的形象,不过一瞬,夷微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现在相信了吗?”
厨房门还是锁着的。宁绥转过头,夷微自觉来抱他:“回去再睡一会儿吧,你需要静养。”
把宁绥抱进卧室,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夷微忍不住咋舌:
“好轻啊。”
“轻?我有一百三十斤!”
“焚枝有五千多斤哦。你努努力,争取长到它零头重。”夷微像哄小家伙子一样,“我也努努力,争取把你喂到它零头重。”
宁绥调整好睡姿,刚裹上毯子,却被夷微一下掀开。
“你干什么?”
“换、药。”夷微一字一顿,“你腿上的伤很重,还是嘉禾开车带你去的医院。医生看你在昏迷,要求住院,但又不让家属陪护,我怕你一个人再出什么事,就抱着你回来了。”
他拿来药和棉签,将宁绥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裤腿捋上去,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上面的纱布,眼里的担忧浓到快要溢出来。
“那小子属狗的吗?你看看,小腿都咬烂了,疼不疼?”
“我从小习武,经常受伤的,其实都——”
“说实话,别逞强。”夷微冷着脸吓唬他。
“疼。”
他听见夷微无可奈何的叹息,萦绕在心尖,竟有一丝久违的家的安心。一个人在外漂泊打拼也有十年了,被各种机关、当事人刁难,高烧还要开庭,陪客户喝酒喝到烂醉都是家常便饭,却鲜有人问过他难受不难受。
他不想让师父师兄为自己担心,又不想把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外人。把麻木当作成熟的标志,却也只能在这种时候承认,他好像没那么坚强。
“阿绥,你把我领回家的那天,我就答应过你,你完全可以无条件的信任我。”
夷微先用蘸了温水的毛巾轻轻擦掉了伤口的血污,才开始上药。
“我知道,学会信任一个陌生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跟别人比起来,你的戒心尤其重。我理解你的疑虑,任谁被一个一只手就能掐死自己的怪物缠上都会寝食难安。”
宁绥闷闷的:“我没觉得你是怪物。”
夷微抬头,手上的动作不停:“真的吗?可是你看我的眼神,跟看怪物没什么区别。”
宁绥不置可否,窘迫地移开了目光。棉签在伤口上打转,除刺痛以外还痒痒的,宁绥控制不住地绷紧肌肉,想抽回腿,脚踝却被夷微紧紧攥住。
“放松,别把伤口崩开。”
“可是很痒……”宁绥努力憋着笑,“我怕痒。”
“哦?怕痒?”
裹上新的纱布,又打了个漂亮的结,夷微收拾好了东西,眼中盛着戏谑的笑意,两手撑在枕头旁边,将宁绥困在臂弯中。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甚至看得清彼此眼瞳中映照出的自己,夷微的体温很高,烘得宁绥全身燥热,连领口下的皮肤都在泛红。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春日里花木气息的异香,味道氤氲又热烈。宁绥的大脑因这香味短暂地宕机。而那香气仿佛也被他的体温蒸得更为浓郁,温柔又不由分说地蚕食了两人之间的空气。除去清沁的味道,还洋溢着甜津津的后调,撩拨得宁绥心里麻酥酥的,几欲沉溺其中。
明明是个武将,身上却有这样甜美醉人的香气,真不像话。
偏偏自己还很喜欢。
可是……太亲昵了。
不,不行,不能这样。宁绥努力拉扯着自己不受控的思维,试图打破这暧昧的氛围。夷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提醒:
“不要走神。”
淡金色的光流转在夷微两眼的重瞳间,一瞬过后又消失不见。夷微不经意地拉远距离,道:
“是筋脉被损耗过度。你昨晚……那两个大爪子,有什么头绪吗?应该不算是你们门派的绝学吧?”
“不知道。”宁绥老实摇头。
他想了想,补充说:“他们说我身体里有一股隐藏的力量,但是疑似被我师父封印了。确实,因为我从小的怪梦,每年师父都要在祖师爷神像前烧一道符,调成符水让我喝下去。”
“梦?什么梦?”
把梦的细节逐一描述出来,宁绥看夷微唇角的弧度慢慢消弭,谨慎问道:“你说,会不会有关系?”
