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凡

一句感叹还不够,宁绥又追加了一句:

“怎么又是你?”

齐腰的高马尾长发,古代形制的麻布长袍,英挺又充盈着笑意的眉眼,以及暗红色虹膜中央的两对金色重瞳,基本都与脑海里残存的印象契合上了。

就是那个人!

事情还要从上个月说起。那天宁绥和自己的实习律师赵方在律所加班看案卷,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他正打算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霎那间室内的灯光全部同时熄灭了。

以为是夏季供电压力太大导致跳闸,他借助手机微弱的光亮摸到电闸前,却意外地发现电闸是好好的。就在这时,窗外竟炸开一声尖锐的惨叫,紧接着是什么东西被狠狠扔到玻璃上的碰撞声。

要知道,这里可是写字楼的28层,鸟都轻易飞不上来的地方。

宁绥头皮发麻,也感应到了有不干净的东西。赵方不敢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跟了过来,两人壮着胆子踱到窗前。宁绥速速念了两遍天蓬神咒,拉开窗帘后下意识地向后踉跄两步——窗外竟然飘着个人,就是眼前这个青年,他两手拼命拍打着玻璃,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一身长袍还在随风飘荡。

“你、你等着——”眼看天蓬咒都不起作用,宁绥恐惧至极反而愤怒起来,折返回去取法器,誓要让这孽物葬身于此。

可惜,等他全副武装回到窗前时,青年已不见踪影。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又是你?”青年理直气壮,“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宁绥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上清北帝太玄弟子,北极驱邪院授箓的法官,调查灵异作祟本来就是职责,跟警察出警一个道理。”

北帝派,属上清支派,主拜中天紫微北极大帝和北酆诸神。主要业务是驱邪治魔,效果在业内是出了名的立竿见影、符到鬼除,必要时连神灵亦可处决。这一派戒律极为严苛,且多为秘传,因而修习北帝法的法师少之又少。

“没听过。”青年无谓地摇摇头。他一只手上下抚摸着神像,好似在确认,而后一把将神像拎起,转身欲行:

“不过,谢谢你们啊,总算找到源头了。”

“站住。”宁绥厉声呵斥,“谁让你带走了?”

青年一脸古怪地看他:“又不是你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拿走?”

这里是案件现场,所有东西都有可能作为证据,擅自拿走任何一样都是破坏现场痕迹。此外,有人在此处用邪术炼尸,宁绥作为北帝行刑法官,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神像留下,我可以装作没见过你。”

虽然摸不清这青年的来路,但他显然并非凡人。北帝派向来以“只杀不渡”著称,如果在这里的是宁绥的师父师兄,他俩早已撸袖子动手了。

“……口气不小。”青年轻蔑一笑,“想要就自己来抢。”

如果预料到了这句挑衅的后果,他一定不会说出口。剑光闪过,宁绥冷眼看着倒地哀叫的青年,一把夺走了神像:

“你自己说的。”

“你、你下手也太狠了……亏我还救过你。”青年痛得在地上蜷成一团,来回打滚。宁绥看出他演的成分更大一点,蹲下来盘问道:

“名字、来历、目的,一个个说。”

明白自己今天必须得给个交代,青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开口缓缓道来:

“名字……叫我夷微吧,我也记不得自己叫什么了。”

“夷?微?”

宁绥一字一顿,语气有些揶揄:

“视之不见名曰夷,抟之不得名曰微。这话本来说的是道,看不见摸不着,你直接拿来做名字,有趣。”

“一般来说,我之于凡人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状态,所以便照书上写的,取了这两个字。“夷微耸耸肩,玩笑似地回应。

“嗯,接着说。”

“至于来历……你应该看出来了,我不是凡人。”

宁绥挑眉:“确实。”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鬼怪,你不用害怕。”夷微忙补充说。他合上眼调理吐息,周身竟渐渐被金光紫辉笼罩着。

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可亲近的温暖。

“你看,按你们的话来说,我其实是个正神。”

金光逐渐变亮,宁绥的双眼也随之越瞪越大。良久,他才喃喃道:“……你这金光咒算是练到家了。”

被宁绥流露出的新奇和兴奋所感染,夷微笑得既羞赧,又有点得意:“其实方才你身上也有金光护体,只是你自己——”

平房外传来警笛声,打断了他的话。宁绥忙给那神像和祭坛拍了几张照,冲出去迎接警察和法医进来:

“警察同志,就是这里。”

“大晚上的,你们几个在这里干什么?”一名中年民警严肃道。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回警局再说吧。”民警一摆手,探头问,“里面怎么个情况?”

年轻民警叉腰回答:“所长,这黏黏糊糊的,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

“你们先勘查现场,我们回去录笔录。”派出所所长打开警车车门,招手示意他们上车。夷微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宁绥二人,却被所长从后面踹了一脚:

“笑什么?当我没说你?”

