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越界

神的五感之灵敏远超凡人,为了掩盖行迹,宁绥默念了几遍净身神咒,抹除了自己周身留存的气息。他蹑手蹑脚地爬上三楼,不仅没见到任何人的身影,连一星半点的响动都没听到。

这栋楼只有一二三层,四层是阳台,按理说他们只可能在三楼活动。宁绥挨个房间摸过去,只有尽头的一扇门有被暴力破拆的痕迹。他从门缝向内窥视,屋内光线昏暗,透出血色一般的红光。

这光芒不同于夷微明亮温暖的焰光,反倒阴气森森的。见屋中无人,宁绥径直推门而入,又反手虚掩上门。

房间内冷气刺骨,气味也令人有些反胃。四角都点着蜡烛,用大红灯笼罩住烛火,屋子中间摆了一口大瓮。他向着那瓮走了几步,步子却迈得颇为艰难,地上有什么黏着鞋底。

他原本以为是卫生问题,可低头一看,才发觉不对劲。从他脚下一直到各个角落,都是密密麻麻的血脚印,血迹已经氧化凝固成了一层膜。

他的目光沿着脚印深入,最终定格在最里侧的一面墙上。墙上绘有一面颜色鲜艳的壁画,壁画上的神祇同样是九首,但面目狰狞,双翼折断,通身遍布血污,腹部也高高隆起鼓胀。两只手举过头顶,掌中托着两个血淋淋的婴孩。

这……也是钩皇菩萨的形象吗?

壁画下是一张供桌。宁绥小心翻动桌上的物件:两颗木印、两条黑罗绳以及一个用头发缠绕起来的小纸人,边缘还有一打朱笔写下的符咒和各色瓶瓶罐罐,俨然就是他在废弃工地所见的布置。

那天之后,他翻阅了多部典籍,最终得出结论:那些是用来炼小鬼的

他心道不好,不住地后退,后腰磕到了那口大瓮。他转过身,打着手电,向瓮底看去。瓮中装满了如淤泥一般的物质,而淤泥里竟然全是死去的不知名虫子,正向外散发着恶臭。

虫子……难道是所谓的“倮塔”?

想到这里,宁绥强忍着恶心,用传单垫着,捻起一条虫子。那虫子还没完全断气,在他手里不停蠕动。

此地不宜久留。宁绥将虫子收好,拍下几张屋内的照片,迅速离开。

然而,刚绕到楼梯口,二三楼的缓步平台处便传来交谈声,听来约莫有三个人。宁绥慌忙将身形隐匿在拐角的墙壁后,侧耳细听他们的对话。

“咱们这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我听说条子早就查到了公司头上,董事长为了打点条子出了大血,那边的回复是卖药好说,毕竟暂时还没闹出人命,但儿童失踪是大案,有人把咱供了出来,上边要求严查,这点钱已经压不住了。”

说话之人声音极轻,似乎也不敢惊动同楼层的其他人。回应他的只有数声唏嘘的叹息,良久,另一人才战战兢兢地问:

“你们说,小孩献祭真的管用吗?你们刚刚有没有看到董事长的腿?那、那还是人腿吗?”

小孩献祭?难不成先前废弃工地的案子也是他们的手笔?

“谁知道呢?他们有钱人日子过得太滋润,手里攥着那么多钱,舍不得死,还真当自己是秦始皇了。我听说董事长就是查出肺癌晚期之后才找上觋先生续命的,你们看看,他现在哪里还像个得癌症的?”