夷微好像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说不定。不过,既然能保护你,想来不是坏事。睡吧,有事叫我,我就在客厅。”
夷微刚转过身,又被宁绥牵住了衣角。
“我刚才不是有意跟你说重话的,谢谢你一直保护我。”
“我知道。”夷微思考了一会儿,“这是在跟我道歉吗?”
“随你怎么想咯。”
“那……我接受了。把尾翎收好,遇到危险一定一定要召唤我,不要怕麻烦我,知道吗?”
宁绥乖顺地点点头。
等夷微离开卧室,宁绥合上眼,心里有如一团乱麻。他把祈的断发挂在床头,摸到手机,拍了张伤腿的照片发给邓若淳。
宁绥:被邻居家的狗咬了。
邓若淳很快回复:打疫苗了吗?
宁绥:没打,想等狂犬病发作之后咬回去。
邓若淳发了个恼怒的表情包: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许久,他终究没把昨晚的事告诉师兄,改成了转账:给师父买点好吃的,去把你一直想要的那个游戏机买了。
邓若淳:我是师兄,我能收你钱?
上次给他发的红包,一天后又原路退了回来。宁绥反驳道:好怪的话,北帝黑律出修正案禁止师兄收师弟红包了?让你收你就收,我要睡觉了。
关掉手机,宁绥翻了个身,找了个能稍微缓解疼痛的姿势趴着。卧室没开空调,午后气温又高,屋里有点闷热,宁绥一边在床头柜上摸空调遥控器,一边随手扯开了睡衣领口的扣子。
等等,睡衣?
他低头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身上穿的确实是睡衣。
昨晚昏迷前明明是穿着西装,衣服是怎么换的?
“唉,该长的大家都长了,有什么好害羞的,上学时的大澡堂不也照样洗吗?何况只换了外衣。”
他索性不再想,拽过夏凉被,蒙住脑袋大睡一场。
也只能这么开导自己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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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固然还有太多乱麻似的谜团,但一系列事件已然把宁绥的关注全吸引到了韩士诚的身上。
他特意把那篇论文打印出来,去图书馆借了一摞民俗社会相关的书籍,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通篇细细研读。
可以说,他阅卷都没这么用心。
论文名叫《蠡罗山文明的神鬼信仰与文化内涵》,算是个小切口。人文社科不分家,何况攻读社会学拿的也是法学学位,因而宁绥的研究不算太困难。在他看来,这篇论文要是能附一些图片资料,说服力会大大增强。新文明,新世界,兴许能成为一个里程碑式的研究成果。
可惜,一张图片都没有,连像样的参考文献都没有,真不知道他的导师是怎么运作,才能帮他发表这篇形式上就不适宜学术研究的论文。
“蠡罗山民对世间万物的信仰往往围绕于自身是否有利展开,大体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以至高神“钩皇乌尔”、村寨守护神“迷司”为代表的,创造、庇佑自身的神信仰;一类是以至恶的魔王“无相尼”为代表的,侵扰危害日常生产生活的鬼信仰。”
“太妙了。”宁绥的眼皮开始发沉,“已经有点犯困了。”
写本科毕业论文时,宁绥就对自己的学术天赋有了清晰的认知,所以毅然决定放弃考研直接就业。然而,天不遂人愿,就算走上了工作岗位,该看的最新文献还是要看,才能适应法律这门学科的新变化,从而应用于实践。
“钩皇乌尔亦被称为‘姆神’,形象为九首双翼、女相男身的人形神。山中神像大多用蠡罗山盛产的一种黑色矿石打造而成,在传统信仰中,神像具有返老还童、延年益寿的神奇功效。无相尼则没有固定的形象,因其强大的力量,山民对其既厌恶又恐惧。山民认为,无相尼是‘鬼火’一般的存在,自己一旦失去了姆神的庇护,就会被无相尼烧灼而死。”
“除去必需的粮食,蠡罗山民最常食用的是一种被称作‘倮塔’的虫蛹,而这一习俗同样来源于对钩皇乌尔的信仰。山民相信,倮塔就是神明赐福的具象化,常年食用,便能抵挡无相尼的侵袭。”
完全是天方夜谭。宁绥叹了口气,收拾好书桌,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打开了书房门。他昏昏沉沉低头往前走,却差点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夷微不知在门外守了多久,始终没有敲门打扰他。
“晚上好。”夷微歪歪头,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容开朗真挚,“想吃点夜宵吗?”
