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大教堂位于望海市北港区,离平舒区相对来说比较远,是战争年代外国人留下的一幢欧式建筑,现在成了景区。
因为《北帝黑律》的戒令,不准法官参拜其他教派,宁绥从小到大没进过任何一座教堂或是佛寺,连其他的道观都要先调查一下背景才敢进入。
“我见过和尚道士,他们都不太欢迎我。神父倒是没见过,外来货?”夷微陷入思考。
为了贴合自己打造的新身份,他特意从满衣柜的定制西装中翻出了曾经还是实习律师时穿的均码西装。不仅样式过时、布料粗糙,袖口、肩头、腰身、裤脚等地方也不合身,穿上显得整个人都局促了不少。
站在镜子前,宁绥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真不知道当年的带教是怎么忍我的。”
“褶子不需要熨一熨吗?”夷微起身寻找挂烫机。
“不用了,皱巴巴的看上去更好骗一点。”
市区寸土寸金,赶上节假日,一个停车位能挤两辆车。宁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付费停车场,左边车屁股是歪的,右边车车头是歪的,极其考验他的倒车入库水平。
夷微识相地下车指挥:“倒,倒,倒,停。”
作为奖励,宁绥买了瓶大瓶可乐给他。远远看上去,像是艰难讨生活的哥哥带着智力有问题但是很乖巧的弟弟进城逛街。
会场在教堂后的别墅区。来都来了,看夷微一脸向往和好奇,宁绥买了两张门票,带他进入教堂转转。高耸的穹顶之下,午后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落,被折射得斑斓陆离。空气中弥散的尘埃结成了一层薄薄的雾,轻纱一般笼住圣人神像的面庞。
教堂中央,一座巨大的木制讲坛矗立,其上覆盖着华美的织锦。圣母像高高悬挂在讲坛后,画中的圣母身带圣光,双眸低垂,双手抚着心口。
宁绥轻声道:“神闭着眼睛,看得见众生疾苦吗?还是不愿意看?”
夷微无言以对,一方面是不知如何作答,一方面是他虽然为神,跟这里的信仰却不是同一体系,不好对友商妄加揣测。
穿过教堂,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小洋楼,墙面的白漆被长年累月的风雨剥蚀,已经许久没被修补过了。二人登上二楼,进入会场,找了个角落的位子,蹑手蹑脚地落座。
时间还早,会场内人不多。他们刚刚坐稳,隔着一条过道的一个老太太便主动搭讪问:
“小伙子,你们也来听觋先生的养生课?”
觋先生?
这个名号让宁绥的眼皮猛地跳了跳,他的思绪霎时回到了精神病院,那晚的无头鬼也吐出了相同的三个字。他下意识地把手搭在夷微腿上,追问道:“……谁?”
“觋先生啊,你们来之前没听对接的工作人员介绍吗?”老太太对他的反应倍感奇怪,“就是这场宣讲会的主讲人。公司把这栋楼包了下来,给他开会用。”
宁绥默默记在心里,收起面上的骇然,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是,替我爸爸来听,他身体不太好。”
“哎哟,这年头,像你们这样有心的孩子不多咯。”老太太面上显出几分羡慕,“我拿自己的退休金来买药,我女儿都不乐意,生怕等我没了的那天她少拿遗产,现在的孩子啊……”
宁绥心里默默怜悯那位好心被当驴肝肺的女儿,转而又问:“大姨,您刚刚说的‘觋先生’,是何方神圣?而且蛇草精华真有那么神奇吗?我看传单上说,连骨癌晚期的患者都治愈了?”
“真的哇,我们都见过的。公家也有背书的,哪里还能有假呢?觋先生是出了名的大仙,虽然不常露面,论看病治病,三甲医院的大夫都比不上他,我的糖尿病,我老伴的脑梗就是他治好的,我跟你打包票!”
老太太的腿脚似乎也有毛病,她一直捶打着自己的大腿。大概是因为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听她抱怨的发泄口,她连珠炮也似地继续说:
“我们老人,年纪大了,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哪天眼睛一闭,两腿一蹬,人就没了。子女要是在身边还好,要是不在身边,死了都合不上眼。你们不知道,觋先生少说也有一百来岁了,说话精气神跟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没区别,真的。”
“有那么邪门么……”宁绥心里嘀嘀咕咕地。见老太太拍着胸脯,神情信誓旦旦,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质疑的话,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啊,那看来真是找对人了。”
北帝派也有驱除邪病的符水,自开山祖师邓紫阳那一代便打出了招牌,但只作用于邪祟引起的掉魂、癔症,对寻常疾病根本无效,邓老天师往往也会劝诫那些病患和家属先信任现代医学。这老太太嘴上说的是药到病除,可宁绥端详着她的气色,竟比熬了几个大夜还要憔悴。眼窝深深凹陷,眼白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脸颊看不出红润,颧骨上也挂不住肉,整个人像被吸干了一样枯槁。
形销骨立,宁绥如是评价。是不是真的康复了,他心里也暂且存疑。待老太太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他回身凑到夷微耳边,问:
“你听出什么门道了没?”