“啧,哪来那么多废话?”第三个人不耐地插嘴,“让咱干嘛咱就老老实实地干,左右都走到这一步了,回不了头了,东家长西家短的,小心下一个就杀你。”

墙后,宁绥额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除了这面墙,附近并没有可以遮蔽身形的东西,最近的几个房间也都锁着门。一旦那三人走上楼梯,马上就会发现他。

他摸遍了全身,能护身的只有一双拳头,以及西装内袋里的对活人无效的北帝符,还有一个帮公检法人员点烟用的打火机。虽然他有把握仅凭身手制服三人,但无法保证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人。

正当他焦躁地环顾四周寻找对策时,头顶的烟雾报警器引起了他的注意。眼下,他只能赌一把,兴许也能借此驱散楼下集会的人们。

宁绥点燃北帝符,举高对准烟雾报警器。符纸燃烧产生的烟雾袅袅上升,楼下三人的脚步也渐渐靠近,宁绥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快报警啊,快点!”

终于,在三人即将踏上这一层时,烟雾报警器发出了警报。铃声比宁绥预想得要大,几乎响彻了整个楼道。他将身体紧紧贴在墙边,屏住呼吸等待三人下一步举动,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那三人停住了脚步,随后一个声音问道:

“着火了?”

没有人回应,但答案显而易见。随后,另一人慌忙道:“楼、楼下还有那么多人呢!出了事故就麻烦了!”

他们三个急匆匆地冲下楼,宁绥松了一口气,将符纸上的火踩灭,回到楼梯口观察楼下情况。不到一分钟,会场中沉闷的念经声便被打破,人们喧闹起来,慌不择路地逃窜。而公司的人暂时还不想谋财又害命,手忙脚乱指挥群众离场。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啊。”宁绥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倚着楼梯扶手,顿觉筋疲力尽。

*

去派出所把夷微领回来时,宁绥的表情算不上和颜悦色。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告诉夷微抓活的,这小子居然直接把单磊和喽啰们扭送到了派出所,还对着警察义愤填膺地大喊:

“这里有人拐卖小孩,你们管不管?”

还不如直接把单磊送回家呢,宁绥想。夷微本人却对自己此次行动非常满意,在神识里事无巨细地向宁绥描述了整个过程:

“他们人数不少,但我上一拳下一脚几个过肩摔就全部摆平了,直接押到了派出所。怎么样?是不是滴水不漏?”

“嗯嗯,非常好。”宁绥的语气毫无波澜起伏,“我回头去特警队问问,有没有萝卜坑可以安排给你。”

话又说回来,就算落到了自己手上,也不可能对单磊动用私刑,除了交给警察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因为自己身份特殊,不方便露面,收到夷微的神识传音后,宁绥没有进入派出所,而是守在保安亭旁。他并不认为夷微是一时疏忽,忘了先押回来自行讯问,更大的可能是夷微根本就是有意阻止他调查。

心情复杂地等了几分钟,亭岗后面显出一个头顶,是夷微标志性的高马尾长发。他微笑着向门口保安大爷致意,手上还牵着方才那个被绑架的小女孩。

宁绥瞠目结舌:“你怎么把孩子也带出来了?”

“这孩子又聋又哑,警察问不出话,就把她丢在那里不管了。我看她怪可怜的,也担心她再被坏人拐跑,就带她出来了,还帮她止了血。”

小姑娘的左耳成了一个豁口,她头上扎两个小鬏,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她怯怯地抱着夷微的腿,探出头仰视着宁绥,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

宁绥工作中学过一点手语。他半跪下来,磕磕绊绊地用生疏的手语跟她沟通:

“我手语不好,会有点慢。”

小姑娘向他点点头。

但宁绥卡在了下一步。他一手托着下巴,大脑飞速运转。夷微见状小心翼翼地问:

“然后呢?”