他手上端着一碗荤素俱全的汤粉。宁绥向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乡,在那边,人们大多喜食粉,大概他是在那时便暗暗记下了。
汤粉热气腾腾的,白雾升腾而起,被书房内的灯光烘成暖色。此情此景,宁绥难免回忆起读书时每逢假期,自己和师兄在房间内一起赶作业,赶到半夜肚子饿,师兄就会偷偷煮上一碗粉,两人嘻嘻哈哈地分着吃。
工作之后,一个人在他乡,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即便他心烦意乱地,没什么胃口,看夷微那充满期待又有些胆怯的神情,也实在不忍心驳了这份好意。
“谢谢你——放在茶几上吧,我不在书房吃东西。”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习惯性地带上房门,不给夷微向内窥视的机会。目光投向厨房,灶台也被夷微擦得干干净净。
“明明是我留你在这里养伤,现在反倒成了你照顾我。”宁绥摇摇头。
“我说过了,你我之间,不需要计较得太清楚。何况,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对我来说就是万幸了。”夷微探询地凝望着他的双眼,“还是没有头绪吗?”
“没有,像看天书一样,越看越糊涂。”
说完,宁绥胡乱的往嘴里塞了一口粉,鼓着两腮问:
“你这些天神出鬼没的,去哪里了?”
“我?”夷微讶然地挑眉,“咳……四处走走看看,熟悉一下环境,毕竟我也是第一次进城。”
这些天,宁绥暗地里也悄悄跟踪过他,但人的两条腿肯定追不上鸟的翅膀,夷微身形腾挪移转,几下就不见了踪影,只留宁绥一个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四处走走需要隐身吗?”宁绥想。但他识趣地没有刨根问底,而是岔开了话题:
“对了,韩士诚的事还得接着查,我找到了他生前所在的那家精神病院,也联系了他的家人和主治医生,见面时间就定在这周——我费了好大劲才说服他们,到时候一定得把事情问清楚。”
韩士诚的家人起初始终不肯配合,但宁绥提出了一个他们绝不可能拒绝的条件:“你儿子把我打伤了,我想,你们现在也急着找到他吧?”
“好,都听你的。”夷微没有表示异议,“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宁绥叹了口气:“精神病院是个奇妙的地方,我现在行动不便,可能需要你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夷微有模有样地敬了个礼:“使命必达!”
他们的目的地,是平舒区军人疗养院,此处原本是退伍军人休养场所,但近年来渐渐转变为了一家向大众开放的精神病院。因此,平舒区的家长们吓唬因在学习上受挫而情绪低落的孩子时,往往都会说:
“抑郁症是吧?那我就把你送到军疗去电一电。”
医院规模很大,但一眼看去,内部多少有些冷冷清清的,暂时还没有出现宁绥想象中群魔乱舞、诸神黄昏的场面。他停好车,拿上公文包,刚迈开步子,却被一个头发乱蓬蓬的中年女人拦住了去路。虽然正值盛夏时节,女人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宁绥大惑不解地看向女人,手上随即多了一张传单。
“蛇草精华,源自深山的智慧馈赠,以古老秘方融合现代科技,为您揭开返老还童、延年益寿的秘密。”
“返老还童跟我有什么关系?”宁绥读完广告词,不悦地腹诽。广告词的下方,是一张药品照片,最低端附有商家的电话号码和地址。青黑色的液体被灌注在圆柱形的玻璃瓶中,但宁绥并没有在药品包装上看到应有的标识。
“卖假药的?”
他迅速警觉,再抬头时,那个塞给他传单的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夷微拎着大包小包上前来,那是为韩士诚家人和医生准备的慰问礼物。见宁绥愣愣地望着路尽头出神,他便开口呼唤道:
“阿绥,你在看什么?”
宁绥回过头来,把传单递给他看:“我如花似玉的年纪,给我推什么返老还童蛇草精华?”