夷微沉吟了一会儿:“的确有神祇能做到‘药到病除’,比如你们的神农氏,我也曾同他打过交道,但那是上古大神才有的威能,单单一个来历不明的凡人……”
他没有说下去,迟疑地打住。宁绥蹙眉凝视着他的眼睛,喃喃道:
“我好像知道那天出现在警局的‘韩士诚’是谁了。”
此时,方才的老太太又坐了过来,手上捏着一张卡片,不由分说地塞给宁绥。
“小伙子,这是姨在他们公司办的会员卡,是特制的,你拿着它。”她万般珍重地把手搭在宁绥的手上,“能见到你们这么体贴爹妈的孩子,姨特别感动。一会儿会议结束之后,你们拿着卡找到工作人员,可以跟觋先生面诊。”
宁绥端详着那张卡片,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与普通的VIP卡有什么区别。他用传单将卡片包好,揣进口袋,又拿出手机,低声对老太太说:
“姨,您真是帮了我大忙,咱们加个联系方式,日后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来到会场的大多是五六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身体或多或少都带些久治不愈的疾病,少数是带着孩子的家长,孩子们也多为身体残疾,还有一些精神萎靡的中年男性独自前来。宁绥双臂抱胸,侧着脸看他们颤颤巍巍地赶来,渐渐坐满了整个会场,心中只觉一阵茫然的无措,连带太阳穴都突突地跳着。
奇怪的是,几乎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口铝锅。夷微有些不自在地问:
“为什么他们都有锅,我们没有?”
“公司向我推销过,说是什么‘维度信息接收器’,能汲取天地精华,一口锅要八千六,还有什么保健鞋、量子枕头。我办过太多类似的案子,知道都是骗人的,所以没买。”宁绥讪讪一笑。
一只活蹦乱跳的螃蟹,只是口器上沾了一指头的“蛇草精华”,便沦为了半生半死的僵尸怪物。这些老人不计代价地大量服用,最终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联想到乔嘉禾的母亲庞净秋的惨状,脊背窜上一阵寒意。他转身好奇地询问自己后座的男人:“哥们儿,你为什么来参加宣讲会?”
男人面露难色:“我……我身体有些缺陷。”
“缺陷?”宁绥上下打量着他,却没看出半点异样。男人眼神躲闪,压低声音说:“我,我有点难言之隐,你也是男的,能理解吧……”
宁绥一愣,张大了嘴巴:“啊?这也能治?”
男人更难为情了。宁绥结结巴巴地:“对不起,对不起,冒犯了,祝你早日康复。”
等到会场完全被鼎沸的人声填满,走廊的服务生关上了门,人们交谈的声音也随之慢慢平息,随后纷纷将铝锅扣在头上。一个年轻靓丽的主持人走上讲台,笑容可掬道:
“各位缘主,大家下午好。今天是我们宜元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举办的又一次养生宣讲会,各位百忙之中前来捧场,我们倍感荣幸。”
缘主?好新奇的称呼,宁绥只在网上算卦的玄学骗子那里听过,因此蹙了蹙眉。会场内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主持人待掌声停息,才继续说:
“宣讲会开始前,我们遗憾地通知大家,觋先生为大家的健康操劳过度,身体出现了异样,需要闭关静修,因而无法出席今天的宣讲会了,还请各位缘主见谅。”
此话一出,台下先是陷入了死水一般的沉默,而后一片哗然。结伴而来的听众纷纷交头接耳,有急脾气的直接高声质问:
“觋先生到底怎么样了?不会耽误我们的疗程吧?”
“大家安静,听我说——”主持人试图安抚听众情绪。一个西装革履、身材粗短的中年男人走上舞台,带着生意人常有的假笑向台下致意,正是公司的董事长单磊。
这位操盘手倒并没有宁绥想象得那般神秘,即便踩着法律的底线,做事漏洞百出,仍然有胆量公开露面。
看上去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奸商,甚至打扮得还不如自己体面,宁绥心下暗想。毕竟自己混进来另有所图,生怕被看出端倪,他心虚地把头扭到一边去,尽量不让舞台上的人注意到自己。
夷微却在此时碰了碰他的手肘:“看那个人的膝盖。”
他抬头望去,刚好与单磊扫视的目光相碰。二人的目光对峙半晌,宁绥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下移,聚焦在单磊的裤管。
按理说,人走动时,膝盖必定会弯曲以协助完成动作,肉眼看起来会呈现一个角度,但单磊不是。他的膝盖处似乎没有骨骼,即便做出了抬腿的动作,也是软绵绵的,更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的蠕动。
“他不会有风湿病吧?”宁绥略带戏谑地同夷微耳语。
夷微没有言语,只是打了个响指,单磊随即应声跌倒。他本能地想用两膝支撑身体,下半身却只能无力地贴在地上。他的裤脚被地毯的摩擦力卷了上去,原本该是小腿的地方竟只剩一截酱紫色的肉柱,表皮生着密密麻麻的疣块,下面连接着双脚。
“……这是?!”
每日内耗:我到底在写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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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暗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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