律师和大学生都是说得出口的身份,宁绥身上也带了可以验明正身的证件。轮到夷微,民警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才问:

“你呢?”

“他……他是我带的实习律师,叫——”宁绥的大脑极速旋转,“叫李艺伟!”

夷微:“啊?”

民警比他更惊讶:“律师还能穿成这样啊?”

宁绥讪笑着:“他刚去完漫展。”

简单了解了一下案发过程,民警们也没有为难他们,很快便放他们离开派出所,并表示如果有新的情况希望他们配合调查,宁绥自然满口答应。

带着一大一小走出派出所,宁绥帮乔嘉禾打了一辆车,自己则留下来应付某个难缠的家伙。

“事情办完了,你也该走了。”

“哎呀,走不动了。”夷微索性坐地不起,“还是很疼。”

“那我赔你点钱?”

“我要你的钱干什么?”夷微狡黠一笑,“这样,你答应我件事吧。”

“什么事?”宁绥忐忑道。

夷微踌躇着,脸上浮现出红晕:“你……暂且收留我一段时间养伤,好不好?”

此话一出,二人之间气氛再度降回冰点,宁绥的表情变得微妙:

“你不会是故意碰瓷来讹我吧?”

“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夷微愤愤不平,“明明就是你把我打成这样的好不好?”

宁绥不打算跟他争辩太多,直接转身。夷微见状眼疾手快地抱住他的腿,耍无赖也似地大喊:

“你不能走!你说了要赔偿我的!”

宁绥艰难挪动两腿:“……我去看看网约车到哪了。”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把夷微安顿在沙发上,宁绥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一盒压箱底的茶叶,拿出来招待客人,随后转身进了书房。不多时,他一手拎着长剑,另一手执一张黄色符咒走出房间。把两样东西摆在茶几上,他抱臂冷冷看着夷微。

“你为什么要去那个工地?还有,上次在我律所外面乱飞又是怎么回事?”

夷微本来欢欢喜喜地手捧茶杯,仰头环顾着屋内的陈设,见他满脸写着来者不善,又看了看长剑和符纸,笑意不由得僵住:

“你又要打我?”

“只要你从实招来,我就不动手。”

北帝黑律可没有禁止法官刑讯逼供。

见夷微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宁绥放软了语气:“或者讲一讲,为什么放着自己好好的洞府不要,非得跑到人间来体验生活?你们也要下基层锻炼?”

“我……不知道。”夷微苦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宁绥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看出他压根不信,夷微轻叹一声,又一次站起来,开始解身上的衣带。

“不是,你干什么?!”

衣带垂落在地,夷微又开始解里衣的衣扣。宁绥蹙眉看去,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红褐色伤痕遍布他的胸口和腰腹间,大部分已经结痂,部分尚未愈合,焦黑的皮肤外翻着,露出里面的烂肉。

“两个月前我醒来时,就已经身处人间了。当时身负重伤,头脑昏沉,只能强打精神向有人烟的方向靠近。我走了很久,慢慢才想起来,我是受了雷刑之后逃下来的。至于我是谁,为什么受罚,行刑的又是谁,我都记不清了。”

“雷刑?”宁绥习惯性地抓重点。

“嗯,七十二道天雷。上次……那时是追踪一个扰我清修的厉鬼,却不小心吓到你,我哪能想到那么晚了还会有人在呢?可我当时太虚弱,连话都不会说,怕引起更大的恐慌只好先遁走。我一直追查到了那个工地,然后就是方才的事了。”

“所以,你是犯了错受罚,被贬下来的?”

“我想是的。”

“雷刑……那就是雷部动的手了。”宁绥垂眼思索,“七十二道,不至于吧,那得多疼啊……”

“嗯,毛全都烧掉了……”听出了宁绥语气中的关心,夷微委屈地小声嘟囔。宁绥没听清,再追问时,夷微却一扫脸上的阴霾,向他露出一个还算轻松的笑容:“疼是疼了点,不过也捱过来了,嘿嘿。”

“你这让我很难办啊哥们儿。”宁绥愁得双手掩面。

猜到了他来历不一般,但属实没想到自己这处小庙招来这么一尊大佛。

“我们这派主拜北帝,别的神也不是不拜。北帝主掌雷霆都司,你惹的又是雷部的人。我派戒律严苛,黑律上动辄就是个死字,向北撒尿都不行,更不要说窝藏罪神了。你扛得住七十二道天雷,可我是凡人之躯,恐怕一道都扛不了……”

“我大部分神力都已散失,现在负伤在身,实在急着找一个能落脚的地方。日后尽量藏好,不会被发现的。”夷微可怜巴巴的,“而且,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

“曾经有个前辈,上奏北帝的表文上只是沾了些脂粉,结果表是上午烧的,人是下午没的。”

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夷微不免失落,怅然地起身:“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打扰了。”

他转身作势要走,快到门口时却停住了脚步,一手扶额,身体微微摇晃着,似乎力有不支。

“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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