夷微蹙着眉把传单通篇看了一遍,一时忍俊不禁:“丢了吧,确实用不上。”
“还是拿着吧,看着像卖假药的,也许是什么大案。”宁绥把传单卷成筒当作望远镜,从筒中遥望医院内部,“进去看看,我还没来过这里呢。”
前些天刚下过大雨,短暂削减了伏天的威势。太阳虽然还在炙烤着地面,但风中也有些许纾解的凉意。也许是因为正常人应该不会擅闯精神病院,大门没有门卫。整座医院是仿欧式风格修建的,门诊部和住院部之间还有一座精巧的小花园。
自层层叠叠的树荫下漫步通过,枝叶掩映间偶有休憩的患者。考虑到这所医院的特殊性,虽然心里没有歧视的意思,但宁绥下意识地选择了绕道而行。
他们要拜访的医生姓杨,约在了住院部的办公室见面。一路上,宁绥都在试图降低自己在人群中的存在感,在电梯里低着头面壁,出了电梯也要用传单遮住脸,摸着墙根走。
一个精神病人在一群正常人里是异类,可要是一个正常人遇上了一群精神病人,说不好谁才是异类了。
除了略显陈旧,这里跟普通医院的病房相差不大,一直走到楼道另一端,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医护的交流声不时传来。只是,前脚刚拐出楼道,后脚便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喝:
“我脱你裤衩!我脱你裤衩!”
不仅是宁绥,连夷微都被这有伤风化的言辞吓得愣在原地。二人面面相觑,很快,声音的主人又一次抖擞精神,高声嘶吼:
“我抽出你裤衩里的猴皮筋做成弹弓子打你们家玻璃!”
夷微:……
“快走,不然要打咱们家玻璃了。”宁绥拉住他,迅速小跑离开。
终于找到了杨医生的办公室,宁绥抬手叩响房门,医生沉稳的声音传来:
“请进。”
推开房门,杨医生坐在办公桌后,而他身侧还坐了一个身材微胖的女人。宁绥记得这女人,她就是韩士诚的母亲。
寒暄一番后,二人坐在沙发上。女人迫不及待地
“宁律师,小诚的事……”
“我是周二到刑警队旁观他导师尸检时遇到他的。”宁绥开门见山,“他的状态很不对劲,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样。你们真的确认他已经身亡了吗?尸体呢?”
彼时在电话里,韩士诚的家人并没有将一切和盘托出,只说面谈。
“尸体丢了,本来好好放在太平间里,他断气后第二天就没了。”女人两手掩面,话音中已经有了哭腔,“太平间的监控显示,他是自己走出去的,再加上他生前那些邪性的举动,我们怕招上什么东西,也不敢报警。”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一个蓬头垢面、满身污渍的患者冲了进来,向杨医生大喊:
“大夫!我没事了,我好了!我什么时候用弹弓子打你们家玻璃?”
宁绥和夷微同时僵硬地抽动嘴角。
护士很快赶来,控制住癫狂的患者。杨医生疲惫地单手扶额:“拉走,加大药量。”
对猴皮筋、弹弓和窗户玻璃有着莫名执念的患者被连拖带拽地带离办公室,杨医生随即对宁绥解释说:“这个就是当时和韩士诚同一间病房的患者。在韩士诚住进精神病院后,这个人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还是新章节的分割线)
“看您给出的诊断结果,韩士诚是精神分裂?”宁绥翻阅着拿到的材料。
“是的。”杨医生看了一眼韩士诚的母亲,获得对方默认后才将当时的情况道来,“他的症状是总是认为有人在跟踪自己,甚至发展到了躯体化的应激反应。他宣称自己不能回头,夜间也无法入眠,不然就会被暗中窥探的人加害。”
“他有描述过是谁在跟踪他吗?”
“没有。但是他提起过,是从那个叫‘蠡罗山’出来的东西。”
终于挖掘到了关键词,宁绥赶忙追问:“他有跟你们说过他在蠡罗山的遭遇吗?”
“也没有。他似乎是因为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大脑出于保护机制,使他短暂遗忘了那段时间的经历。”
明明撰写出了详实的论文,却在论文发表后遗忘了记忆,身体也被另一个“人”操控,会是巧合吗?
这时,韩士诚的母亲瞥见了宁绥带来的传单,试探地询问:
“……您手上的传单?”
“哦,这是我在医院门口拿到的。”宁绥向她扬了扬,又把传单塞到了一沓材料的最下方。
女人却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传单,展开抹平递来:“小诚入院前,有个商人曾经联系过他。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没过多久,我就从他的房间里找出了这样一沓传单。”
宁绥的直觉告诉他,两件事之间必然存在关联:“你们联系过传单上的商家吗?”