宁绥讪讪地:“我就想起来这一句。”

“噢,一句也很厉害!”夷微忍俊不禁。他蹲在宁绥旁边,又一次牵住小姑娘的手,与其神识相接。

“她说,‘妈妈带我来找觋先生治病,先生说我的病很严重,必须单独留下,妈妈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夷微嗓子捏得尖细,模仿小女孩的声音说。宁绥捶了他一拳,说:

“严肃点。你问问她家在哪里,我们送她回家,跟她家长沟通一下。”

夷微收起了嬉皮笑脸照做。但女孩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连连摇头,一个劲儿往夷微怀里钻。

“她家离这里不远,家里爸妈都在,还有个弟弟和奶奶,但她不愿意回去。”夷微面露难色。

显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把她丢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更不能直接把她带走,宁绥把孩子打横抱起,说:

“走吧,总要先看看她家的情况。”

女孩很快在他怀里睡着了。宁绥脑中回想着近日发生的一切,试探性地问:

“你怎么做到一口气制服那么多人,还一点声音都没有的?他们不挣扎吗?”

夷微自豪地挑眉:“见过鹰隼捕猎吗?都是一击致命,不可能给猎物挣扎的机会。我闯进去的时候,他们刚要拿刀剖开她的肚子。真奇怪,她一点也没反抗。”

“那你有没有从他们嘴里套出点什么来?”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缺心眼吗?”夷微撇撇嘴,“这个孩子,还有上次那个,与其说是献祭给了钩皇菩萨,不如说是献祭给了觋先生本人。”

宁绥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据他们说,觋先生自己身体也有问题,需要把小孩子炼成小鬼来帮自己续命。”

原来如此么,宁绥垂下眼睛。由此可见,比起信仰,钩皇更像是他们敛财害命的工具,而且,哪有信徒会将信仰的神祇描绘成那样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呢?

女孩的家在一片平房之中。来到路口,宁绥唤醒了女孩,扶着她的两肩,一边用手上下比划,一边用口型说:

“你在前面带路,我们在后面跟着,好不好?”

能找到江湖术士治病,还大胆地把幼女交给一群陌生人,这家人认知水平多少有些问题。他也不敢确定女孩家长见到他们会是作何反应,躲在暗处先静观其变可能更为妥当。

女孩乖顺地点点头,带着他们向巷子深处走去。二人扒着墙根,看女孩踏入一户人家,许久没再出来。

正当二人不知是去是留时,女孩又走了出来,牵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女人怀里还搂着一个头大得出奇的小男孩。那女人一眼便发现了他俩,用手势询问女孩:

“就是他们吗?”

女孩点了点头。宁绥一惊,慌忙低下头,拉上夷微就要跑,却听年轻女人在身后呼唤道:

“请留步,谢谢你们把我女儿带回来。”

二人拧转身子,向年轻女人咧出一个礼貌的假笑。宁绥张了张嘴,还想跟她多说些话,女人却未予理睬,领着孩子径直返回院内。

奇怪,她居然一点也不关心孩子的伤,也不关心他们是怎么把孩子救下来的。

心中疑窦顿生,宁绥蹑手蹑脚地凑到平房门前。平房的小院不大,门口有一个纸箱、砖头和柴草砌成的狗窝,里面铺着几层薄薄的被褥,似乎蜷缩着一只长毛大型犬,看不真切,但仔细听能听到几声呜咽。宁绥匆匆瞥了一眼,那犬的长毛下露出一双青灰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正对大门的是一扇窗,窗内还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应该是女人的丈夫。宁绥匆匆瞥了一眼,窗户太久没擦,隔着一层污渍,他隐约看到男人在摇头晃脑地吟诵着什么。

但男人头上的物件,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一口铝锅。

宁绥的头皮“嗡”地一下炸开。他想起女孩的话,妈妈把她送到会场是为了治病,可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发现女孩有什么重大疾病,她弟弟肿胀的脑袋摆明了有问题。

或者说,治病,治的不一定是女孩自己的病。

夷微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两人僵硬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想到:这家还有个老人。

他们把目光投向了那个狗窝。

宁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打算拨通报警电话,屏幕中却跳出一个未接来电,来电显示是乔嘉禾。他回拨过去,乔嘉禾的声音微微打着颤。

“宁律师,你在忙吗?”

“我忙完了。”宁绥强装镇定,“有什么事吗?”

乔嘉禾没有立即回答。她思索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

“我妈妈,好像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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