“我们那时当孩子是想兼职贴补家用,所以没有深究。等到发现事情不对,再联系对方,刚说明身份,对方就把电话挂了,不愿意跟我们沟通。”
“他一个学生,怎么跟卖假药的勾搭上了?”宁绥一头雾水。他把传单翻转过来,背面印着顾客使用反馈,多来自于病入膏肓的患者和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大略扫了一遍,越看到后文,越觉得那些顾客照片上的人像有些非人感的扭曲,令人不适,但也许是打印时油墨或机器的问题吧。
暂时没有更多的问题要问,宁绥选择实地考察:“我能去看看他生前居住的病房吗?”
杨医生犹豫了一下,最终准许了他的请求:“可以,这边走。”
这一层的患者病情还没发展到伤人的地步,因而外人可以进入病房。宁绥的计划是,先远远地感受其中有没有邪祟的气息,再做打算。
然而,病房内的气息比屋外都干净,一星半点的煞气都没有。只有方才的患者被捆在病床上,两眼游离地望着天花板,嘴里还在不住地念叨:
“我找个猴皮筋做成弹弓打你们家玻璃,我找个猴皮筋做成弹弓打你们家玻璃,我找个猴皮筋做成弹弓打你们家玻璃……”
“你感受到什么了吗?”他询问夷微。
“猴皮筋,弹弓,还有玻璃。”夷微回答。
“要不就给他个猴皮筋吧。”宁绥不免起了怜悯之心。
只是,正当宁绥放松警惕,转身打算离开时,这间病房窗户上的投影引起了他的注意。病房被拐角处的另一栋楼挡住了阳光,屋内显得昏暗了许多,人们来来去去的身影能清楚地投在窗户玻璃上。
“韩士诚说,他晚上不能闭眼,有人一直在暗处盯着他。”
“我找个猴皮筋做成弹弓打你们家玻璃。”
“自从韩士诚住进来后,这个人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三句话如针尖一般同时刺破他的思绪。宁绥心头涌上一股不详的寒意,激得他一个寒战。他连忙转向医生,告辞说: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谢谢大夫。”
他火急火燎地拉着夷微走出精神病院,上车之后才来得及长出一口气。确认门窗都已经关紧,车的四周也没有可疑人士,他才喘着粗气对夷微说:
“‘祂’大概是在韩士诚住院前后就盯上这个年轻人了,又或许更早。凡人的肉眼轻易看不见邪祟的存在,但镜子可以,如果把窗户玻璃看成一面镜子,韩士诚和同病房的病友应该都从窗户玻璃中发现了‘祂’。随后,精神崩溃的韩士诚被控制躯壳,最终殒命。”
夷微乖顺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认认真真听他的推理过程。
“如果我没猜错,他的死一定跟‘蛇草精华’的商家脱不了干系。我打算先装成买家跟他们连线,要是能现场探查就更好了。”
随后,他展开那两张“蛇草精华”传单,仔仔细细地折好,放进公文包的夹层里。
夷微含着笑问:“如花似玉的年纪,也要考虑延年益寿了吗?”
宁绥理直气壮:“给我师父买,不行吗?”
在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官网上查了好几遍,宁绥都没有检索到任何关于蛇草精华的信息,他只好直接在浏览器的检索框中输入关键词,最终找到了一条望海卫视的新闻报道以及一篇公众号采访。
蛇草精华这一品牌隶属于一家叫做“宜元生物科技”的公司,创始人名叫单磊,是从外地来望海市做生意的。他涉猎的商业领域非常广泛,主要围绕食品保健品行业,有时也会投资一些娱乐和房地产项目。公众号的犄角旮旯里,还有他以个人或公司名义向宗教界各类人士捐款捐物的合影。
很多时候,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甚至能使磨推鬼。一个兜售假药的无良商人,运作一番后,竟然也能在官方舆论中粉墨登场。
还是那个问题——商人找一个疯疯癫癫的研究生意欲何为?
事不宜迟,宁绥抓起手机,来到客厅,拨通了传单上的电话号码。夷微正在看电视,见状连忙将音量调至静音。
宁绥屏住呼吸,聆听着电话中的系统音。“嘟”的一声后,甜美但不乏疲倦的女性声音响起:
“喂?您好,这里是宜元生物科技,请问您有什么需求吗?”
“蛇草精华。”宁绥也不跟对面打哑谜,“我爸爸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们这个蛇草精华真有宣传的那么玄乎吗?”
接线员程序性地假笑了两声:“哈哈,先生。您有所不知,我们是望海市官方认证的民族良心企业,董事长单先生与多名领导干部都有交流合影,品质绝对值得您信赖。”
“我看传单上没写成分,是用什么做的?”
“我们蛇草精华啊,是人工采集深山原始森林的天然草药,用现代科技提取出其中丰富的活性成分,这些成分能够深入细胞层面进行修复,还能有效抑制和杀死多种病原菌、细菌和真菌。您完全可以放心,我们没有添加任何对人体有害的化学药物,真正绿色纯天然。”
夷微侧着耳朵听他们对话,震惊于接线员真假参半的话术,他瞪大了眼睛,抢过手机来问:“深山?哪个山?”
“啊,先生,这涉及我们的商业机密,不可以随意透露的,请您谅解。”
好在师父不爱买保健品,不然得被他们哄得掏空钱包,宁绥暗想。他摇摇头,继续问:
“你们的产品是按疗程卖吗?一个疗程多少钱?”
眼见着猎物已经进入陷阱范围,接线员喜不自胜地熟练回答:“是这样的先生,我们的产品一般一次出售三个疗程,一个疗程两万。不过现在有活动,三个疗程可以给您四万五的友情价,基本等于白送了您一个疗程,非常划算。”
四万五?!宁绥差点惊呼出声。虽然他现在有车有房有存款,但四万五千元三盒药的价格多少肉疼了点。以往办案他也见过许多买保健品被骗得倾家荡产的老人,但当时被骗的毕竟不是自己的钱,所以他只觉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可是都赶鸭子上架到这份上了,除了买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一咬牙,答应说:
“好,那就先买三个疗程,怎么给付?”
“三个疗程吗?好的。”接线员话中的笑意更浓,几乎是甜腻腻的,“稍后我们会有专员添加您,拉您进群,您付款后药品会邮寄到家。有什么问题您也可以随时与专员沟通,期待您使用后的反馈。”
挂断电话,宁绥越想越气不过,向着空气挥了几拳:“我一个律师被骗四万五,更可气的是我明知道他们在骗我,我还得给他们送钱!”
“如果证明是假药,能不能反手找他们索赔?”夷微提供了新思路。
“哪有那么简单哦,他们公司能有今天,肯定黑白两道都有人,哪里是我一个小律师能撼动的?”
他仰倒在沙发上,闭目休憩:“不过现在是舆论当道的年代,他们可能会为了压事,多花点钱封我的口——那也不错。”
宁绥第一次对自己的快递产生了爱恨交织的感情。三个疗程的药被统一放在了一个快递箱里,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出于警惕,他没有把自己家的详细地址告诉对方,只让快递员放在隔壁小区的驿站。
宁绥取来剪刀打开纸箱,箱中有三个精美的纸袋子,每个纸袋中又各装了八瓶药品。他谨慎地观察着瓶中质感粘稠的青黑色液体,拍了拍瓶底,徒手拧开了瓶盖,放到鼻前嗅着气味。
在厨房灶台前哼着歌备菜的夷微向他这边瞥了一眼,误以为他要把这瓶药喝下去,一个箭步冲出厨房,从他手上夺下了药瓶:
“假药你也敢随便喝?!”
“我就闻闻,我不喝。”宁绥心虚地解释,其实他本来打算尝一口的,“你还给我,将近两千块钱一瓶,我还没闻出来什么味呢。”
夷微却没有顺着他,而是转身进了厨房,拿了只自己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活螃蟹,而后用食指沾了点药水,抹到螃蟹的口器上。
“五、四、三、二、一。”
夷微倒数的话音刚刚消失,那螃蟹挥舞的一对钳子立刻耷拉下来,几只脚也不再扑腾。宁绥一句“死了”还没说出口,却见螃蟹青色的壳迅速褪成灰白色,而方才没了生气的钳和脚居然又有了活动的迹象。
宁绥倒吸了一口凉气:“僵尸蟹?”
(未完待续,跟后一章中间还有剧情)
都看到这儿了,可怜巴巴地讨收藏评论(1/1)
刹不住了,感觉哥俩就快谈上了(扶额苦笑)感谢投营养液的宝宝!
11.2再编:这一章后预计还有两章剧情需要补充,不过可以暂时跳过,影响阅读体验不好意思!正文完结后会重新排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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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尾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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